第45章 回山
回山
又回到了大雪山,又見到了正在喂魚的姚清。
她是不是真的喜歡魚,李秋雨不清楚,他對她的了解,本來就不算多,只不過每次見她,她總是在喂魚。
也不是什麽特別的靈獸,就只是普通的金魚,山下也不過十來文一尾而已。如果不是在這方結界裏,它們在這冰天雪地裏絕活不過半刻鐘。
每每看見這一幕,他總是忍不住會想,雖然世人眼中他們四個很了不起,可實際上他們與這池塘中的魚又有什麽分別呢?
有些魚生來就屬于江河湖海,你把它們放在池塘裏,哪怕給它們吃不完的魚食,它們也不會快樂。
李秋雨直到不久前才終于明白這個道理,才終于明白他自己就是那樣的魚。
“想試試嗎?”姚清突然側過身,遞出手裏做工精致的綢緞面袋子。白色的袋子,紅色的綢帶,袋子的正面用金線繡了尾小魚兒。
你不得不承認,姚清是個很特別的女人,因為人世間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好像握住整個天下一樣握住一個普通的魚食袋。
李秋雨沒接,反而先深吸了一口氣。他必須要這樣做,才能克服那長久累積下來的恐懼。
對于她的恐懼。
“我要見她。”
姚清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就像是一片黑色的,寂靜的海。寂靜的海遠比波濤洶湧時更讓人害怕,就像藏在鞘裏的刀總是比拔出來的刀更具威懾力。
李秋雨鼓起勇氣對上她平靜但又飽含壓迫力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又重複了一遍:“我要見她。”
既不是請求,也不是命令,但這件事必須被滿足。
院子裏的氣氛一時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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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池塘裏響起了一道幹脆的水聲,料想應是某只貪吃的魚兒為了那一點飄在水面的零嘴躍出了水,最後又掉了回去。
水聲響起的同時,姚清突然笑了起來。
“很好。”她微微颔首,表情甚至有些欣慰。她感嘆着,就像一個談及自己不成器的弟弟們的大姐:“其實我一直都想與你們說這件事,只是始終沒有好的機會。你們都是我看着長大的,你們的優點與缺點,我自然也是最清楚的。小池太野,小石太悶,小葉想要的太多,而你想要的,卻又太少。清心寡欲未必就好,就像你既然喜歡她,為什麽要放她回家呢?須知無論女子還是男子,越是脆弱,就越是盲目,越是容易依賴他人。你讓她回了家,她的心穩下來了,又怎麽還會需要你呢?她會想起來你的身份,想到你的所作所為,想到......”
李秋雨再也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拔高了音量,第三次重複了那四個字。
“我要見她!”
姚清停下了。她沒有為他的無禮而生氣,反而将一枚黃銅鑰匙交到了他的手上:“你想見她,随時都可以見,她就在你的房間,哪兒也不會去了。”
李秋雨來不及琢磨姚清這番話的意思,趕忙接過了鑰匙,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禮,然後走向了那間屬于他的屋子。
在這裏,他們四個人都有一間獨屬于自己的屋子,但屋子只是屋子,屋子和家是有區別的,你可以有很多的屋子,但你只會有一個家。
他快步上前,用鑰匙打開了門,然後就看見了坐在凳子上的她。
她還是那麽的美,翹尾燕子似的眼睛,俊秀青山似的鼻子,白色的海棠花裙,滿頭青絲被一根紅緞帶束在身後......
只是,她的眼神空了,就像一盞燈的燈芯被人拔去,一切的光亮,都消失了。那曾是最讓他心動的東西。
李秋雨的眼神一黯,心口處突然傳來的劇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三天前,他去了那座山,看見了那座已經淪為廢墟的城堡,看見了殘垣斷壁,看見了屍橫遍野......
他走上前,剛要說些什麽,她突然好似看見了什麽可怖的東西,忽然捂着耳朵,尖叫了起來。
李秋雨的心頓時更痛了。
如果你喜歡一朵花,如果你看見了你愛的花正在枯萎,那麽你的心也會和他一樣痛。
淚水模糊了眼眶,他已幾乎要跪倒在她面前。他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他比世上的大多數人都要堅強,但在此刻,他實在是難以抑制這種哭泣的沖動。
他死死地咬緊牙關,幾乎要把牙齒咬碎,因為他深知自己此刻不能哭,絕不能!
李秋雨伸出手,在她睡穴處輕輕一點,她的尖叫聲戛然而止,整個人搖晃了一下,便慢慢地閉上了眼,睡了過去。
李秋雨放下手裏的鑰匙,放下了那柄漆黑的魔刀,放下了一切的一切所有的身外之物,然後俯下身,抱起了他。他看向門外,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已下了決心,他再也不要當大雪山的青面修羅。
他要下山了。
屋外,姚清站在院門口,與剛才從衣服到樣子都沒有分毫的變化,但她給人的感覺卻變了。此刻的她就像一座山,讓世人只感覺高山仰止,不敢直視的大雪山。
“小秋,你讓我很失望。”
“失望他不再是一條聽你話的狗?”
謝池那吊兒郎當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穿了件普通的灰色布衣,踩着草鞋,腰間挎着一柄無鞘長劍站在院外,此刻竟還有心情扣了扣耳朵。
姚清瞥了謝池一眼,眉宇間毫無變化,似早已料到這一切,她只是淡淡地道:“憑你們,走不下山,更不可能帶一個人下山。”
“那就再加我一個吧。”
說話的人一席白衣,一頭白發,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雪人。不過他的模樣瞧着最多只有三十歲,而且生得很是俊美,只有眼神中無盡的滄桑與寂寥會提醒你,他絕不是看上去那麽年輕。
放在三十年前,天下有很多人都認識他,還有很多人甚至願意付出千金只為遠遠地看上他一眼,他的風采,有些人直到現在都還記得,只是大多只藏在心裏,不足為外人道。
他叫蕭遙,白衣劍神的那個蕭遙。
三十年不曾下山,三十年不曾拔劍的蕭遙,今天為了朋友,他再次上了山,而且帶上了跟了他一輩子的寶劍。
“在下蕭遙,見過姚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