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鎮殿之寶
第005章 鎮殿之寶
黑夜降臨,銀月高懸,群星閃爍。
皇宮西北角,一株古槐生得遮天蔽日,摟抱着一座沉舊宮殿,殿門兩側挂着兩盞出殡用的白燈籠,燭火被風吹的搖搖曳曳,照着樹影鬼爪一般。
這時,只聽從殿內傳來一聲放肆的哭嚎,驚得栖息在樹上的烏鴉撲棱棱,呱呱亂飛,如黑水一般四散蕩去。
“任憑你嚎破嗓子,淌血流膿也無用,一會兒老奴煩了,只得搬出那木驢子來讓你騎一騎。”
晏青瓷正哭到不能自已,癱在地上不理。
牢門外頭,坐在馬紮子上的老嬷嬷見狀,桀桀怪笑一陣,操着一口尖利的嗓音就道:“瞧小主您這一身細皮嫩肉的,想必也是出身富貴人家,打小沒吃過苦,定是沒見識過什麽是木驢子,來啊,把咱們的‘鎮殿之寶’擡上來,讓新來的小主長長見識。”
“那‘寶貝’可是專門對付淫i婦的。”老嬷嬷搓搓牙花子,一口老痰吐進腳邊的痰盂裏,“男人進去的地兒,這木驢子也能進,比男人的更大更粗,還帶倒刺呢。”
晏青瓷一骨碌爬起來,躲到角落裏,兩臂抱緊膝蓋,淌着淚,紅着眼怒瞪。
老嬷嬷怪笑,道:“這就對了,乖乖的把嘴閉上,乖乖的等待處置,別作妖,別吵鬧,咱們這些老奴雖都不是好人,但也不會胡亂作踐人,能進這個大殿的,那都是沾過龍氣受過雨露的主子,咱都得敬着。”
晏青瓷也哭累了,抱着身子打量她,但見她有一張巴掌大的臉,身子纖細薄瘦,杵在那裏像一根死了半截的楊樹,挂滿了亂蒙蒙撲人的黑色楊花,手裏還提着一根帶刺的藤條,已被盤的包了漿。
晏青瓷激靈靈打個寒顫,哭道:“怎麽稱呼您?”
“老奴姓霍,得前主子賜名秋香。”老嬷嬷怪笑道:“怎麽,要記住老奴的名兒,回頭往閻王爺跟前告狀去?”
晏青瓷連忙道:“不是,是有事求您,總不能‘哎,那個大嬸’,您得抽死我。”
老嬷嬷怪模怪樣的睇晏青瓷兩眼,道:“任憑你是誰,凡是進了這裏的,都甭想往外遞消息。咱這個地兒,就是閻王殿前的地坪。”
晏青瓷忙道:“我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活不了,求您行個好,給一套紙筆來,我要把神仙傳授的賺錢法門都寫下來,您能替我交給陛下嗎?我沒說謊,我真得了神仙傳授,能替陛下掙大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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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秋香借着燭火細細打量晏青瓷一番,笑道:“您這副相貌是老奴見過最招眼的,比嘉儀公主也不差了。”
這時黑暗深處忽然傳來一道咳嗽聲,霍秋香撇嘴,沒滋沒味的道:“紙筆可以給你,寫寫遺言吧。老奴要是有那通天的本事,還在這地界苦熬。”
片刻後,晏青瓷得了紙筆,她握着毛筆,眼淚啪嗒啪嗒又掉了一地。
晏青瓷雖認得字,卻不會寫。她雖會寫,卻不會繁體字。寫出來又如何,也傳不到謝懿之那狗東西手裏。傳到他手裏又如何,處死她的命令就是他下的。
——真是個提上褲子不認人的渣男!大渣男!
晏青瓷哭道:“霍嬷嬷,進來的有活着出去的嗎?”
“沒有。”
“就沒有例外嗎?”
霍秋香靠在漆黑的柱子上,一面摩挲自己的鞭子一面嘿笑道:“凡是進來的,都是皇上親自下的令,金口玉言吶。”
晏青瓷靠牆攤開四肢,絕望道:“有無痛的死法嗎?”
霍秋香咂咂嘴,怪笑,“我們殿裏有個砍了二十年頭的劊子手,據他說,他若想,砍人頭顱只在眨眼間,想必那個死法是無痛的,但身首分離,不好看吶,您這顆頭長得多美啊。”
“我怕痛,就要這個死法吧。”
“怕也由不得您選。”
晏青瓷悲憤,嗷嗷又哭起來。
“來啊,把木驢子……”
晏青瓷立馬止聲,壓抑着抽噎。
過了一會兒,晏青瓷捂着咕嚕嚕叫喚的肚子道:“死前吃頓好吃的總行吧?”
霍秋香呸呸兩聲,胃裏一陣作嘔,“保證你不做個餓死鬼就是了,好吃的,我也想呢。老蒼,快把你那豬食端上來。”
·
太極殿中,燈火輝煌,琵琶簫筝,聲聲靡靡。
謝瑱之應召踏入大殿,就見一群穿着清涼的美人正在跳胡旋舞,雪白嬌嫩的腰肢,柔若無骨,個個臉上帶着媚笑,仿佛狐妖降世。
而那個他曾經敬若神明的皇兄,此刻正歪靠在龍椅上,全副身心的沉浸其中,垂在龍頭上的手中夾着一支晶瑩雪白的瓊花。
謝瑱之心中大恸,他走得近了,怔怔仰望,終究是不明白,他那光風霁月的兄長怎麽會變成這樣,為何會變成這樣,是因為那無上的權利嗎?
謝懿之仿佛才看見謝瑱之,眼眸流轉過來,笑道:“還是君玉了解朕的喜好,你為朕物色的那美人果真是個極品,以往朕不喜美色竟是自誤了。往後若再有那般品階的美人,都送到朕的龍榻上來,多多益善。”
謝瑱之心中憤然,面上極力壓制,道:“臣弟做不出給皇兄敬獻美人的事兒來!皇兄,那女子品行低劣,媚惑君王不早朝,再世妲己褒姒之流,懇請皇兄賜下一柄寶劍,臣弟将親自砍下她的頭顱。”
謝懿之舉起瓊花,摘下一朵在指間碾弄,笑道:“她若是妲己褒姒,朕是什麽?”
謝瑱之臉色一變,撩袍下跪,咬牙道:“皇兄,請屏退左右,臣弟有肺腑之語想與皇兄密談。”
謝懿之饒有興趣的睇着謝瑱之,一揮手,安福海便帶着殿中閑雜人等悄然無聲的退了下去。
殿中頓時一靜,謝瑱之望着高高在上的謝懿之,痛心疾首,“皇兄自登基以來,以清理吏治之名嚴刑士大夫,動辄抄家滅族,致使自己得了暴君之名;以清理運河之名征發徭役,重收商稅不給商人活路,致使民間怨聲載道;薄待文人,厚待武人,一改本朝崇文抑武的國策,君臣不和,內憂外患,皇兄難道不知,這是自掘根基嗎,王朝傾覆之禍就在眼前。今日,縱使皇兄惱怒之下斬殺臣弟,臣弟也不得不勸,皇兄,收手吧。”
話落,淚如雨下。
謝懿之笑道:“這的确是肺腑之言,君玉待朕之心猶有赤城。不過,你莫要被那些聚在你身後的文賊蒙了眼糊了心,睜開你的眼睛敞開你的心扉,多看看。咱們謝家王朝已是金玉其外,京都繁華,都是假象罷了。”
謝瑱之跪在丹陛之下,低垂着頭,心中大失所望,開口道:“臣弟要說的話都說完了,自知罪無可恕,但憑皇兄處置,絕無怨言。”
謝懿之淡淡道:“今夜之言,初心赤城,你何罪之有,出宮去吧。”
謝瑱之心中酸澀,微仰頭看向謝懿之,輕嘆一聲,叩頭,告罪而出。
謝懿之低眸,望着枝丫上俏麗的朵朵瓊花,只覺這玉白之色熟悉又香豔,只是香氣差了些,玫瑰香氣他也聞過許多,無有一種勝過那女子身上的清冽幽然。
長夜漫漫,燈花爆了又爆,竟忽覺枯寂。他臉上露出一抹厭惡至極的表情,摘下朵朵瓊花,在指間碾碎。
“安福海!”
“老奴在。”安福海急忙上前候命。
“把那女子——”
安福海趕緊豎起耳朵細聽。
謝懿之磨牙,冷冷道:“提她來見,命其穿上胡旋舞服,若能讨得朕歡心,小命就多留幾日。”
“唯。”
·
沉淵殿,紅燒肉的香氣嚣張肆虐的彌漫,晏青瓷戴着腳鐐,捧着一碗紅燒肉蓋飯正大口的往嘴裏扒拉,牢房門口支起了一張四方小桌,桌子四面各坐了一個人,其餘三人的臉都隐在昏暗裏,唯有霍秋香守在一盞破舊的水仙燈旁,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滿是餍足後的笑意。
她一邊剔牙一邊道:“老蒼,明兒你去弄只野兔子來,她這手藝,紅燒野兔定然更美味。”
坐在對面的人“哼哼”兩聲,操着一口蒼老的聲音道:“她活不活得過明日還兩說呢,說不得今夜就有毒酒、白绫、匕首賜下來。”
晏青瓷扒光碗裏的飯和肉,放下碗筷,用袖子一抹嘴就道:“你們吃了我做的飯就得幫我個忙。”
牢門外四人齊刷刷用“死人眼”朝晏青瓷看過來,晏青瓷一點也不怕,胸膛一挺,大聲道:“甭管上頭賜下的是毒酒白绫還是匕首,你們能不能徇個私,都讓你們那個砍了二十年頭的人來殺我,我怕疼,我是真怕啊,就想死的容易點,行不行給句話吧。”
四人齊刷刷收回目光,霍秋香繼續剔牙,笑道:“若是白绫,我來。我這一手勒人脖子的功力,細算來也有二十年了。”
老蒼道:“若是匕首,我來,砍了二十年人頭的就是我。”
晏青瓷一聽,都是老手,懸着的心放下一半,“那要是毒酒呢,會是什麽毒,有抿一口就死翹翹的劇毒嗎,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這時背對晏青瓷坐着的老嬷嬷開口了,聽聲音正是那個故意咳嗽一聲提醒霍秋香的人。
“這宮裏的毒酒,一般都是賜鶴頂紅,只能給你預備一碗蜂蜜了。”
鶴頂紅不就是砒i霜嗎,就是不純的三氧i化二砷,她寫小說的時候百度過,要是劑量大,純度高,能致人迅速死亡,要是劑量小,純度低,就會很受罪。
于是擺擺手道:“蜂蜜還是算了,我怕稀釋毒性,那樣我死的更痛苦。”
桌上的四人對視一眼,霍秋香就桀桀笑起來,“你這妮子真是獨一份,面對死亡竟如此蔑視。”
晏青瓷靠牆癱着,笑道:“那還能怎麽辦嘛,我和你們不同,我死後說不得就去往神仙地了,在那裏啊,女子自由着呢,至少比你們這裏好太多。”
霍秋香就笑着和夥伴們道:“瞧她,還是怕的,怕過勁兒了,就瘋言瘋語起來,之前還喋喋不休哭嚎着說神仙撫她頂,傳授了賺錢之法呢,我讓她點石成金給我瞧瞧,她還急眼。”
晏青瓷撇嘴。
就在這時,黑暗中走來一行人,領頭那人往桌上一瞧,未語先笑,“霍掌印這盆肉聞着真香啊。”
桌上四人皆坐那兒不動,兀自吃着,只霍秋香轉臉來笑道:“老安吶,一起坐下吃點?”
“不了。”安福海走到牢門口,輕輕推開牢門,笑道:“恭喜小主兒,皇上命您前往太極殿獻舞,皇上原話是‘提她來見,命其穿上胡旋舞服,若能讨得朕歡心,小命就多留幾日。’”
晏青瓷先是一喜又是一怒,“一會兒讓我死一會兒讓我跳舞讨他歡心,當我是什麽,我偏不要,我就要死,立馬賜我毒酒白绫匕首!”
安福海愕然,但很快有了反應,笑眯眯道:“皇命不可違,如若小主不配合那就只能……”
說罷,一擡手,就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宮人從黑暗中露出了古銅色的臉龐。
晏青瓷呼吸一窒,眼眶泛紅,雄赳赳踏出牢房,對安福海道:“跳舞就跳舞,穿什麽胡旋舞服,我又不會跳胡旋舞,難道皇上窮的只剩胡旋舞服了不成,舞服我要自己挑,不然直接處死我吧!”
安福海笑道:“可。梨園殿裏,舞服種類繁多,随小主挑選,只要能哄得陛下開懷,您要嫦娥身上穿的,老奴也想法兒給您弄來。”
晏青瓷輕哼,一把扯住霍秋香的衣袖,軟聲道:“香媽媽,借紙筆用用,您幫我寫點東西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