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頭頂上方,來自神力創造的光源在一瞬間暗淡。
唯獨鲛獸手爪和獠牙表面反射的慘白光弧缭亂了西芙的眼。
一只,兩只,三只,還是更多。
仿佛枯萎荊棘般的魚尾纏繞在西芙的身上。
看似瘦弱,實則力氣大到足以勒死一頭成年公牛。
泛着寒光的爪子割裂了單薄而脆弱的衣衫,增加防禦的魔法勉強保護着她不被鲛獸掏出心髒,或是撕裂四肢——但怪物們的攻勢太過密集,它們全身上下參差不齊的鱗片變成了鋒利的刀子,每一次刮過肌膚,都會留下觸目驚心的傷痕。
西芙用手掌護在喉嚨前,防止怪物剃刀一樣的獠牙閉合,咬斷脆弱的氣管。
她聞到了死亡的味道,感知卻在這場傷痕累累的痛苦中越發清醒。
有個聲音在靈魂深處吶喊。
……不夠。
不夠!
如果總是躲在安身立命的屏障中,又怎能領悟超脫生死之外的真谛?
外界的雜音漸漸遠去,屬于撒希爾的神識在這吶喊聲中,徹底沉入西芙的意識,源源不斷的力量順着靈魂的某個缺口不斷湧出,體內洶湧的元素之力如海嘯般暴漲。
呼吸之間,整座海底迷宮仿佛擁有了生命。
它的心跳跟随着西芙的頻率,融合成奇異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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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宮的路線和結構都在西芙的腦海擴散,與之一同生成的還有面前敵人的弱點。
用眼看,是搖搖晃晃的鲛獸身體,将周圍的世界包圍得密不透風。
用心看,一片黑暗的世界中,人身魚尾的光點正在不斷變換着形态。
放慢、拉長、定格。
西芙發覺自己可以操控這股力量,模拟出鲛獸的攻擊軌跡。
快如閃電的攻勢在她的世界裏變得無比緩慢。
只要輕松地側過身體,就能躲避收割生命的殺招。
而在識破敵人的攻勢之後,自己首先要做的。
是反擊。
是制裁與判決的反擊。
西芙悄無聲息地睜開眼,取代湛藍瞳孔的是一道純然的金色。
沒有虹膜,沒有眼白。
她的雙眸變成了烈日,撕裂了毫無生機的海底。
西芙動了。
她弓起膝蓋,把伏在她正面撕咬血肉的鲛獸用力踢開,龐然大物嘶叫着被一腳踹到迷宮的牆壁上,兩者相觸一時之間地動山搖。
失去血色的嘴唇無聲開合,穿透怪物封鎖的六道金色箭镞從天而降。
它們類似于西芙曾經使用的招式,卻在箭镞的前方緩慢旋轉着古老晦澀的金色真言。
咻——
一道洞穿左側鲛獸的脊椎,兩道射中了右側鲛獸的雙目。
怪物們再也無法親密無間地貼緊西芙的身體,紛紛哀嚎着向四處撤退。
西芙則翻轉身體,朝着相反的方向敏捷撤去,脫離了一衆鲛獸的包圍。
她身上的傷口以一種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愈合,只留下手腕上仍在淌血的兩處傷痕。
西芙舉起手臂,沿着傷口流出的金色血液變成兩道直線,在她身前凝固。
随即混合着神力的領域展開,金色液體迅速鋪展拉長,塑成嶄新的屏障擁護在她周圍。
金色箭镞一擊得中,毫不戀戰地回到西芙身邊,洞穿的傷口不再被箭身填堵,極端的嚎叫聲裏,鲛獸大片的深色血液在海水中散出三道鮮明的痕跡。
閃爍着寒光的尖端前方旋轉着同色的圈狀真言,灼熱的古老文字化作奪命的利器,對準不遠處呈扇形散開的敵人,只要西芙一聲令下,就将帶領它們進入死的寂地。
鲛獸們感覺到威脅生命的壓迫感,漆黑的瞳孔不約而同釘在西芙的身軀之上——它們是一種狡猾的野獸,但到了必死無疑的境地,也會賭上一切與敵人同歸于盡。
無風無雨的深海,無晝無夜的對峙。
本該體會到直線上升的壓力的西芙,在這個時候笑了。
衣衫破碎、滿身狼狽的少女,獨身一人,卻仿佛率領着千軍萬馬。
她的金發在海水中浮空散開,形成璀璨而聖潔的光幕。
屏障是她的盾牌,箭镞是她的武器。
蒼白的唇瓣緩慢挑起,略顯妖異的微笑和眼底神聖的金色形成了正與邪的沖突。
她的笑容混合着微妙的憐憫,又充滿真切的挑釁。
她彎起手指,對着體型是自己兩倍大的怪物勾了勾:“一起上。”
“嘶啊!!!”
鲛獸的狂吼響徹于整座拉萊肯迷宮。
在四角順利取到寶珠,準備回去增援西芙的光明帝國參賽者們心髒突兀一跳。
像是什麽東西破碎了。
又像是某種存在重生了。
他們加快了動作,拼盡全力向迷宮的中央狂奔。
……
幾分鐘後,率先跑到約定地點的光明帝國參賽者忍不住驚呼起來。
“神明在上,這是什麽情況……”
跟在三年級前輩身後,雙手撐在膝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拉格德循聲擡起頭。
海水被不規則的血肉攪得一團渾濁。
狼藉的屍骸中,缺胳膊少腿的殘餘鲛獸仍在做着最後的抵抗,它們的鱗片被不知名的力量消解了大片,昆蟲般的節肢通通皮開肉綻,只剩下死白色的骨骼勉強連接着身體。
“這是海國,還是傳聞中的地獄……”
拉格德很快知道了是什麽東西将鲛獸變成了這副慘不忍睹的模樣。
不理會敵方的節節敗退,一人高的水草後面驟然出現一道身影,她表面附着的金色光芒,刮過鲛獸皮膚的那一刻,高溫如同硫酸般融化了鱗片和血肉。
西芙張開嘴,她的口腔中發出一陣拉格德從未聽到過的吟唱,空靈而浩渺。
光元素再度集結。
一道道西芙在個人賽場上用到過的金色箭镞,就這樣憑空閃現在拉格德的視野裏,裹挾雷霆之勢射入鲛獸的後腦勺,快速終結掉它即将熄滅的生命。
場上還有剩下兩頭怪物。
相較于旁觀者極度的震驚與崩潰,西芙顯得分外風淡雲輕,她身處高強度的戰鬥中,甚至抽空對拉格德和學長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趕緊上來幫忙。
“啊,是你們啊,快點來補刀,我們還要趕時間。”
手起刀落,補掉戰鬥力失去大半的鲛獸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這個過程中,其他的成員也陸陸續續到齊。
戰局結束,西芙整理了一下破敗不堪的衣服,從儲物戒中掏出一件遮掩的外套披上,她看了眼手表的時間,終于露出今日第一抹輕松的笑容:“走吧,時間完全來得及。”
光明帝國走出拉萊肯迷宮,耗時十四分二十七秒。
……
水晶對面的三國師生中已經沒有人說話了。
其中,海國成員們的臉色更是黑得如同鍋底。
伊戈保持着坐在西芙座位上的姿勢,瞳孔溢出冷然的暗光。
幾十分鐘前他對西芙肆無忌憚的嘲笑,化作了一記響亮的耳光抽打在海神對一切漫不經心的臉上,他的尊嚴被踩在腳底,沒有人可以贏得神明的賭注成為一句恥辱的笑話。
偏偏沉入谷底的情緒裏,還有一部分不屬于自己的歡愉反複湧起。
伊戈咬緊了後牙,心中溢出黑色毒液般的殺意,分不清是對尤涅還是對什麽人。
他輸了,輸給他以為合該被人捧在掌心把玩的玫瑰。
這朵看似嬌弱的玫瑰,用搖曳生姿的綠色尖刺,狠狠紮進了他的心底。
同樣的,西芙也成功了。
從此她會被神記在腦海,伴随着永恒的生命……
不死不滅。
光明帝國參賽者位置的水平線同一排最左邊,是阿克戎的座位。
拜西芙所賜,他也欣賞到了一幕精彩絕倫的好戲。
突然間,月神冕下認為在午夜夢回時,被他反複品味的失敗也不是那麽難堪,特別是當自己看到了老對手海神面上咬牙切齒的表情。
從靜止時間的頒獎儀式,到今天伊戈現身在西芙身旁,低頭親密地對她耳語——阿克戎假裝無知無覺地混跡在被神明控制的弱小種族之中,目光卻沒有放過他們的任何互動。
她是海神的情人嗎?
亦或者,是海神的獵物?
不自覺擡手撫過手腕,早已愈合卻镌刻在骨血裏的疼痛,讓阿克戎隐忍下瞳孔中寸寸攀升的戰栗癡态,他是焚身為骨的黑龍亡靈,幾千年來近乎遺忘的感覺由西芙向他賜予。
她甜美又狡猾,大膽又瘋狂。
……更應該是他黑暗帝國的人。
“阿、阿克戎大人……我們這場團隊賽是墊底……”
旁邊的黑暗精靈咽了口口水,語氣不穩地對他道出這個事實。
“只要不是第一,不都是輸了嗎?”
阿克戎斜睨着對方,後者噤聲,不敢再發出任何言語。
黑暗精靈沒忍住又偷瞄了阿克戎一眼,奇怪的是,向來眼高于頂、嚴苛無情的堕天使首領,面對已成定局的慘白,散發出來的情緒竟然還能夠稱得上還不錯?
讓幾方成員暫時放下各異心思的,是懸崖盡頭的空地再次出現的傳送裂口。
西芙帶領隊伍從一片深藍中走來,她的身後,已經有人喜不自勝地歡呼了起來。
第一次,光明帝國在別人的地盤上贏得了勝利。
這足以載入人族發展的歷史,足以使得所有參賽者在學院的光輝榜上永久留名。
衆人情不自禁地看向站在隊伍最前方的嬌小身影,心中第一次産生敬佩的情緒。
而作出決定性貢獻的少女卻在這時踉跄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力竭跪倒在地。
“麗莎——”
“羅德尼小姐——”
……
光明帝國與海洋之國的交界線,傑思維爾海岸。
一只修長而瘦削的手觸摸着豎立在海岸邊緣無形的禁制,淺藍色的流光應激亮起,兇猛的水元素不出一秒割傷了來者指尖的肌膚。
鮮紅血液從肌理翻起的邊沿淌出,落在海國的屏障上,怪異地迅速腐蝕出一個大洞。
撒希爾垂眸看向洞口,他意識某處與之相似的缺漏,誠實傳達出抽搐般的痛苦——那是西芙動用了那團光的力量,且光與她融合,同步到她身上受到的傷害的反應。
他靈魂的一部分落在了西芙的身體裏。
她的喜悅不與他相關,疼痛卻可以感同身受。
撒希爾猶豫着,只要繼續腐蝕這道屏障進入海國的領域。
然而這樣的行為瞞不了多久,自己是一定會被海神發現的。
……光明教廷的領袖,竟然私自違反四國條例擅自進入他國領土。
撒希爾的做法可以被看作是公開的宣戰,将會帶來嚴重的後果。
但他顧不了那麽多了。
撒希爾将身形變成一道光芒快速穿過屏障,在跨越界線後,他随手甩過一道魔法黏在破損的缺口處,融合充當禁制的僞裝,暫時騙過觸覺敏銳的海神。
而腳步觸及海國領域的剎那,腦海中一些不屬于他的記憶片段在眼前晃過。
恢弘的贊歌。
飛舞的天使。
只存在于圖冊中的太陽神之殿白日宮。
還有頭頂傳來如有實質的沉甸冠冕。
撒希爾晃了晃腦袋,這些片段又如煙雲般快速消散。
他恍惚想起了什麽,卻無法道明這些記憶來自何人。
撒希爾堅定走向前方平靜的海面,他深吸一口氣,再次化身為光,前往西芙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