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懸劍街

懸劍街

伯都靈，早晨九點。

穿城火車嗚鳴着從遠方緩緩駛來，道路上的行人迅速避讓至兩側，蒸汽伴随着烏黑煙霧噴灑向上空。天空陡然被蒙上一層沉灰的霧，透過薄霧，依稀能辨認出高聳至雲霄中的巨大煙囪管道正袅袅升着黑煙。

謝忘戴着一副鳥嘴面具，右臂挂着一件燙熨過的風衣。捧着那顆格格不入的鳥蛋從人群中一閃而過，下一刻就出現在一條陰濕小巷的入口。

小巷的左側牆壁上挂着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牌，花體的字跡寫着三個字——

懸劍街。

懸劍巷并非如同其名字那般具有十足的壓迫感，正相反，這是一條狹窄非常的陋巷。

常年陰冷的天氣讓本就不通風的小巷騰着一股酸苦的黴味兒，地磚縫隙裏鑽出森綠的苔藓，冷風從巷口一吹，讓人有種脊背發涼的毛骨悚然感。

謝忘腳步陡然一頓，半眯着眼遠遠投向巷尾側身立着的人影。

懸劍巷早已沒什麽人居住了，這裏的居民大都搬去了更好的環境，因此在此刻出現的人影便顯得格外突兀。

“來了。”那頭站着的人緩緩轉過身，語氣仍舊欠扁，斜斜依靠在牆壁上，“昨晚睡得怎麽樣？”

謝忘緩步走過去，對上薩格斯一雙沉黑的眼瞳，微笑道：“托你的福，爛得罕見。”

薩格斯不甚在意地歪了歪脖子，食指半蜷着用指節在鐵門上輕輕叩了兩下，“回家？”

謝忘冷靜地掃了他一眼，伸手在沒有鑰匙孔的門上點了一下，絲毫不意外薩格斯·賀知道他曾經的住所。

一道白光從門前乍現，吱呀——一聲，門緩緩朝內推開。随着光線逐漸擴大，空中漂浮地塵埃在氣流中上下浮動着。

謝忘環視一圈擡步走了進去，從他15歲離開懸劍街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沒想到40年過去了，裏面的東西仍舊停留在他15歲時候的樣子，像是躲過了時間等待着主人的到來。

薩格斯單手撐着門框，頭皮堪堪擦過門頂，微微垂頭挑起眼皮看着屋內的人，“親愛的魔法師大人，不打算邀請我進去嗎？”

謝忘站在屋內回身笑道：“我相信這點小計倆難不到尊貴的外神大人。”

他嘴上是這麽說的，但已經察覺到薩格斯的虛弱。也許是長達五年的封印，又或是其他什麽原因，薩格斯·賀的神力仿佛全然流失，現在的他幾乎與普通人無異。

這就是不同，人造神與真正神明的不同。謝忘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想。

薩格斯“啧”了一聲，餘光瞥到一旁毫無魔法陣的窗戶，又掃到已經被魔法陣侵蝕着不斷淌血的手指，毅然決然低了下頭穿門走了進去。

進入魔法陣的頃刻，他渾身的皮膚印上一道道細小的血痕，随着步伐在不斷加深。

但他本人毫無所覺一般，兩手插兜懶散地繼續行進着。

謝忘極快地皺了下眉，“被封印了五年腦子也不好使了？”

“嗯？”薩格斯用手抹了把臉側滴下來的血珠，沒聽清他的話。

謝忘指指敞着一條細縫的窗戶，道：“沒看到窗戶嗎？”

薩格斯·賀“哦”了一聲，答道：“懶得翻。”

謝忘：“………………”

薩格斯站不住，一進屋就癱在沙發上，歪着身子對着謝忘，“這五年過的怎麽樣？”

謝忘從眼角瞥了他一眼，從容道：“肯定是沒您過的好。”

薩格斯拖着調子：“還好還好，應該還是您的日子要舒适一些。”

兩個人，一個住監獄，一個關海底，揣着明白，西扯東扯地聊起來起來。

謝忘優雅地坐下，問：“你找我幹什麽？”

薩格斯輕輕笑了一聲，道：“問親愛的魔法師大人要點東西。”

“什麽？”

“它。”

謝忘垂眸看到桌上擺着的鳥蛋，撩起眼皮笑着問：“要它幹什麽？”

薩格斯·賀撐着側臉，偏頭看着他，面不改色地扯着胡話：“看上去挺好吃的。”

謝忘随意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摩挲着細滑的布料，沉默了好一會兒。

似乎就是從他拿到這顆龍蛋開始，薩格斯就一直出現在他眼前。按理說這顆人造龍蛋跟薩格斯八竿子不搭邊兒，但薩格斯的行為……

他起身拿起桌上的龍蛋，看向薩格斯，“想要？”

薩格斯不經心地挑了挑眉尖，“尚可。”

謝忘：“…………”

跟神經病顯然不能用常人的邏輯思維想問題，謝忘收回龍蛋，優雅地轉身朝他笑了一下：“想着吧。”

薩格斯無所謂地聳了下肩，問：“打算養？”緊接着又補充了一句，“這玩意兒可不是那麽容易養的，魔法師大人千萬別後悔。”

謝忘面無表情地轉身看着他：“不養，跟你一樣。”

“嗯？”

“吃。”

薩格斯·賀被一句怼回去，挑了下一側的眉尖，繼續癱在沙發上。

“說吧。”謝忘不相信他什麽事兒都沒有，“到底來幹什麽？”

薩格斯·賀猛然坐起身，上身直逼謝忘，深邃的眼瞳一眼望不到內心深處的情緒，“五年前的事情——”

他頓了一下，看向謝忘。

謝忘下颌的骨骼微微一動，搭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攥緊，看向薩格斯：“繼續。”

薩格斯笑了一下，接下去：“——你一點兒也不想知道五年前的真相？”

謝忘反問：“你知道？”

薩格斯·賀盯着他搖了下頭，“但我們可以查。”

謝忘沉默着沒說話。

薩格斯繼續沉聲說：“不管你相信與否，我必須要澄清一點，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擁有外神神力，也并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你房裏。”

五年前的突變并非是從謝忘被騎士團抓到召喚外神那麽簡單，當年的事情确實還有很多疑點。

他當時準備的明明是國王生日宴的淨化儀式，卻在騎士長來時變成了黑魔法陣。薩格斯·賀也是在那時一臉錯愕地出現在他的房間，不像是一早準備好被召喚的樣子，顯然兩人誰都沒能想到時隔二十幾年會以這樣的方式見到對方。

尤其是……一個優雅地站在地上，一個狼狽地落在魔藥鍋裏。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在謝忘被抓走不久前為了找一本古籍去過老院長的書房，從老院長逝世後那是他為數不多的進去的一次。

但就是那次，他發現了某本古怪的書——

《Necronomicon》，死靈之書。

一本與外神傳說息息相關的禁/書，出現在了它最不應該出現的地方，老院長書架的最底層。

謝忘拉開厚重的木椅坐在書桌前，第一次翻開這本禁/書，書保存的很完好，幾乎沒有任何折痕與筆跡。然而在最後一頁時，謝忘停住了。

最後一頁布滿了密密匝匝的墨水印跡，油印的題目已經模糊不清，謝忘依稀能辨認出那個詭異的名字——外神，阿薩托斯。

這個拗口名字的旁邊被老院長不斷重複寫着另一個極為熟悉的名字——薩格斯·賀。

而在薩格斯·賀這個名字旁邊，極淺的痕跡印着另一個名字——

謝忘。

老實說，謝忘不會對老院長的為人有任何懷疑，一個願意把生命貢獻給國家的魔法師不會做出叛經離道的行為。

在卡勒姆的五年中，謝忘一直在想這件事。

那本書會出現在老院長書房一定是有原因的，直覺讓他相信，其背後隐藏的秘密一定和五年前的混亂有關。

“考慮的怎麽樣？”薩格斯打斷謝忘的回憶，懶散地靠在椅背上看過來。

謝忘斯文地問：“你想怎麽查？”

薩格斯·賀撐着頭笑了一聲，“當然是要從根源開始。”

謝忘：“比如？”

薩格斯·賀：“比如先搞定騎士團那群小崽子們？”

謝忘：“………………”

相較于普通人壽命的短暫，兩位活了55歲的半百老人确實能叫騎士團一聲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