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墳墓
墳墓
謝忘轉頭拉開房門,邊走邊說:“我先前只見過被寄生者前期的樣子,後期還是第一次看到。”
薩格斯·賀踱步慢悠悠跟在他身後,挑了下一側的眉尖:“你們管這玩意兒叫被寄生者?”
謝忘蹲下身,仰頭看着他,一臉冷漠:“不然呢?”
薩格斯“啧”了一聲,緊跟着在他身旁蹲下,長臂垂耷在膝蓋上,“也挺恰當。”
說着,他伸手從橫死男人的肚皮裏夾出一條正在不斷蠕動的肉粉色幼蟲。
蠕蟲被薩格斯拎着腦袋的位置,只能艱難地動着下身。前側長滿了節肢狀的足,後側似乎是被一層薄薄的粘膜包裹着仍未生長成熟的背翅。
薩格斯拇指指腹與食指輕輕一捏。
噗——地一聲,像是氣泡破裂的聲音一般,那條粉色的蠕蟲瞬間被擠成一灘肉泥。
薩格斯朝謝忘點了點下巴補充道:“嘎嘣脆。”
謝忘被他略顯詭異的形容驚到了,一時忘了控制表情,頗為嫌惡地看着他:“什麽東西?”
薩格斯伸手在男人衣服上抹掉污漬,撇了撇嘴道:“嘎嘣——,呃……米·戈幼體。”
他目光一垂,斟酌了片刻,又道:“也就是你們平時所說邪物的一種。”
“不過也挺奇怪的。”薩格斯低聲咕哝了一句,“米·戈幼體成熟後才會出來,不應該像這條這麽小……”
邪物?
謝忘一愣,又極快反應過來。
關于邪物的說法,民間幾乎分為兩派。
一派認為邪物是一種諸如外神或舊日支配者下屬仆從的存在,只有通過引靈儀式才可召喚。
對于另一派相對理性的人來說,邪物的存在更類似于一種寄生蟲的存在,通過某種方式依附于人體汲取生命來源。
然而坊間流傳的,無論是引靈或是寄生都是極少數情況,謝忘僅僅見過5個類似這男人情況的人。
前3個都是在他奉命前往未知海域沿途小鎮看到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被寄生的人最常見的表現就是腹大如盆,有時甚至能看到肚腹中不斷蠕動的形狀。
第4個就是今早在安妮格那兒見到的男人,第5個……
……是老院長。
前3個謝忘遇見過的人無一例外最終都死于七竅流血,并未出現眼前這個男人的狀況。
謝忘微蹙着眉尖,轉身指向倒在一旁的衛兵,問:“他是怎麽死的?”
薩格斯·賀聳肩道:“不知道,一個人只能寄生一條米·戈幼體,這種情況我還是第一次見。”
米·戈幼體寄生必須要在保證寄主存活的狀态下才能完成最終蛻變,當米·戈發育成熟便會像剛才一樣,撕破寄主的軀殼,破殼而出。
不過剛才瞬間慘死于某位人類無情碾壓下的顯然是條早産兒。
謝忘側過頭,問:“真正發育成熟的米·戈是什麽樣的?”
薩格斯·賀聞聲看過來,垂搭在地面的手指輕叩了兩下石板。
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猛然傾身壓倒謝忘,迅速轉頭看向撲空的衛兵:“喏,就那樣。”
謝忘猝不及防地被壓在地上,抿了下唇,開口就想開/炮,轉眼便掃到薩格斯·賀身後緩緩轉過身的衛兵……呃,顯然已經不是他本人。
衛兵頭上被開過洞的地方伸出無數肉粉色節肢,頭發一樣從腦門兒上垂下。衛兵鼻子朝上的皮膚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出密密麻麻的孔洞,而其中正不斷伸出細小的觸手。
薩格斯對着那頭正做着洗剪吹一條龍的人吹了聲哨兒。
謝忘奇怪地看着他:“?”
薩格斯朝他笑了一聲,“挺時尚。”
謝忘冷着臉:“不是一個人身上只能寄生一條幼體?”
薩格斯連着“呃”了兩聲,接道:“那是正常情況。”
他話說了半句,後半句顯然是“現在是非正常情況”。
謝忘冷靜地就差翻個白眼,說:“米·戈的消滅方法是?”
薩格斯·賀壓下一邊身子,長臂斜斜搭在謝忘肩上,不太在意地對着謝忘側臉吹了口氣,“一般而言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你的話……”
他垂下眼皮在謝忘臉上戲谑地打量了兩下:“驅靈咒就能趕走。”
謝忘“啧”了一聲,道:“但是?”
薩格斯順勢接下去,拖長腔調:“但是現在顯然不是一般情況。”
尤其是一位沒有神力,一位的魔力等同于沒有。
“所以?”謝忘不耐煩地把他的手從肩上甩下去。
薩格斯·賀收回手,沒正行兒地馱着肩,“快跑。”
他說話時語氣格外篤定,顯然是真的沒有其餘辦法。
謝忘:“………………”
薩格斯大抵是覺得魔法師大人此刻的表情分外精彩,興致勃勃地偏頭盯着他的側臉,絲毫沒注意到正面撲來的衛兵。
謝忘擡腳把薩格斯踹出衛兵攻擊範圍之外的地方,俯身撐了下地,迅速站起身。
薩格斯像是毫無準備,又像是準備充分,在循着慣性向後退去的瞬間往右側一歪,詳準利落地進入米·戈的感知盲區。
“走。”他瞥了眼前方的謝忘,語氣懶散卻帶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謝忘緩緩搖了下頭,從地上拎起衛兵身上墜落的長劍在掌心劃了一刀。殷紅的血立刻從傷口湧了出來,血腥味一下吸引了米·戈的注意。
如果現在跑出去,一定會把米·戈引到平民密集堆積的街道。而那樣的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謝忘食指在傷口上沾了點血,蹲在地面上極快地畫了個魔法陣,這是他的本命魔法陣,歷來每位審判法師都會繼承的儀式——
用自身的血液為筆,所畫出來的魔法陣便可抵禦萬物入侵。
同時,也是他們為造物神後裔的極有利的證明。
但,力量愈發強大的東西反饋給魔法師的代價也就越大。
薩格斯·賀散漫的神情出現了一絲裂痕,煩躁地“啧”了一聲,嘴裏輕聲嘀咕了一句,從袖口劃出一把袖珍槍。
那槍真的很小,甚至都沒有薩格斯半個手掌長。在陰沉的天空下,泛出一種介于黃銅與沉青的金屬光澤。
薩格斯利落地擡起左臂對準撲來的衛兵頭頂就是一槍。
槍聲又小又悶,聽上去像是某位參加晚宴的紳士在餐桌上偷摸放了個悶屁。
但好在悶屁放的挺成功,衛兵一擊倒地。
謝忘黑着臉走過去,問:“不是說跑?”
這混賬滿嘴跑火車,真就活膩歪了?
薩格斯·賀用手指把那把袖珍槍彈回袖子裏,目光一垂掃到謝忘不斷滴血的手,又拎着視線擡了上來,“這東西對付這麽個蟲子太浪費了。”說完還“啧”了一聲,似乎是在嫌棄謝忘剛才猶豫的行為。
“真是抱歉極了。”謝忘假笑了一下,邊說邊從裏層的衣服下擺撕了一條白布纏裹在傷口上。
他纏手的時候微垂着頭,後脖頸的龍骨明顯地突起,向衣領深處蔓延下去。
薩格斯下意識從他脖子上瞥開視線,嘴角翹起,側身靠近謝忘,“剛才的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嗯?”謝忘習慣性擡頭,眼底還帶着困惑。
薩格斯·賀:“聖母瑪利亞。”
謝忘冷冷笑了一聲,禮貌道:“承蒙諷刺。”
簌簌。
衛兵倒地的方向窸窣了一陣,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不斷掙紮着。
謝忘神色一凜,轉頭就對上少了半邊腦袋的衛兵先生。
僅存着半個腦子的衛兵此刻已經徹底被米·戈侵占,觸手蠕動着從他嘴裏探出來,而那些被薩格斯稱為時尚的詭異節肢再次伸長,從寸頭變成及腰長發。
身後帶着黏稠液體的背翅正不斷震動着,顯然是一個被激怒的狀态。
謝忘瞥眼看着他:“您的槍法也讓我想起一個人。”
薩格斯·賀聳聳肩,散漫道:“洗耳恭聽。”
謝忘:“阿米洛·修。”
薩格斯:“………………”
阿米洛·修,西維利亞聖騎團史上的一個奇人,劍法要多好有多好,槍法要多爛……他還能更爛。
“愣着幹嘛?”謝忘匆匆瞥了他一眼,意思是快開槍。
薩格斯了然點頭,從袖口劃出短/槍,啪嗒——一聲打開槍膛,對着地上傾了一下,空的。
謝忘:“……”
薩格斯:“知道為什麽浪費了吧。”
因為這把槍從誕生啓始,創造者就只制作了一顆子/彈。
謝忘抽了抽嘴角,狠狠瞪了他一眼,解下纏在手上的布條。
“等等!”薩格斯猛然按下他的手,“你看。”
謝忘擰着眉心看向前方,原本蠢蠢欲動的米·戈忽地停住一切動作,呆呆地望着陰沉的上空,似乎被什麽東西吸走了注意。
“怎麽——”謝忘下意識開口,又驀地止住聲。
一艘巨大的飛空艇嗡鳴着從不遠處的雲層中穿了出來,緩緩向前漂浮着。極少的陽光被一下蓋住,天地霎時一片昏暗。
嗡嗡——
衛兵身後的背翅忽地高速扇動起來,逐漸帶着他慢慢升空,徑直朝飛空艇的方向飛去。
“這是?”薩格斯半眯起眼,艱難地辨認着飛空艇尾部的徽章。
“王庭家徽。”謝忘平靜地接過話,從天上收回視線。
王庭……
薩格斯在嘴邊咂了一遍,聳了下肩插兜站在他身側。
“你們魔法師都這麽魯莽嗎?”他忽地想起一個問題。
謝忘不解地看着他:“什麽?”
薩格斯垂下視線,點了點下巴,“一言不合就割手?”
謝忘下颌猛然一緊,磨了磨槽牙轉身走向門口。
薩格斯悶笑了一聲,跟在他身後。
嘩嘩——
水流的響動從敞開的木門湧出,薩格斯好奇地轉過來,沒骨頭一樣倚在門框上。
“幹什麽?”謝忘擰上水龍頭,在一道幾乎橫跨了整個手掌的傷口上撒上一層褐土色的藥粉,短促地皺了下眉。
薩格斯道:“來向一下魔法師大人學習一下如何包紮傷口。”
謝忘轉頭直視他,問:“學會了嗎?”
薩格斯·賀輕佻地看着他,“差不多了。”
謝忘挂上一個彬彬有禮的笑,“那就交點學費吧。”
薩格斯難得一梗,翹着嘴角問:“例如?”
“例如告訴我米·戈最常見的産卵地在哪裏。”
“親愛的,你這個學費實在是高得有些吓人。”
謝忘微笑道:“你也可以選擇不交。”
“然後?”薩格斯·賀頗有耐心地跟着問道。
“然後滾出去。”謝忘毫不客氣地開口。
他一開始就吃準了薩格斯一定是看重了自己身上的某樣東西,不然按照他往日作風定然不會死皮賴臉地跟在這裏……哦,不對。
謝忘回想起薩格斯·賀往日風采,忽然覺得他就是閑得蛋疼也不是不無可能。
薩格斯·賀似乎想通了,懶洋洋側身讓謝忘出去,幾乎是謝忘擦過他的同時,低沉的嗓音道:“在墳墓。”
謝忘回身看着他,頭頂恰好是一盞鎢絲燈,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
“那辛苦再回答一個問題。”昏黃的燈光讓他的眼眸看上去熠熠發光。
“請講。”
“什麽能徹底消滅米·戈?”
對面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伴随着一聲喟嘆與笑意道:“火燒。”
去墓地最好的時候應當是在清晨,當然,這是對于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而言。
至于那些打算違點兒法、亂點兒紀的人……
……淩晨無疑是一個最佳選擇。
伯都靈共有兩處公共墓地,奧古斯丁鐘塔東側城中教堂一塊,西側荒郊一塊。
想要清除米·戈的卵巢,無疑要找遍每一處在嫌疑名單的地方。
但東側盤踞着王庭,往往會有重兵把守。相比較而言,西側就冷清上不少。
墓園被半人高的花崗岩石牆圈起來,一栅鐵門緊閉着,兩側立着滋滋作響的電燈。
燈壁上爬滿了熱源吸引而來的小飛蟲,零星地趴在燈壁上。光源從燈壁射出,把兩個人影拽得老長。
墓園應當是許久都沒人來打掃,雜亂無序的荊棘從道路兩側的草坪上野蠻地生長出來,阻隔在道路中央。兩側樹影在若隐若現的光照下随風擺動着,有股莫名的陰森感。
冬季的伯都靈荒郊在淩晨前都格外寂靜,兩人錯亂的腳步在此刻分外明顯。
謝忘跨過最後一簇荊棘藤時驀地眼皮一跳,有種不是很美妙的預感。
薩格斯·賀緊跟在他身後,電燈的餘光在他臉上打出一個鋒利的側影。
越往深處,聳立在黑暗中的樹就越高。
天上唯一屁大點兒的月光被嚴嚴實實地遮擋住,別說米·戈了,屁都看不見。
簡稱,看屁。
謝忘從懷裏拿出準備好的長火柴,嚓——地一聲劃破沉寂。
一點搖曳的火光在黑暗中跳動起來。
借着火光,謝忘隐約看到前方不遠處好像有一處微微隆起的山丘。
有點不對勁。
這塊兒墓地他很多年前來過,雖然稱不上一馬平川,但也不會出現山丘這種地形……
薩格斯·賀插着兜懶洋洋從身後走過來,“找到——”
謝忘猛然轉身,食指在唇前豎了一下,轉頭看向前方。
空氣再次恢複寂靜……說是寂靜也并不準确。
兩人清楚地聽到在耳旁若有若無的嗡聲,像是翅膀震動發出的聲響。
謝忘又劃了一根火柴,兩人襯着微弱的火光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距離,然後齊齊頓住腳步。
謝忘壓着聲音,從嗓子眼兒擠出一句話:“這是卵巢?”
他過于詫異,尾音甚至都沒壓住,往上飄了一聲。
面前隆起的山丘狀的偌大肉塊也跟着劇烈地晃動了一下。肉塊外層似乎是一層透明的薄膜,透過火光能清晰地看到裏面緊密貼在一起的一粒粒蟲卵,惡心又驚悚。
薩格斯傾身靠近謝忘,在他耳邊吐着氣,“保真。”
謝忘瞪了他一眼:“你媽……”
罵人的渾話在嘴邊探了一下,又被收了回去。
“……”
這他媽能一根火柴就燒光?謝忘對此深表懷疑。
薩格斯像是看出他的疑惑,貼心道:“我當時說的火是山火。”
謝忘:“………………”
這王八蛋可能是真不想活了,院長先生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