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一章

朱厚炜端坐在佛前,靜靜地看着佛像,雖然沉迷佛法只是為了凹人設而做出的假象,但不得不說佛堂這個地方确實适合讓人靜下心來,肆無忌憚地冥想沉思。

重活一世,他最後悔的便是沒有很好地處理好父子關系,當年讀明史時,他對朱祐樘的印象極好,前些年還奢望過讨好朱祐樘,讓他成為自己的倚仗。

朱祐樘善良寬和、勤政好學,可偏偏卻護短過分,為了愛妻可以将朝廷法律、孔孟之道全部抛諸腦後,無節制的寵幸和加恩只會讓後族愈發放肆、不知收斂,日後嘉靖那麽個刻薄寡恩的君主登基,不論是張皇後還是二位國舅下場定是可以想見的凄涼。

可如今朱祐樘就要死了,朱厚照登基,張皇後成為太後,仍然對尚未就藩的自己享有極大處置權,屆時早就被厭棄的自己會面臨何種命運,仍是一個未知之數。

“殿下,聽聞今日娘娘和太子殿下一直在聖上病榻前侍疾,太醫院院正也已免了兩個,整日裏燈火通明,看來是……”丘聚低聲禀報。

朱厚炜點了點頭,起身淨了手,将一旁一本手抄的經書放到托盤上,又用絲綢蓋住,“你将這個送去東宮,請兄長尋機呈上,算作我為人子的一點心意。”

偌大的乾清宮裏籠罩着一種壓抑的肅靜,朱祐樘躺在床上,時而清醒時而混沌,每每睜開眼時,愛妻與愛子至少有一人在一旁陪侍,哀切憔悴得目不忍睹。

他時常會想起那個早夭的女兒,她會不會長得像父親,或者如她的母親一般笑起來有兩個小小的梨渦?也許父女二人,就快相見了吧?

他偶爾會想起仍幽閉在撷芳殿的倔強的幼子,當年因奸宦李廣挑唆加上皇後及國舅的堅持,被發配冷宮的十歲孩子過的什麽日子可想而知,他是不是無意間讓這個孩子重複了自己幼時的命運?此生,他們父子二人是不是再無重歸于好之日?

“爹爹。”今日床畔是朱厚照,已經快十六歲的少年在滿滿的關愛與嬌寵中長大,眉宇間滿是舍我其誰的任性恣意。

朱祐樘靜靜地看着他,眼中滿是眷戀不舍,還有對大明未來的隐憂。

朱厚照卻捧出那托盤,“這是二弟托兒臣呈上的……”

朱祐樘一雙漆黑的瞳子鎖在他面上,看不出半點情緒。

朱厚照心中打了個突,但仍是頂着他的視線将經書打開,只見上頭盡是淺褐色的簪花小楷,看裏頭內容似是佛經。

“這是二弟刺血而成的《藥師琉璃光七佛本願功德經》,祈願父皇增福延壽,消災免難。”

朱祐樘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端端正正的字跡,緩緩阖上眼。

“兒想向父皇請旨,弟弟雖性情耿直了些,可到底未犯大錯,常年幽閉宮中不僅于他無益,也不利于朝野風議……”

朱祐樘睜開眼,打斷他,“宣旨讓他來,你也別走,就躲在屏風後聽着。”

朱厚照雖不明所以,但仍依命躲在屏風之後,許是怕人察覺,一旁伺候的高鳳又取來厚厚的帷幔挂上。

朱厚炜低垂着頭入殿,規規矩矩地行禮,餘光瞥見殿內空無一人,朱祐樘靠着軟墊坐着,面色青白。

時隔兩年,父子再度相見,二人均有些恍惚,卻又不約而同地裝作若無其事,好像那些龃龉都是過眼雲煙。

“兒未能在父親面前盡孝,兒死罪。”朱厚炜以首叩地。

朱祐樘打量着他,驚異地發覺不知不覺間他已長得這般大,比朱厚照都矮不了多少了,“起吧。”

朱厚炜起身,也未靠得太近,只垂首肅立。

“朕身子骨朕明白,怕是撐不了太久了,”朱祐樘聲音很低,卻十分清晰,不怒自威,讓人膽寒,“朕也不想繞圈子,你我二人今日便開誠布公。”

“是。”朱厚炜看着朱祐樘,不論是血脈中天然的親近還是這幾年殘留的美好回憶都讓他肝腸寸斷。

“你雖是弟弟,但無論城府心機、根骨天資都遠在你兄長之上,因國舅之事,在士林之中也頗有美譽,日後朕撒手去了,你兄長怕是壓你不住。”

這話說的便誅心了,朱厚炜一聽,忙不疊地五體投地,雖知他是為了朱厚照敲打自己,但想起父子二人最終走到這步田地,難免心中酸澀。

“兒萬不敢當,亦萬不敢有此意!”

朱祐樘講了幾句,已有些開始喘,“按照慣例,親王大多十五六歲才出閣建府。朕如今給你一個選擇,要麽朕走之後,你直接去封地就藩,至于封在哪裏,朕可以讓你選,要麽便再等等,只是到時候你皇兄将你封在哪裏,朕便管不了了。”

朱厚炜心內有些意外,他忍不住擡頭看朱祐樘,可那雙被自己承襲的眼睛漆黑深邃,難以捉摸。

他本就在擔心,主少國疑,朱厚照登基後,張太後與自己已然母子之情斷絕,宛如仇雠,屆時她想在自己身上洩憤,一個孝字壓下來,就是朱厚照也頂不住,還不如自己趁早就藩,就算是在藩地做囚徒,到底不用寄人籬下,圖個海闊天空。

可雖不知為何,朱祐樘對自己猜疑之心甚重,還是要想個法子,心念一轉,朱厚炜猛然重重地将頭磕在地上,“兒奉诏選第一種,不敢妄選藩地,兒只有一個請求……”

朱祐樘只輕輕哼了一聲,朱厚炜咬了咬唇,孤注一擲道:“兒不孝,雖因皇子之尊不能長久在佛前侍奉,心中卻早已皈依我佛,此生決定遵從戒律,還請父皇恩準兒終身不娶,待兒百年之後,再将藩地還歸朝廷!”

《皇明祖訓》以嫡子為尊,他若是不娶妻,就算誕下多少子嗣,都仍要無嗣國除。

朱祐樘依舊定定地看着他,而屏風後的朱厚照卻大驚失色,心中已轉過了千萬個念頭,他竟不知因這兩年的冷遇,幼弟竟要自苦如此,又隐約覺得為了國舅将弟弟弄得謹小慎微到了風聲鶴唳,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好。”

他們都聽聞朱祐樘這般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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