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靈根
靈根
距離死去那天已經過了一日還是一年,兩年,又或是更久,程瑤不知道。
死後,她沒有立刻去轉生投胎,而是以魂魄狀态繼續空蕩蕩地漂浮在整個小雨村裏。
“劉叔,方姨……”
她茫然地看着村裏的一個個人被鬼差押着入了輪回道,連頭也沒有回。
奇怪的是,他們似乎沒有一個人能看到她。
她再一次被所有人抛棄在了原地。
程瑤手拖着下巴,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靠在院子牆角,黑色的發尾落在胸前,就那樣看着天空變得清亮又灰白。
胸口上破了個大洞,總是呼啦啦地漏着風。
有時候,程瑤會好奇地把手臂從洞裏穿過去,沒有絲毫痛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胸口上會有個洞,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只是睡了一覺,村子裏的人就都離開了一樣。
小時候,阿母也是笑着跟她說,“瑤瑤,阿母去買糖葫蘆了。你先睡一覺,睡一覺醒來就能看見阿母了。”
程瑤很聽話,她乖乖閉上了眼睛。
只是再睜眼,年幼的自己就被阿母扔在了一個破落的村子門口。
所以這次,她發誓,她再也不要睡覺了。
但是,她還是熬不過去,沉重的眼皮子直打架,程瑤昏昏欲睡間,聽見若隐若現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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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堅。”
一個陌生的名字突然出現在她腦海中,只是念起就很痛。
程瑤晃了晃小腦袋,視線裏逐漸出現一個眉眼淡漠的男人身影。
男人長得很好看,手裏撐着傘,低頭淡聲問:
“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做我徒弟。”
滿樹的桃花簌簌抖落,落在了男人青絲間。
堪堪能遮得住一人的油紙傘,如今幾乎傾斜着覆蓋了她全身。
男人肩頭落了雪。
風停了。
不冷了。
程瑤手茫然地摸着胸口上空蕩蕩的大洞,擡頭仰望着男人,怯生生地說道:
“我不願意。”
很快,男人臉上出現了一抹極淡的失望之色,轉身離開。
在他身後,程瑤手絞着衣角,局促不安地問:
“你要是答應以後不會抛棄我,我就跟你走。”
——
西清宗行之師尊回宗門了,這次居然還帶回來一個小師妹。
一時之間,衆人議論紛紛。
距離西清宗選徒大典還有一年,各個修仙世家子弟早就摩拳擦掌,日夜辛勤修煉,只希望能在百人厮殺中換得一個拜入行之師尊門下的機會。
雖說,西清宗門派衆多,分為煉器,陣法,劍修,符修等,各派都有大能坐鎮。
但是行之師尊作為如今修真界最年輕,修為最為深不可測的人,自是有不少擁簇者,且他每百年只收一徒。
更何況,他樣貌清俊,出世百年,尚無道侶,不少女修虎視眈眈地盯着那個位置。
結果,令人震驚的是,行之師尊居然提前從外界帶回來一個普通的凡人做徒弟。
這下,心裏不服氣的、憤憤不平的、看熱鬧的人不計其數。
“按照輩份,你應該叫我大師兄。”
西清宗裏,一個膚色白皙,胖胖的男子手裏捏着數張黃色符咒,圍着程瑤一臉驚奇地說道。
“那你就應該叫我大師姐。”
一個長發背着劍的女子對程瑤笑了笑。
“哎,方雨,燕雲,你們兩個要不要臉。師尊收徒的時候,可只有我在場。這聲師兄應該先叫我才對。”
于路一下子張開手臂擋在了衆人面前,護着程瑤,阻止了他們的打量。
被大家這麽熱情地圍觀着,程瑤本來就臉皮極薄,很快紅暈就爬上了脖頸,紅了個透頂,只小聲一一喊道:
“方師兄。”
“燕師姐。”
最後,朝着于路點了點頭,“于師兄。”
“哎,還是小師妹懂事。”被小姑娘乖巧地喊了一聲,方雨摸着自己彌勒佛一樣的肚子,樂呵呵地笑。
燕雲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又害羞又清秀的小師妹,誰不想逗一下呢。
“喂,要我說。你們這小師妹喊也喊了,不掏點禮物出來不太好吧。趕緊的,把你們在外歷練拿到的好東西送給小師妹一兩件。做前輩的,怎麽能沒有一點眼力件兒呢。”
說完,于路塞給程瑤一面黑色的旗子,炫耀道:
“這可是我從一個作惡多端的鬼修手裏搶到的招魂旗,最是适合滋養魂魄,給你用正好。”
方雨摸了摸後腦勺,掏出一疊符咒:“這是我自己練的隐匿和逃脫符咒,要是哪天你被人困住了,捏碎這個符咒就可以無聲無息地逃脫。”
燕雲敲了敲身後背着的巨劍,笑道:
“改日,師妹你需要鍛造靈劍的時候就來找我吧。師姐雖然口袋裏靈石沒幾塊,鍛劍的好材料還是有的。”
乍然被人塞了滿滿一懷抱東西,程瑤紅着臉,嗫嚅着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謝謝。”
她似乎總是能遇見心地很好的人。
可是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只會種地養花,沒有什麽能送給別人的。
想到這兒,程瑤臉上欣喜的神色一瞬間淡了下來,低着頭望着腳尖:
“我沒有靈根,也沒有修煉的資質,沒有什麽可以送給你們的,如何能配得上當你們的師妹。”
聽了這話,衆人都是一愣。
“總不會一點靈根都沒有吧?”
方雨在懷裏摸了半天,才掏出一個測靈符出來,啪嗒一聲貼在了程瑤的腦門上,嘴裏念念有詞道:
“這可是我自己煉制的符咒,就是一個簡易測試靈根的方法,雖然比不上宗門選徒大典上的測靈石,但也聊勝于無嘛。”
話還沒說完,衆人就看見那張黃色的測靈符晃晃悠悠從程瑤的額頭上飄落下來,竟是從頭到尾沒有一點反應。
“不應該啊。即便是資質最差的凡人,也應該有混靈根啊。”
燕雲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也是被這一番變故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聽完這話,程瑤臉上的表情更沮喪了,肩膀耷拉着。
她知道自己資質很差,但差到這等地步也是很失望。
“去去去,都別白費力氣了了。回來的路上,師尊早就測過了,小師妹她就是無法靈氣入體,根本沒有辦法修煉。”
于路揮了揮手,示意大家散開。
沒有辦法修煉???
那作為凡人在仙門中不是只能孤老終死,偏偏現在師尊收了徒,程瑤還占了個內門弟子的身份,更是旁人的眼中釘了。
看不得小姑娘難過,燕雲安慰地拍了拍程瑤的肩膀:
“小師妹不要這麽自怨自艾。師尊神通廣大,肯定是發現了你身上的特別之處才把你帶回來的。你就先安心在西清宗住下來,相信師尊他老人家自有安排。”
“對對。師尊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方雨也附和地點點頭。
“師尊他經常閉關修煉,要是師妹你有什麽事不懂的,盡管來找我洞府找我。”于路摸了摸後腦勺,随後扔給了程瑤一塊玉色令牌,“這是宗門聯絡的令牌,師尊讓我給你的,你好好收着,以後有什麽事就直接叫我。”
“要是真的不能修煉,我以後就在仙門裏打雜好了,只要有個容身之處就行。”
雖然心裏早就有了準備,程瑤還被衆人的話語感動得眼圈泛紅,直落淚,連連道謝。
下一秒,手中的令牌卻亮了起來,有冷淡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來我這裏。”
第一次見到這麽神奇的法寶,程瑤吓得直接把令牌從手中扔了出去。
幸好被一旁的于路手疾眼快地接住了,他捂着胸口緊張道:
“不能扔,千萬不能扔。是師尊在喚你過去。”
“啊?”
程瑤驚魂未定,又被于路一番話說的瞬間小臉就吓白了。
她剛才是不是差點就欺師滅祖了?
——
不同于其他人的洞府,溪行之的洞府在西清宗最高處的玉雪峰上,常年白雪覆蓋,四周沒有其他人。
被于路用仙劍送上來,一路上,程瑤攥着于路的一片衣角,緊緊閉上眼睛才沒有叫出聲。
“怎麽樣,小師妹,我這禦劍的手法很厲害吧。”
剛剛學會禦劍術,可不得在新來的小師妹面前多顯擺幾下。
似乎很得意自己的技術,于路還故意駕馭着劍身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上下左右亂飛。
站在後面的程瑤被吓得喉頭一陣翻湧,差點吐出來。
她真的好想死呀現在。
恐高讓她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根本不敢擡眼往下看。
萬丈高空,感覺摔下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原來做仙人,是不能恐高的嗎?
終于,熬過一段時間,程瑤眼裏逐漸出現了皚皚風雪,她不禁松了一口氣。
恰巧這時,于路把她送到後也收起了劍,對着她囑咐道:
“沒有師尊召喚,我們不能随便出現在這裏。剩下這段路,只能小師妹你自己走了。”
程瑤點點頭,看着于路離開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天際,又轉身看了看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眼中憂慮頓生。
觸目可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要如何才能找到師尊的居所。
風很大,如同羊毛一樣洋洋灑灑地下着雪。
程瑤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裏,留下一行小小的腳印。
行走了一段時間,風雪越發大了,卻還是沒有絲毫人的蹤跡,她的臉幾乎快被凍僵了。
這裏太冷了,她幾乎撐不下去。
這難道是師尊對自己的考驗嗎?
心裏沉甸甸的,程瑤雙手緊握,呵了口熱氣,忽而擡眼看見前方出現一個渾身金色的麋鹿。
怕自己眼花看錯,她揉了揉疲憊的眼睛,又瞪大眼睛看了看,不遠處确實是有一只金色的麋鹿,正低着頭趴在雪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