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苦澀
苦澀
不知道為什麽,謝堅似乎并不急着去尋找進入落霞宗的途徑,而是帶着程瑤在靠近海邊的一座小鎮住了下來。
小鎮裏居住的人并不是很多,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淡而悠閑。
謝堅租了一個三室的宅院,兩間卧室一個廚房,還帶着一個種滿花圃的小院子,兩人就此暫時安頓下來。
這日,清晨,雞鳴剛三聲,程瑤在睡夢中就被謝堅撈了起來,喂完了肉粥,抱着放在了鏡前。
少年用手掬起她的一縷縷順滑發絲,上面的黑色已經逐漸變得淺淡,又有隐隐約約的白發露出來,不禁呼吸窒了窒。
“阿堅,怎麽了。”
程瑤想轉身去看,去被少年用手緊緊按住了肩膀。
“別動,不然我梳不好了。”
“好。”
程瑤聽話地一動不動,任由謝堅挽過她的發。
其實,她不必轉身也知道,阿堅他此時的面色有多難看,光滑的鏡面已經把少年赤紅的眼映得一覽無餘。
只是,他不想讓她問,她就不問。
修長手指慢慢勾股成縷,绾成了堕馬髻的模樣,木色的牛角梳小心翼翼地繞過她打結的發絲,緩緩拆開。
謝堅的動作雖然還不熟練但足夠溫柔耐心,很快,在程瑤又開始合眼昏昏欲睡的時候,一個簡單的婦人發髻完成了。
一根綠色的發帶繞過她的發髻頂端,系在了髻環上,飄逸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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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之間,望着鏡中少女秀麗的面龐,如瀑的青絲,程瑤覺得這些天寸步不離地相處,自己似乎也染上了阿堅身上的幾許仙氣。
最後,将一對瑩潤的珍珠耳環戴在了程瑤小巧的耳上,謝堅按着她的肩膀轉身,低頭望着她手撫着膝蓋,羞怯的模樣,手指戳了戳她圓鼓鼓的臉頰,笑了笑:
“你真美,瑤瑤。”
“真的嗎?”
她不自覺地向鏡中望去,少女眸子清亮,嘴角有淺淺酒窩兒浮現,雖不夠美麗但甜美可人。
好像還可以。
記憶之中,阿母也曾給幼時的她挽起好看的發髻,溫柔地撫着她的發頂,說道:
“看吧,我們瑤瑤多可愛。別人就算拿一千黃金來我也是不換的。”
只是那天阿母就把打扮的煥然一新的她無情地丢在了小雨村。
禮物的歡喜過後往往就是痛徹心扉,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有代價的。
心底一陣莫名其妙地心慌,程瑤雙手緊緊攥住了謝堅的一根手指,低頭小心翼翼地問:
“阿堅,你是要抛棄我了嗎?”
她不敢擡頭去看少年此刻的神色,她怕看到他厭煩的表情。
謝堅出奇地沉默了。
房中一時靜得出奇。
心跳一聲聲擠壓血液,程瑤踹踹不安地屏住呼吸,等了許久,都沒聽到回音,漸漸的,一腔滾燙的血冷了下去。
這些日子的美好如同一場淺夢,她時常誠惶誠恐,生怕一睜眼夢就碎了。
即便是只在望月灘上露過一次面,她也瞧着有些衣着華貴繡着“塗”字的修士們目不轉睛的盯着阿堅的臉,眼中有激動之色浮現。
謝堅他是要離開了吧?
仙人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不再與她這種普通的凡人混在一起,不是應該的嗎?
一想到這兒,程瑤就心痛的無法呼吸,失魂落魄地垂下了頭,眼裏有淚光浮現。
昏睡,又是漫長的昏睡。
她幾乎一整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床上度過,再次醒來,她望見床前少年冷淡的側臉,歲月在他清俊的臉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一身赤色紅袍,勁瘦的腰身上系着玉制的環扣,長身玉立。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個世家望族培養出來的貴公子。
謝堅平日裏穿的衣服大都是黑白兩色,也有其他顏色鮮亮的衣袍,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穿大紅色。
穿着紅色錦袍的阿堅似乎比平日裏多了一絲肆意風流,眉眼之中多了一絲邪氣。
程瑤面如飛霞,心跳如擂鼓。
只是這袍子似乎比他的身體寬大許多,若不是有腰帶系着,程瑤望着謝堅的衣服幾乎要挂不住他了。
阿堅,他何時變得如此清瘦了?
聽見輕微聲響,謝堅轉身,伸手用寬大的紅色錦繡兜帽從頭到腳給她罩了進去。
“我們下午要去個地方。”謝堅說道。
鼻尖聞到一絲淡淡的血氣,極其淺淡,又被少年身上的重重檀香掩蓋下去。
眼看着謝堅低頭彎腰要去解開她的衣襟,替她換衣服。
程瑤臉紅了紅,扭頭避開他修長的手指。
“羞什麽,我不是早就看過了嗎?”
“不一樣的。”怕少年看到她孱弱的身體,程瑤的聲音小聲若蚊蠅,十指卻還是牢牢地覆在自己的衣扣上,不讓少年去觸碰。
“有什麽不一樣。”
她如今是他的妻,他們日夜相伴,耳鬓厮磨,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讓他這樣親近,難道她以後還想讓別人親近她嗎?
休想,不可能!
一旦想到這個可能,他心裏就咕嚕咕嚕冒着酸氣。
謝堅嘴角笑意漸漸褪去,一瞬間冷了目光,氣得徑直出了房門。
程瑤望着少年的背影,小口小口地喘着氣,拂開衣袖,只是豆蔻年華的年紀,胸口上卻已經出現暗紅色的點點斑痕。
被眼前景象吓住,她俯下身,雙手環抱着膝蓋,小心翼翼地咬緊唇角哭泣,不敢出聲。
床上擺放着緋紅金絲繡裙,織雲的錦,柔軟舒适,程瑤眷戀地一一撫過,費力地換上了衣裙。
到了下午出門的時候,兩人仿佛都在假裝沒有發生過這件令人不快的小事。
小鎮上似乎在過什麽節日,張燈結彩,人潮洶湧,路過的百姓臉上都是喜色,幸福的氣氛與他們格格不入。
面上不表現出來怨氣,行動還是控制不住先行一步。
沒有向往常一樣牽着她的手,謝堅反常地走在前面,腳步不停。
身後,程瑤小步跟着。
不遠不近的距離,剛好讓他一回頭,眼角餘光就能瞥見她嬌小的身影。
精致發髻随着少女笨拙的躲避散了些,垂在額前,早上替她插上的那個碧色翡翠簪子被人群撞得歪了些,就連華麗繁美的衣裙都被勾掉了幾縷金絲,少女卻渾然不覺地只低頭望着自己的腳尖走路。
“真的笨。”
謝堅看了程瑤一眼,咬牙切齒地說道,合了合眼皮,再睜開時,腳步停住不動了,只負手在前方等着她。
一路上,程瑤亂七八糟地想着事兒,想大黃,想方姨,想她的小菜地,眼神恍惚着,突然撞上了一個堅硬的後背。
“疼。”
她捂着額頭,淚眼汪汪地對上謝堅面無表情的視線。
“上來。”他不耐地說道。
“我……”
四面八方都是人,有人好奇地向他們望來。
阿堅他不生她的氣了嗎?
程瑤猶疑着,慢慢伸手攀上了謝堅的背。
少年起身,胳膊牢牢地抱着她,在人潮中不緊不慢地走着。
聽說是上元節。
程瑤望着人人臉上肉眼可見的喜悅,沿途叫賣的攤販一錘一錘砸下去,飛舞起來的牛紮糖沫子蹦起來,甜絲絲的,冒着白汽兒的包子蒸籠被小二着急端走,悠悠茶香彌漫在空氣中,她不由得心底也歡喜起來。
一片泛黃落葉慢悠悠地落下,落在她指尖,恍恍惚惚,她似乎和阿堅就這樣走過了一生。
“阿堅,我們以後還會回小雨村嗎?”她茫然地問。
自從這次出遠門來,她就感覺有一些東西已經悄無聲息地變了。
少年沉默不語,就在她以為他不打算再回答她的時候,他半垂着眼睫,低低“嗯”了一聲。
喜悅染上眼角,程瑤唇角揚起,猝不及防之下手指摸到了謝堅身上的一處濕潤衣角。
粘稠,潮濕。
她将手指拿到眼前看了看,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嗓音沙啞道說不出話來。
源源不斷的鮮血早已經無聲無息地從少年蔓延的傷口溢出來,浸濕了他的衣袍。
“阿堅,我困了。”
心髒驟停,程瑤攬着謝堅的脖頸含糊不清地說道。
謝堅只道她是因為先前走了一段路累到了,頭也不回道:
“累了就睡吧,我們很快就到了。”
有謝堅守着,程瑤安心地陷入夢鄉。
說是睡覺,其實她并不是單純在睡覺。
夢裏一直有人在絮絮叨叨地跟她說着話。
她聽着那一串串吐槽,總感覺這人已經着急地語無倫次了。
“我的小祖宗哎,就算你是大反派,不到大結局死不了,天天這樣割肉喂妻,也是頂不住的啊。”
“遲早有一天不是她死就是你亡。我咋這麽命苦啊,剛出廠子打工就遇上了這麽個癡情種宿主。別人做任務無情的嘎嘎的,我這邊是在演苦情劇嘛。”
“程瑤她就是個無關緊要的小配角,完成她的劇情就該死了。主人哎,你救不了她的,她的命運就是為你而死,你改變不了的。”
系統恨不得天天在謝堅耳朵裏念叨着他愚蠢的行為将造成多麽重大的後果。
輕則連累自身,重則整個小說劇情都會被改變,世界崩壞。
但是謝堅就跟個倔牛一樣,不聽它的啊。
它這個系統做的也太失敗了。
“你說他身上的傷是因為我?”
一道微弱女聲突然出現。
望着眼前出現的熟悉身影,系統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