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窗外漸亮,天色灰蒙蒙的,下了一夜的雨。

舒幼心就這樣坐在病床邊守了一夜,雙目無神地注視着床上渾身是傷的女人。

回想今天在陵園裏那一幕,她還心有餘悸。

今晚留下來陪護倒不是為了彌補什麽,但如果姜瑜杉真因為她的沖動永遠閉上眼睛,她就将成為一個殺人犯。

與上輩人施加給她的痛苦相比,她的行為惡劣一百倍。

篤篤篤。

特護病房外響起敲門聲。

舒幼心從渾渾噩噩中驚醒,起身去開門。

秦甄拿着一疊文件走進病房,看了眼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姜瑜杉,将其中幾份資料遞給舒幼心。

舒幼心接過文件夾,眼神疑惑:“這是什麽?”

“財産公正告知書。”秦甄冷着臉,一板一眼地回答,“瑜杉和舒正文結婚前去做了財産公正,領證當天她立了遺囑,因任何情況意外死亡,她的遺産都由你來繼承。”

舒幼心兩眼圓睜,不可置信:“你說什麽?她瘋了嗎?!”

秦甄沒答這話,翻開文件讓舒幼心簽字。

舒幼心一把推開她遞來的紙筆,幾份文件嘩啦啦掉在地上,怒不可遏:“她非得這麽做?到底把我當什麽?!”

從昨晚得知真相到現在,舒幼心整個人都處在極度混亂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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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默契合作,每個人都自我感動,卻從沒有誰來問問她的感受。

姜瑜杉更是可笑極了,立遺囑,拿出一大筆錢給她繼承,就是對她的愛嗎?姜瑜杉愛她什麽?她又憑什麽,非得接受姜瑜杉不可理喻的“愛”?

秦甄壓抑的怒火也到極致,沉默的憤怒在寂靜中醞釀:“你還不明白嗎?”

舒幼心半步不退,與她針鋒相對:“我該明白嗎?憑什麽要我明白?他們這些大人做決定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我,問過我的意見?!”

“瑜杉和舒正文之間的交易到底是什麽,我無從過問。”秦甄彎腰撿起地上的文件,再次翻開,“但是瑜杉,她只是想和你母親建立聯系!”

“你是你母親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血緣紐帶,瑜杉不可能從舒正文手中将你奪走,這樣的方式或許偏激,拖到今日才向你解釋,不過是不敢将這點私心與你言明,她有什麽錯?!”

舒幼心腦子嗡嗡響,面對秦甄咄咄逼人,她退後一步,扶着床尾欄杆站穩:“就算她有苦衷,跟我又有什麽關系?上一輩人牽扯不清的糾葛,憑什麽要我來買單?”

她拒絕在秦甄遞給她的文件上簽字:“姜瑜杉的遺産,我不接受,你還能逼我?醫生說她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你現在就把這些東西準備好了,又是什麽居心?”

秦甄冷哼:“油鹽不進。”

舒幼心嗤笑她:“對姜瑜杉的事情這麽上心,怎麽,你難道也搞暗戀那一套?她連這樣的秘密都告訴你,你竟然能忍心看着她和別人結婚?”

“你別太過分了!”秦甄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眼睛一瞬間瞪圓了。

她過激的反應落在舒幼心眼裏,舒幼心笑得更加放肆:“你們就是一群瘋子!不可理喻!”

秦甄将文件摔在她面前:“你愛簽不簽!”

争吵間,病床上傳來細微動靜,舒幼心和秦甄同時扭頭看過去。

姜瑜杉眼睑顫了顫,睜眼醒來。

“瑜杉!”秦甄立馬快步走到床前,迅速按下床頭醫護鈴,“你怎麽樣?哪裏難受?口渴嗎?”

姜瑜杉搖了搖頭,沒應她的話,卻把視線轉向了舒幼心。

她的眼神寂寞幽深。

就這樣安靜地,遙遙看着。

從昏迷中醒來後,竟然能見到舒幼心,實屬意外。

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呢。

那一雙和蘇昕瑤酷似的眼睛。

舒幼心忽地心頭一悸,扭頭避開了姜瑜杉過于深邃的眼神。

姜瑜杉嘴唇動了動,似說了什麽,但沒能出聲。

秦甄攥緊了拳頭,已經怒極,卻還要壓低聲:“她都做出這樣的事情了,你對她再好,又有什麽用?!”

姜瑜杉又搖頭,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不是……她的錯。”

舒幼心承受的傷害大部分都是她造成的,是她為了一己之私枉顧舒幼心的心情,所以,即便被舒幼心怨恨,也是她應得的。

她動了動手指,催促秦甄,執行她的請求。

秦甄眼神悲怆凄涼,她撒氣似的攥緊拳頭,卻終究只是冷冷一哼,起身越過舒幼心,拿起姜瑜杉那只沾了血跡的手包,從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禮物盒子。

那是姜瑜杉給她準備的生日禮物。

舒幼心撇開臉,倔強着沒伸手去接。

姜瑜杉眼裏的期望黯淡下去,沉默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你……肚子餓不餓?”姜瑜杉開口,嗓音虛弱,艱難地尋找話題。

舒幼心冷冷瞥她一眼:“管好你自己。”

姜瑜杉嘴角卻露出一絲笑容來,用極緩慢的語調,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在關心我?”

舒幼心不搭理她,氣氛尴尬,秦甄脾氣上來,當着舒幼心的面拆開盒子,将裏面的東西塞進舒幼心手裏。

那是一只樣式古老的暗金色懷表。

舒幼心接住它的時候,表蓋自行彈開,露出一張鑲嵌在表蓋內側的黑白舊照片。

照片裏是兩個女人,姜瑜杉站在蘇昕瑤背後,扶着蘇昕瑤的肩,而蘇昕瑤懷裏還抱着個襁褓中的孩子,不用言說,舒幼心也明白,那孩子應該就是她小時候。

“……這本來該是瑤瑤姐和舒先生帶着剛滿周歲的你去拍全家福,但那天舒先生有事沒來,我陪瑤瑤姐在照相館等,沒等到,瑤瑤姐就讓我陪她拍了這張照。”

後來她們也有一些合照,只是再也沒有過像這樣一家三口的模樣。

那短暫的快樂,是她偷來的。

這句話很長,姜瑜杉說了很久。

但不知是不是麻醉藥的效果沒過,她精神還不錯。

秦甄動動手指,做了個摸包的動作,摸到煙盒,又松了手放回去。

舒幼心雙手捧着懷表,沒有回答。

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見到她媽媽除遺照之外的照片了。

蘇昕瑤去世後,舒正文怕舒幼心觸景生情,把所有與蘇昕瑤有關的東西都藏起來。

她的拇指撫過舊照片,那時候的蘇昕瑤還很年輕,氣質溫文淑雅,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盡管舒幼心嘴上不願承認,可從這張照片看來,姜瑜杉和蘇昕瑤在一起,美人與美人對視的瞬間,很般配。

她按下表蓋,沒有說話。

走廊上腳步聲響起,醫護人員終于來了,見姜瑜杉醒來,她們讓舒幼心和秦甄靠邊站站,開始為姜瑜杉做檢查。

舒幼心偶然擡頭,目光與姜瑜杉遙遙相撞。

姜瑜杉彎起唇角露出微笑。

她期望舒幼心一個回眸,已經等了很久。

舒幼心鼻尖泛酸,胸口被什麽梗着,澀得難受。

不知是消毒水的味道太刺鼻,還是這空間中的氣氛壓得她喘不過氣,舒幼心難受極了,捏着懷表推門出去。

姜瑜杉追着她的背影,直到病房的門在她瞳孔的倒影中悄悄合上。

舒幼心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秦甄也從病房出來,到走廊盡頭點了根煙。

她再回來的時候,見舒幼心捧着個已經不成形的蛋糕,一勺一勺慢慢品嘗。

先前淤積在心裏的怒氣不知怎麽的散得一幹二淨,舒幼心看到秦甄過來,還遞給她一個小叉子,問:“吃不吃?”

秦甄沉默地接過叉子,嘗了一口黏膩的奶油:“昨晚我在醫院外碰到林醫生了。”

舒幼心舀蛋糕的動作微頓,擡眼:“什麽時候?”

“一點過吧。”秦甄難得心平氣和地回答舒幼心,“我去工作室處理遺留問題,取消瑜杉接下來的行程。”

她瞥眼看向舒幼心難過的表情:“你跟她說什麽了?感覺她狀态不太好。”

舒幼心沒說話,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站起來,從剩下的蛋糕裏切下一塊,遞給秦甄。

秦甄擰起眉一臉意外。

舒幼心把蛋糕碟子塞進秦甄手裏,語速飛快:“我回去一趟,待會兒姜瑜杉能吃東西了,你可以給她嘗嘗。”

說完,将還剩的大半塊蛋糕放回盒子,拎起來跑出醫院。

秦甄再回病房的時候,姜瑜杉看上去像睡着了。

她把已經看不出原樣的蛋糕放床頭,姜瑜杉又睜開眼,朝秦甄手邊看。

秦甄皺眉:“怎麽不休息?”

姜瑜杉沒說話,盯着那塊蛋糕出神。

“……”秦甄語塞,“你現在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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