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短暫的放松之後,是更加投入的工作,付雨這才發現她和孟辰光的幾次偶遇竟然是那麽的巧合,因為兩人都特別忙,尤其是付雨,周末加班加點是常态,雙休才不正常,他們工作生活圈都無交集,如果不是刻意,平時接觸的機會近似于零。
工作間隙靜下來的時候,付雨想到葉夢茹的話,心裏感覺別扭又羞恥。在老家她這個年齡已經算是大齡剩女了,更多的女孩是像付霜那樣早早嫁人生子的,但付雨整個少女時期都在戰鬥中度過,戰天戰地戰學習戰工作,她并沒有太多懷春的念頭。
然而她也從來相信,這個世界上應該是有美好的愛情的,就像書裏描寫的那樣。
但她不認為自己會遇到,或許是不夠幸運,也或許是不配。
當她在低矮的平房裏,坐在瘸了腿的小板凳上,以幾塊磚頭支撐着一個廢棄的案板當書桌寫作業時;當她必須自己手洗衣服卻沒有足夠多的肥皂,導致手指搓的變形衣服也還是灰撲撲洗不幹淨時;當她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彈電子琴甚至彈鋼琴,自己只能在那個案板書桌上畫琴鍵用手指頭比劃時;當她來月經後沒錢買衛生巾只能把母親批發回來的粗糙手紙疊吧疊吧用,經常弄髒褲子,卻還要被母親指責用手紙用太多時……她偶爾會有一種自己很便宜的想法,有時候甚至有瘋狂的念頭:絕經就好了,絕經就不羨慕女同學能用潔白的護翼衛生巾了;鞋子破了居然還要花錢買,冬天要棉鞋,夏天要涼鞋,真是不好伺候,要是活一輩子,自己這雙腳居然要花那麽多錢,到底哪來的面子?
成年後的付雨偶爾回想當年,一直慶幸自己有不錯的頭腦,因為她成績夠好,所以一直都有書讀,這導致她的三觀一直在被各類書籍改造糾正,并沒有在日常的窘迫中繼續變态下去。
通過書籍,她知道外面還有那樣一個廣大的世界,自己必須走出去,走出去才能不被眼前的蠅營狗茍困一輩子。
在世界的一隅,陽光照耀下的美麗房子裏,必然有那麽一個少年,或者一位少女,他們有自己的寬敞明亮的獨立房間,房間裏有漂亮的書桌和書架,還有舒适的椅子,少年房間的角落或許會有足球,少女會在窗邊放一架鋼琴,房間外有愛他們的父母,廚房有足夠多且美味的食物,有富餘到可以擺放放在餐桌上做裝飾的水果,有合體的衣物,有合腳舒适的鞋子,有幹淨的襪子……他們有快樂成長的童年和少年,少男少女可以愉快地做朋友,他們不會感到自卑窘迫,他們無邪快樂,走過青春懵懂,走向光明未來。
孟辰光的樣子,就是她夢中少年的成年加強版,她相信他就是那樣成長的,可惜她不是,這導致她在面對他的時候第一時間就被吸引,可是在葉夢茹的鼓勵之下又感到羞恥,因為她不是的,并不是那樣美好的少女。
孟辰光的微信頭像是一片空白,也并沒有發過朋友圈,但時不時會發給她幾條信息,問她有沒有時間去打球或者去吃飯,可是除了金錢,時間在付雨這裏也是奢侈品,新産品要發布,她恨不能忙得一個人拆成幾份用。
一個月過去,産品發布成功之後,終于能喘口氣的付雨看着手機上孟辰光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時間顯示是一周前,心裏茫然若失。
有電話撥進來,竟然是許久沒有聯系的辛琪。
“小雨姐,你現在在哪兒?”辛琪的聲音有些慌張,又帶着絲焦慮,讓付雨忍不住皺起眉頭問她:“我在上班,你怎麽了?”
“小雨姐,我在H醫院,等着做檢查,我有點害怕,你不能過來陪我?”
辛琪說話的時候尾音都顫抖了,付雨沒有猶豫,和席嘉木請了假,打了輛出租車直接來到H醫院。
辛琪比起上次分別的時候看起來瘦了很多,臉色是上了妝都遮不住的蒼白憔悴,一看到付雨就撲過來抱住她,眼淚撲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好容易等她情緒穩定下來,付雨急忙問她什麽情況,辛琪又是哭,付雨将她帶到醫院樓梯間拐角一處人少的地方慢慢問,辛琪才一邊哭一邊道:“小雨姐,怎麽辦,我應該是懷孕了。”
付雨之前就有隐隐的猜測,沒想到好的不靈壞的靈,還真被自己猜準了,心裏一片沉重,不過還是問辛琪:“确定了嗎?你有沒有告訴你爸媽。”
辛琪面上驚恐,拼命搖頭:“不行,我不能告訴他們,他們會打死我的,就算打不死,也會把我關起來以後都不讓我出門!”
“周啓揚呢?”在付雨看來,孩子的父親根本不做他想。
辛琪臉色又白了幾分,隐隐還有些發灰,低着頭眼睛不敢直視付雨:“我,我聯系不到他了。”
付雨:……
看來辛琪爸媽還真沒看錯他,可惜女兒就是不聽。得知辛琪只是用了驗孕試紙,付雨便讓她挂個婦科的號查一下血,先确診了再說——因為妹妹付霜生育過,所以付雨在這方面還算有些常識,知道試紙并不是百分百準确的。
挂號排隊的時候辛琪欲言又止,不過還是說了出來:“小雨姐,我能不能用你的醫保卡,我看病都是媽媽陪我來,所以醫保卡在她那裏。”
付雨想都不想就拒絕:“那就自費,我帶錢了。”
辛琪抓着付雨的手搖了搖:“可是我身份證也在我媽那裏,她怕我自己拿着身份證會到處跑。”
是怕她跟着周啓揚跑了吧!辛爸辛媽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算是徹頭徹尾的富養,和付雨的成長環境天壤之別,可顯然并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
曾經一度付雨覺得辛琪的生活就是她夢想中少女過的生活,可慢慢的又覺得不像,辛琪并沒有像孟辰光一樣帶給她那種又想靠近,又自慚形穢的感覺,和辛琪相處,她付出的遠比得到的多,并不會覺得自卑窘迫。
辛琪的手指細長冰涼,剛剛哭過的小臉上都是哀求,付雨照顧她成習慣了,險些就要答應,可她還是打心眼裏排斥辛琪頂着自己的名字去驗孕,正皺着眉頭想辦法的時候,一個身着護士服的姑娘沖她笑着打招呼:“嗨,姐妹兒,你怎麽又來了?上次檢查不是沒事了嗎?”
對方一邊說話一邊摘下口罩,竟然是上次帶她做檢查的小王護士,付雨很喜歡她,也笑着和她打招呼,然後靈機一動問她自己朋友沒帶身份證,能不能挂號做個檢查。
“本地戶口嗎?那有身份證號就行,我可以帶你們去建個卡,自費的話沒那麽多要求。”小王很爽快地一口答應了。
付雨大喜,拉着辛琪去建卡,辛琪卻悶悶地顯得很不高興,付雨瞟了她一眼,笑容也淡了下來。
在小王的幫助下兩人果然很快辦了就醫卡,并挂到了一個婦科的普通號,之後小王還有事要忙,付雨在她走之前主動要了她微信號,兩次幫忙付雨很感激這個開朗又熱情的首都大妞兒,表示要找機會請她吃飯。小王很高興,一邊調出二維碼一邊跟她八卦:“上次托你的福跟孟醫生說了話,後來每次遇到沖他打招呼他都很禮貌地回應,現在我都有種我們很熟了的感覺呢,哈哈,起碼我是所有護士中跟他最熟的了。可惜這幾天他去上海出差,好幾天沒見到了,唉,沒有孟醫生的心外科顏色都是黑白的!”
原來他出差了啊,付雨掃了微信,小王就急急忙忙走了,看來是有事在忙,自己還耽誤了人家這麽一大會兒功夫,付雨越發感激她。
回頭面對的卻是辛琪幽怨的一張臉:“小雨姐,你變了,你不喜歡我了!”
付雨臉上淡淡的,幫她取了號交了費,然後去導醫圖那裏查看婦科所在的樓層。辛琪跟在她後面,邊走邊使勁兒扯自己包上的皮流蘇,二人來到婦科外面的候診區,交了號碼和病歷本,付雨又在人群中找了個空位讓她坐下,卻也沒開口解釋什麽。
還是辛琪先忍不住,又對付雨道:“小雨姐,如果是真的中标,我肯定是不能要的,你陪我做手術好不好?然後我再去你那裏住幾天,之後就算還有些虛,我就騙我媽說是痛經,應該能瞞過去。”
付雨這次不能再沉默了,她緩慢卻堅定地搖頭,在辛琪又驚訝又失望又傷心還帶些微怒的複雜眼神下開口拒絕:“琪琪,你父母俱全,還是本地人,親朋好友都在身邊,我們只是普通的朋友,還是被你父母不認可的朋友,首先,我沒有權利替你簽手術同意書,其次,我也無法承擔這個責任,上次頂替你相親已經被你媽媽指着鼻子罵并且掃地出門了,你想過我照你說的做你父母會怎麽對我嗎?”
辛琪愣愣的,似乎想不到一向無所不能有求必應的付雨會對自己說出這麽一番話,她不知道父母曾經罵過付雨,讓她搬走也真的以為是父母想跟自己一起住,付雨只是另外找了房子。從小到大,太多人對她予取予求,包括父母,包括付雨,小雨姐在她心目中就像親姐姐一樣,跟自己姐姐撒撒嬌什麽的不是很正常嗎?怎麽一下子這個世界都變了,周啓揚不見了,父母變得那麽可怕并且不可理喻,連小雨姐都和她劃清了界限,斤斤計較的樣子看起來那麽陌生,這個世界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