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再醒過來的時候,我躺在一片漆黑裏,周圍有微微的消毒水的氣味。左手很僵硬,我慢慢地擡起來晃了晃,應該是有吊針插在手背上。

我仍舊頭暈目眩的糊塗着,卻清晰地感覺右手跟一只寬大的手掌十指相交。那指尖是我熟悉的修長勻稱,卻有些冰涼。我的心開始狂跳,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一般,縮回食指,輕輕的去摸那手指的指根。那裏,有一點點粗糙的老繭。

只一瞬間,我的眼淚就抑制不住地往外湧,淚水滑過耳畔,悄無聲息的沒入腦後的枕頭裏。

他的手放開了我,手背觸上我的臉頰,極輕柔的拭去我的淚水。

“越越,別哭,我沒事。”

一整天,我都憋着沒敢哭過,因為哭,就意味着我承認我永遠的失去了他。

在這樣黑暗的房間裏,只有他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有些沙啞,也有我以為再也聽不到了的溫柔,于是眼淚像決堤的河水一般奔騰而出,我再也不想控制。

黑暗裏,我聽見他輕微的嘆氣聲,接着有溫暖幹燥的雙唇落在我的臉頰上。

“越越,乖,別哭了。我在這兒。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他一邊吻着我的臉頰,一邊喃喃的說。我迫不及待的擡頭找到他的嘴唇,又迫不及待的吻上去,就像一個在沙漠裏徘徊了許多天的人,終于找到一片清甜的綠洲。

我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卻不知從何開口,只好抛開一切思緒,專注的吻着,寧願一直這樣,直到呼吸停止。

他忽然一下推開了我,轉過臉,劇烈的咳嗽起來。整個人抖成一團。

我吓的立刻坐起來,手上的針倏的扭了個方向,攪得皮肉極痛。我管不上那些,直接伸手拔掉了針頭,扔在地上。

他咳嗽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裏回響了很久,我除了輕輕的拍着他的背,什麽也做不了。他慢慢的平複下來,轉回身來面對着我。

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急促,又有些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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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你怎麽了?”我撫着他的背,心疼的像針紮一般。

“我沒事。”

“你還騙我?”我急忙坐直身體,睜大眼睛四處看着,想找到燈的開關。

他伸手想要拉住我,只是慢了一步,房間裏燈火通明的那一霎那,我看見他坐在我床邊的一張躺椅上,臉色蒼白,憔悴不堪。

他閉着眼睛,皺了皺眉頭,接着慢慢睜開眼睛,又定定的看着我。

“你到底怎麽了?”我摸了摸他的臉頰,他瘦了很多,連眼睛似乎也深陷了下去。

“我沒事,只是得了急性肺炎,不過已經好了,要不怎麽能來看你呢?”他笑了笑,虛弱無力。我探身想拉他的手,他卻下意識的躲開了。

“江海潮!”我着急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我真的沒事,小小的骨裂而已。都已經快好了。”他見我發火了,伸出右手來晃了晃,手上打了一片石膏。

難怪他不肯讓我開燈。

難怪他一個人偷偷的躲起來。

“這些都是因為你自己把車開進了海裏,對不對?”我很快想清楚怎麽回事,問他的時候,自己的聲音也在發抖。

“越越,我沒事,我都已經好了,真的……”他拉住我的手,極力的解釋。

“你幹嗎做這種傻事?”我從床上跳下來,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這樣會有點氣勢,讓他不能再敷衍我。

他擡頭看了看我,大概意識到瞞不過去了,才看着地面說:“我不這樣,她怎麽能相信我寧願死也不要跟她在一起呢?”

我早就意識到會是這樣,只是聽他親口說出來,仍然震驚的又跌坐回床上,想到自己一整天都以為他真的不在了,全身的血液幾乎都要化成眼淚噴薄而出。

“越越,別哭,別哭,我真的沒事了。可我沒想到她會想出這種辦法,趁我病倒的時候,說是幫我找車,硬做了這個這個視頻,非要讓你知道不可。”他拼命的搖晃我的手臂,語無倫次。

我忽然意識到,那個做出來的視頻,就是為了讓我崩潰的,如果我早一點看到,就更加早一點進醫院了。那個女人即使得不到海潮,即使已經死心,也要讓我嘗嘗最愛的人離開自己時候的滋味。

看着他就好端端的坐在我的面前,我再也堅持不住,趴在他的肩頭,攬住他的脖子,生怕他再一次消失。

“越越,都是我不好,我不敢讓你知道,才想瞞着你的,我住院的時候,她明明跟我說要一刀兩斷,要回美國的,誰知道她竟然會……還好你那個時候去了海南……”他大概也吓到了,慌亂的拍着我的背。

“江海潮你這個大笨蛋,要是我早點看到這些,你又這樣躲着讓我找不到,我真的只有跟着你死了算了。”我趴着,整個人都快要散架。

一整天以來,那樣心碎到灰飛煙滅的感覺,讓我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的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氣味,我曾經最痛恨的味道,現在卻覺得極親切,至少,那是有生命希望的味道。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抱着我。我擡頭看了看他的表情,也有一些的驚慌錯愕。我坐到他的身邊,看見他的手上,有隐約可見的針眼,還有一點青紫的痕跡。他又是一個人,過了這麽多天,又是一個人,經歷了生死,這些時候,我都不在他的身邊。

他一直試圖瞞着我,不想讓我知道他生病受傷,更不肯讓我知道他竟然用這樣的方法換回自由,即使走到絕望的盡頭,還要默默地替我安排好一切。

我知道,我應該感動,可是聽到他親口承認的那一刻,籠罩着我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心疼。我寧願永遠見不到他,也要他能好好的活着,哪怕是跟別人在教堂宣誓,生兒育女,終老一生。

我們靠在一起,兩個人都是軟綿綿的。他的右手因為還打着石膏,手指冰冷無比,我捏在手裏,一根一根的暖過來。那真實的觸感,讓我整個人的每個細胞都漸漸被幸福填滿,這些天來的難過,早已經不算什麽。

“越越,是我不好,又害你傷心了這麽久,我早就應該去找你的,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讓你難過了。”他在我的耳邊輕聲說,好像怕打破這沉靜美好的夜晚。

我一個勁的點頭,眼睛好像變成了溫泉,淚水就這麽不聽話的一直掉落。“海潮你這個白癡。你答應過我,不會再騙我的,你又說話不算話。”

“我……我錯了。”他低了頭,懊惱得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我真的沒想到……”

“是啊是啊,你的心眼,全用在我身上了,全用來想着怎麽瞞着我了。分手啦,換號碼啦,換鎖啦……”我說着說着,竟然笑起來,心底的驚喜和幸福再也壓抑不住。

“傻丫頭,你怎麽一會哭一會笑的?真的傻了?”他笑着,低頭吻下來,手臂的力氣大的幾乎要把我揉碎。

忽然,他停了下來,認真地看着我。“你多久沒好好睡覺了?晚上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暈過去很久了,臉白的像紙一樣。”他的手掌貼在我的臉頰上,我拉住,不再放開。

“沒多久,佘山回來開始而已。”我故作輕松的說。

他嘆着氣,又捏了捏我的胳膊。“也沒好好吃飯吧?都瘦了一圈了。”

“你比我好?”我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噤聲。他才是瘦的,連臉頰都凹陷進去了。

“我沒事,你多煲兩次湯,就補回來了。”他笑笑說。

我也笑了。

我看着他那雙平時燦若星辰的眼睛,現在有些黯淡着,嵌在深陷的眼眶裏,好像一潭泛了漣漪的湖水,我的心跳亂成一團,如果這真的是夢,那我寧願長睡不醒。

醫院的病床又小又窄,我們只能緊緊地抱在一起,感覺到彼此的體溫慢慢的交融,有些微涼的深秋,每一個空氣的分子裏,卻都散發着幸福的味道。

我緊貼在他的身邊,聽他慢慢的說話,從我們分開的那一天,一直說到晚上接到電話,聽袁非說我暈了過去。我聽着他說話的聲音在耳邊滑過,好像明淨透亮的清泉,一如初見那天,點點滴滴,聲聲敲擊在我的心房上。

“還疼不疼?”我的手臂碰到他的石膏,硬邦邦的。

“不疼,我哪也不疼。看見你,就全好了。”他停頓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軟下來很多。“越越,我想回家。”他把腦袋埋在了我的肩頭,像是撒嬌,卻帶着委屈。

我頓時明白過來,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好,天亮了我們就回家。以後再也不上醫院來了。”

“那怎麽行?”他忽然接話。

“為什麽不行?”

“你打算在家裏生孩子?”他說完,自己先偷偷地笑起來。

我想到抱着劉黎的兒子那溫暖柔軟,又有點提心吊膽的感覺,只是一天之前的事情,現在想來,竟像隔了整個世紀。

新生。

這強烈的幸福,是我一生之中,從未有過的體會。

“海潮,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我決定,告訴他一件他從不知道,也不會想到的事情。

他皺了眉頭。“什麽日子?”

“今天是我們認識三年四個月又十天。”

他笑起來,咬着我的耳朵。“你怎麽記得那麽清楚?”

“當然記得清楚。因為認識你的那天,我就在想,怎麽會有人長得那麽帥,聲音又那麽好聽。害的我心跳過速。”

他果然愣了,像是不知道說什麽好,擡眼看了看我,又閉上了眼睛。他的睫毛微微的顫動着,臉色蒼白,眼圈也有一層陰影覆着,連嘴唇都是幹澀灰暗的。

他的胸膛貼緊了我,而那裏有一顆心,急促強健的跳躍着。

什麽都不說也好,這樣滲入身體每一個角落的愛戀和依賴,又豈是言語能夠說清楚的。

他小心翼翼的轉身,背對着我,又拉起我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胸口,再捏緊了我的手。

我們面對着的,是窗外的暗暗黑夜,隐約看得見月亮低垂在天幕上,應該已經到了下半夜,。我第一次,用這樣的姿勢,讓他靠在我的懷裏,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天亮起來。

早晨,我幫他去辦出院手續。

原來昨天袁非送我來了醫院,交待清楚就走了。海潮倒從自己的病房裏溜出來,陪了我一夜。我并沒有覺得身體有什麽不适,暈過去,完全是心理因素。

只是海潮确實是病了很久。我去醫生那裏打聽,才知道他剛開始那幾天,每天高燒不退,所以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這兩天雖然已經快好了,只是他一心不敢讓我知道,偷偷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這個人,笨起來的時候,簡直執拗的沒藥醫。

我看着他慢吞吞的刷牙洗臉,又慢吞吞的換衣服,心急如焚,心疼得,恨不得幫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卻被他一再拒絕。

“我只不過慢一點,你急什麽?我只是手腕骨裂了一點,手指還是很靈活的,扣子我自己能扣。”他一邊說,一邊笨拙的系着紐扣。

“我沒急,你慢慢來。”我幫他收拾好東西,就搬了椅子,坐在他對面,看他穿衣服,穿假肢,穿褲子。那樣習以為常的倔強,我不敢打攪他。

“好了,走吧。”他終于穿戴整齊,笑嘻嘻的站起來,沖我伸出左手。

“回你家還是我家?”我問他。

“當然是你家。我家現在只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裏面全空着。”他低着頭說。“再說了,我買的新枕頭,總得讓我試試吧。”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恍惚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又找回了他。

到了家,那熟悉的一切,才讓我忽然有一腳踏回現實的感覺。

他更來勁了,拖着我在家裏轉來轉去,不停的唠唠叨叨,介紹他都是在哪裏買的東西。

“別羅嗦了,乖乖的坐着吧,以後有的是時間給你說。”我把他按在沙發上。

他仍是坐不住,跟在我後面,盯着我收拾房間,洗衣服,晾衣服,開吸塵器吸地。

“越越。”雖然耳邊的吸塵器轟鳴,我還是清楚的聽見他在叫我。

“怎麽了?”我關了機器看他。

“以後……”他走近了兩步,卻沒繼續說下去。

“以後什麽?”問出口的那一瞬,我忽然清醒地認識到,以後,是真正屬于我們兩個人的未來,再也沒有包袱,沒有欺瞞,他真真正正的,是我的海潮。

陽光透過落地的玻璃窗照在淺色的地板上,他就站在窗邊,身下有一個清晰的投影,光影間,他整個人都像鍍了層耀眼的金邊。我擡頭迎着陽光,不自覺地,就咪起了眼睛。

他又走近了兩步,我在床邊坐下,他的輪廓,已經将陽光完全遮住。

“以後什麽呀?”我環住他的腰仰頭問。

他還是不說話,只是彎腰低頭,身體一下子欺近,一只手牢牢的掐住我的臉頰,極用力的咬上我的嘴唇。

我覺得痛,想躲,卻躲不掉,想推開他,又怕碰到他的傷處,只好忍着痛,連話也說不出。

他很快把我按在床上,身體的重量随即壓上來,吻的力量也絲毫沒有放松。那不像是吻,更像是赤裸裸的掠奪我的呼吸,他的舌尖長驅直入,卻還是不依不饒的,一直不斷的咬我的嘴唇。一向溫柔的他,竟有如此蠻橫的時候,我從沒試過。無論我怎樣試圖溫柔的回應他,他都毫不顧及。

等他終于放開我的時候,我已經覺得胸口奇痛,嘴唇也好像要腫起來了。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嘴唇,皺起眉頭。

“以後,你就是我的了,再也不會有人讓你傷心。”他在我的身邊躺下,對着天花板,一字一句地說。

說完,他轉身面對着我:“我也不會再讓你傷心。”他的目光堅定,好像宣誓一般。我點點頭,

鑽進了他的懷抱。我一直相信他,現在,更加深信不疑。

明明去哪裏都不方便,爬趟樓梯都累得氣喘籲籲,這人還是執意要請袁非出去吃飯。

“海潮,等你好了我們再出去行不行?”

“不行。”他堅決地搖頭。“第一,我本來就沒事,第二,他把你從水深火熱裏解救出來,你不急着感謝他嗎?第三,請人吃飯還拖,顯得很沒誠意。”

我拗不過他,只好乖乖的去訂位子。

看他幾乎是心花怒放的樣子,我忽然反應過來,他哪裏是要請人吃飯,明明是自己在醫院悶了太久,要出去透氣。

我徹底挫敗,他完全就是玩心眼長大的,我哪鬥的過他。

更讓我挫敗的是,袁非也不是什麽好人。他要是做不成鋼琴家,肯定能當個好演員。

他剛吃完前菜,就開始指手畫腳的學我。

“張亦越平時多淡定多冷靜一個人啊,我幾乎就沒見過她生氣,也沒見過她慌。上次她接到電話,說她爸去世了,她還能上完兩堂課,給學生布置好作業,然後拿張紙,把琴行這兩天的事情都寫下來,交給劉黎,才鎮定的說,我爸去世了,我得去廣州一趟。回來也沒見她哭。這次倒好,就看了一個視頻一張照片,聽了人家一句瞎話,什麽證據都沒有,我一看就知道有人唬她呢,也就她,馬上就信了,立刻小臉煞白,站都站不起來了,拉着我一個勁的問,海潮呢,海潮呢,還冷笑,笑的那叫一個陰森。你不知道,她昨天手勁多大,你看我的手腕,被她抓得都青了。”

他撩起袖口,伸給海潮看。果然青紫了一圈。

旁邊還有他的女朋友樂樂,含着叉子看着袁非,像是看電影一般投入,不時還沖我微笑兩下。

我只能低頭切牛排,餐刀憤憤地割在盤子上,發出極刺耳的咯吱咯吱聲。

一塊牛排剛切好,就聽見海潮說:“她向來這樣,平時看着挺聰明的,一到關鍵時刻就懵了,只會哭。”

我放下手裏的刀叉,把沒切過的那塊牛排放在他的面前。“海潮,你要吃牛排就自己切好不好?我太笨了,切不來的。”然後自己開始吃切好的那一份。

“沒事,我不餓。不吃了。”他笑眯眯的說,在桌子底下用完好無損的左手掐我的大腿。

我忍痛不理,埋頭吃東西。

袁非和樂樂開始打聽法國有什麽好玩的地方,明明德國都還沒有去,德語都還沒有學好,就想着去法國玩。我一邊腹诽,一邊豎着耳朵聽。

“別在巴黎花太多時間,香榭麗舍大街其實跟南京路沒多大區別,其實德國好玩的地方很多,海德堡,魏瑪,科隆,夠你們玩很久了。”某人輕車熟路的,好像是自己家的後花園一樣。

我一直聽他們說話,很快就吃飽了,靠在椅背上,捧着高腳杯喝酒。這紅酒極淡,甜的像葡萄汁一樣,我喝下去,一點反應都沒有,連臉都不覺得熱。

他們一個話題說完,稍微沉默了片刻。海潮偷偷拉着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胃上,湊到我的耳邊,輕聲地說:“好餓。”明明像是打算求我的樣子,可是語氣裏,只有一點鎮定和無奈。

我悄悄轉頭,看了一眼他微皺的眉心,沮喪的放下酒杯,認命的低頭幫他切牛排,隐約感覺得到有三雙眼睛看着我,耐人尋味的笑着。我的臉于是慢慢的燙起來。

江海潮,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的,不光上輩子,連這輩子也是欠了你的。所以只能被你欺負,只能慢慢的還,最好是還不清,這樣,你下輩子還會找上我。

想看阿水的童鞋,後面就一馬平川,全部是阿水了……

PS,最近有點忙起來~可能不能按時更了~不過偶會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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