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劉黎一直拒絕承認把海潮當小開是個錯誤。她總是嘴硬地說,小開總歸是小開,我只是碰巧遇上了不那麽花心濫情的一個而已。我知道她最受不了別人說她錯,于是就不再争辯。他是什麽人都好,我并不介意。
劉黎這邊死撐,那邊就介紹了一直給她爸爸看病的老中醫給我們。這位仙風道骨的老爺爺說,海潮的身體并沒有大礙,只是一直疲勞過度,又元氣大傷,需要好好調養,說着,就開了藥方,天書一般的,洋洋灑灑。我拿去藥房,換回許多袋已經煎好的真空包裝藥汁時,并沒有意識到,這對我來說,完全就是一個噩夢的開始。
我們都沒想到,只是滋補調理的藥方,竟然苦的難以下咽,每天早晚各一次,我都要口幹舌燥的說服海潮吃藥,用盡了一切手段,連哄帶騙,軟硬兼施。
“要不吃完我陪你玩實況足球?”第七天晚上,跟他耗了快十分鐘的我已經黔驢技窮,把昨天剛用過的招數又拿出來。
“你玩得那麽臭,誰要你陪,我自己玩。”他絲毫不為所動,頭也不擡的看書。最近,他迷上了我高中看的哈利波特系列,越看自己越變得像個小孩子。“別想騙我吃藥。我又沒生病,不吃,那麽苦。”
“沒人說你生病……只是藥開都開了,我熱都熱好了,你不吃,不是浪費嘛……”
“你自己嘗嘗,你要是吃得下去,我就吃。”他擡了頭,挑釁一般的看着我。
我語塞,我聞着都頭疼,哪裏吃得下去。
“今天有草莓哦,等你吃完,就給你吃草莓。”我接着哄騙。
“草莓我要吃,藥就免了。”他低頭看書,結束了對話。
我發現,在這件事情上,我跟他完全沒法溝通,只好無奈的放下藥,躲在廚房裏,跟劉黎打電話訴苦。
“姐姐,你那老中醫,好狠心啊,為什麽開出來的藥那麽苦?”
“良藥苦口啊。”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又言簡意赅,應該是怕吵醒兒子。
“可是他不肯吃啊。怎麽哄都不肯。我沒辦法了。”我面對着牆壁,看着瓷磚上暗暗的花紋,一籌莫展。
“那就來硬的。”真不愧是劉黎,提的建議都很有她的風格。“不能老哄着他。我兒子哭得厲害的時候,我也兇他。”
Advertisement
“你兇他,他聽得懂嗎?”不知不覺地,話題就岔開了。
“當然。他可精明了,我說要打他屁股,他立刻就乖了。”劉黎很得意。“對了,你什麽時候來看看我們家小晨晨?”
我有點不好意思,晨晨還是我的幹兒子,只是最近忙着照顧家裏這個大孩子,把他給忘了。
“等海潮拆了石膏吧,快了。”
“嗯,帶他一塊來,一定要把他拖來啊。”劉黎一邊說一邊笑。
“好。”以前也沒見她對海潮有多少好感,忽然一下,就轉了性。
“哎呀不跟你說了,兒子醒了。記住,跟他來硬的。”她匆匆的挂了電話,看孩子去了。
來硬的?在他面前,我怎麽硬的起來,軟的又沒有效果,唠叨了半天,問題還是沒有解決,我沮喪的對着水槽,一個人吃草莓。
“你偷吃?”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溜到了廚房門口,坐在輪椅裏,不大開心的樣子,我低頭看他,不說話,繼續吃。
“我也要。”他伸手,要夠我手上的果碟。
我後退一步,逃開他手臂所及的範圍。廚房門比較窄,他進不來。
“不吃藥你就沒得吃,我一個人全吃光。”我威脅他。
“不給我算了。我不吃了。”他說完,卻仍然牢牢的盯着我。
“好啊。”我裝作輕松的笑笑。
他又呆了半天,看着我不理他,一個人灰溜溜的回去看書。
我自己吃了一會,也覺得沒意思,悶悶的回房間看電視,滿腦子想着的,都是怎麽讓他把藥吃了。頭疼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辦法,倒是聽見外面有了動靜。我想想還是不放心,于是走出去,看見海潮偷溜進了廚房,扶着水槽,慢慢的轉身,把本來放在臺面上的草莓放在輪椅上,又去開冰箱,拿出一罐酸奶,然後才坐回去,得意洋洋的把東西都放在腿上,回到沙發邊。他的動作很慢,連保持平衡都要小心翼翼,要是換了平時,我早忍不住心疼,要去幫他,只是現在還有點郁悶,就索性站在門邊,看着他一個人折騰。
他還是一臉開心的,費力的撕開酸奶盒子,濃稠白淨的酸奶澆在草莓上,倒是很好看。我一邊看,一邊忍不住笑起來,這人,還挺會吃的。
剛要開動,他才忽然發現,忘記拿勺子了,愣了一秒鐘,就回頭看我。
“怎麽不吃啊?”我故意裝傻。
他看看我,撇了撇嘴,放下手裏的東西,打算再去拿勺子。
“你坐着,我去幫你拿。”他一臉無辜的表情,我立刻就心軟了。
我幫他拿了勺子回來,忽然想到一個邪惡的念頭。
“海潮,你想不想一邊泡在浴缸裏,一邊吃草莓?”我站在他面前,遲遲不肯把勺子給他。
“好啊,你喂我吃?”他笑起來,有點不大正經的邪氣。
“當然。”我點點頭。
我騙了他進浴室,還裝模作樣的,真把草莓端進來了,順手就放在洗臉臺上,又看着他坐進浴缸裏,還是一幅笑得不安好心的樣子。
他的右手還打着石膏,不能碰水,只好放在浴缸外面,左手又要扶着浴缸壁保持平衡,這些天,都是我幫他洗澡,他已經習以為常的閉上了眼睛,一臉的放松平靜。
“海潮,都是我不好,讓你吃那麽苦的藥。”我拿了柔軟的海棉,輕輕的在他胸口來回打圈。他還是太瘦,臉色也不大好,病了那麽久,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補回來,越看我心裏越急。
“你知道就好。”他笑了。
“可是那藥裏都是好東西哎,什麽熊膽啦,鹿茸啦,好貴的。”
“太苦了,再好我也吃不下去。”像是想到了那藥有多苦,他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但是我每天還要幫你熱藥,你又不吃,不是對不起我嘛。”我還是小聲地說着,手裏的海棉已經繞到了他的腿上。
“那以後不要熱了,反正只剩三天的藥了,不吃就不吃吧。”他不以為然。
“那反正只有三天了,六次,你就吃了不好嗎?”
“不好。”他堅決的拒絕我。
我放開了海綿,去掐他的左腿。他的左腿極度敏感,平時我碰到的時候,都要小心輕柔,生怕弄疼了他,現在只是輕輕的掐上去,還沒用力氣,他已經痛得叫起來。“你幹嗎?”他睜開了眼睛,瞪着我。
“我可是為了你好,你要是這麽不聽話,我就不喜歡你了啊。”我一邊說,一邊繼續掐他。
他大聲叫痛,在浴缸裏扭來扭去,只是浴缸太窄,他坐在裏面,又使不上什麽力氣,怎麽躲也躲不開。其實,我還根本沒怎麽用力,這個家夥,完全就是在誇張。
“吃不吃藥?”我一只手在他的腿上摸來摸去,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左手,不讓他亂動。
“吃,我吃。”原來,他還是很會欺軟怕硬的,看來真的不能太順着他。
我立刻去拿藥,心裏洋溢着勝利的喜悅,
他無奈的擰緊眉毛看看我,又看看面前我手裏的藥碗,猶豫了一下,在我把手伸進水裏之前,閉眼張開了嘴巴。一碗藥喝下去,苦的臉皺成一團。
“乖,吃草莓吧。”看他這麽痛苦,我的聲音不自覺地就軟了。
他仍舊閉眼皺眉,一邊吃,一邊憤憤地抱怨着:“臭丫頭你敢趁我受傷欺負我,看我好了怎麽治你。”
“好啊,想治我,還不多吃點藥補補。”
“哼。”他冷笑了一聲,接着卻又忍不住慢慢的真的笑起來,我只是看着他笑,就覺得心裏被欣喜填的滿滿的,那樣幸福的感覺,從心底最深處悄悄萌芽,像棵茁壯的小樹,抽出了嫩綠的枝葉,又飛快的,長成參天的大樹,樹蔭遮蔽下,所有曾經的苦痛掙紮,都消失無蹤。
我已經在上海過完了六個潮濕陰冷的冬天,而在這第七個冬天裏,才忽然知道,什麽叫天公作美。從回到上海的那天起,已經半個多月,每天都是晴天。早晚寒風冷列,中午卻一直陽光明媚,曬的人睜不開眼睛。那樣慵懶的陽光,只讓人覺得什麽都不想做,只想傻傻的,坐在陽臺上發呆。海潮說,他已經辛苦了快三十年,他想休息。我當然沒意見,本來課就已經都轉給別的老師了,索性天天在家裏陪他,只有下午的時候會去琴行看看,順便買菜回來做飯,每天只離開家一個多小時,卻也一點也不覺得在家裏呆着悶,只是發現每天的時間過的像流水一般飛快。
陪他去醫院拆了石膏的第二天,我拖着他去劉黎家看寶寶。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沒有因為能出門了而開心,反而有點支支吾吾的,不情不願的樣子,可是真到了劉黎家,他又樂呵呵的抱着晨晨不肯撒手,逗他逗得興高采烈。而晨晨極配合他,我只要一抱,他就四肢亂動,一副要哭的樣子,海潮抱着,他就乖乖的笑了。
“劉黎,你确定你這個是兒子,不是女兒?”我試了好幾次,也沒有成功,晨晨就是不理我,已經嫉妒得無語了。
“你自己沒人緣,幹嗎怪我們晨晨?”劉黎還沒接話,海潮就瞪着我說,這個時候,晨晨已經在他懷裏睡着了。
其實,劉黎也很驚訝。“你也太厲害了,我老公哄他,他都不睡的。你怎麽随便抱抱,他就睡着了?”
他只是一個勁的笑,笑得單純清澈。
“花癡,別盯着兩個帥哥看了,跟我過來,有話跟你說。”劉黎拖着我去書房,我以為她有什麽悄悄話要跟我說,卻意外的在她的書房裏看到一樣東西。
一架古筝。
我走過去看,只一眼,就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這架古筝跟海潮本來送給我的那一架,是同一位制琴大師,同一批的作品,結構,雕花,大師的印章簽名,所有的細節全部一模一樣,只在背板紅木的顏色上,有小小的區別,再仔細看,甚至連指甲都配好了跟原來一模一樣的一套。
這位大師已經去世,他的作品,不光價值不菲,更加數量稀少,要找到一架,光有錢也不夠,還要有耐心去找,有本事去說服人家出手。所以當時我着實是心疼了一下,只是不敢再提而已。
“這……”我轉頭看劉黎,手指不自覺地碰到琴弦上,發出一個圓潤甜美的單音。
“是你們家江海潮前一段時間送過來的。讓我等你過生日的時候送給你。”劉黎臉上,竟然有少見的溫柔。
“他還說什麽了?”
“說了很多,我們那個時候以為他跟你分手了,又跑來交待了很多,說來說去,就是想讓你忘記他之類的,誰知道他那個時候,是打算……”
我只覺得腳軟,心跳也紊亂了,找了椅子坐下,還是平複不下來。
那個時候,他到底在想些什麽,他從來沒跟我提過,他讓我看到的,都是掩飾好了的沉着淡定,他為我做了這一切,卻又不打算讓我知道,在他心底裏那個角落,藏着永遠不會讓我碰觸到的艱難。我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運氣,可以遇見他,愛上他,經歷過這一切,又能守在他的身邊。
外面刮起了大風,冷空氣就要來了,天色已經黑沉沉的壓下來,這房間裏,卻有無比溫暖的空氣,暖風吹得人幾乎昏昏欲睡。劉黎坐了下來,春江花月夜的旋律,其實她早已經會用古筝彈,只是慢一點而已。
“越越,你以後要是對不起他,簡直是天理不容啊。”劉黎撥動着琴弦,那清亮流暢的聲音,如泣如訴,動聽婉轉,聽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點點頭,剛想說話,卻忽然聽見晨晨的哭聲,大概已經睡醒了,劉黎急忙走了出去看兒子,我站到古筝前,伸手只撫出一段音階,便發現這架古筝的聲音,比原來那架更加通透。
我聽見有最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沒來得及轉身,就已經被人從後面環住。
海潮把手臂伸到我的面前,在耳邊笑着抱怨說:“越越,我胳膊都被那小子壓麻了,快幫我揉揉。”
我拉過他的手臂,輕輕的捏着,他的掌心有些蒼白,紋路清晰深刻,看着看着,我便情不自禁的轉過身面對着他。房間裏并不明亮,只開着一盞壁燈。我看見他的眼睛,映着暖暖的黃色燈光,有一點淡淡的笑意:“你是不是又要說我笨蛋了?”
我搖搖頭,伸手環住他的脖子,仰起臉,閉上眼睛,他撫着我的臉,吻很快便落了下來。
開着暖氣的房間裏,他的嘴唇有一些幹燥,卻很柔軟,只是這樣淡淡的一個吻,我的心跳就越來越快,手心也開始慢慢出汗。他輕輕的抱着我,我閉上眼睛,靠在他的胸口,他抱了晨晨很久,身上也染了一點淡淡的奶香味似的,很好聞,又溫暖。
心底裏那一團感動着的火焰,幾乎要把我整個人融化 ,不知不覺地,就越抱越緊,又仿佛是下意識的說了一句:“海潮,我愛你。”
他一直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低了頭,輕聲地說:“這是你第一次,這麽認真主動的跟我說這三個字。”他的語氣有些感慨,接着便嘆了口氣,像是終于了了一個心願一般。
那一刻,突如其來的後悔和心痛淹沒了我,即使我們都那樣清楚對方的心,可是我卻真的從來沒有認真的說出來過。而只差一點,我就要永遠失去說這三個字的機會。
我扶着他坐下,自己就順勢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拉着他的手,無比認真的,要再說一遍。
“海潮,我愛你。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麽深的愛上一個人,也沒想過,會有人這麽愛我,不管以前你有多少不開心的事……”
不知道為什麽,提到了以前,我忽然說不下去,想到他曾經經歷過的那麽多痛苦,我只能埋頭趴在他的腿上,忍着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生命線,一定全是跌宕起伏,我只希望,以後再也不要有波折,讓我能好好的,把一切都補償給他,這些話已經就在嘴邊,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那樣強烈的願望,那麽多想說的話,反而讓我語塞。
“以前的我都忘了,我們只要有以後就行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笑吟吟的看着我。
我點點頭,直起身子跪在地上,趴在他的肩頭。“也對。只要你喜歡,我以後每天都說一遍我愛你,一直說到老的說不動的那天為止。”
“好。”他低頭看着我,眉眼間全是濃濃的笑意,那一瞬間,我仿佛看見很多很多年以後的人生,即使有再多的不确定,我也只要這樣一個笑容就好。
外面的風聲很響,隔着玻璃窗,仍然能聽見狂風呼嘯而過,帶起樹枝互相碰撞的噼噼啪啪聲。他只穿了件襯衫,透過薄薄的棉布,有暖熱的溫度慢慢從胸口傳到全身。這樣的溫暖,值得用我生命裏所有的時間來珍惜,就算到了生命的終點,我們都将塵歸塵,土歸土的離開這個世界,化成灰燼的我也不會忘記,曾經有一個人,給我這世界上最寶貴的溫暖,只要能讓他不再孤單,不再難過,不再受到一點點傷害,即使要付出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聖誕快樂~
如果不算番外的話,這是阿水倒數第二次出場了。今年會完結的……
剩下的,啥也不說了,直接貼背景音樂的歌詞。這首《至少還有你》,我覺得非常非常合适,非常……非常……
我怕來不及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覺你的皺紋
有了歲月的痕跡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
直到失去力氣
為了你我願意
動也不能動也要看着你
直到感覺你的發線
有了白雪的痕跡
直到視線變得模糊
直到不能呼吸
讓我們形影不離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
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這裏
就是生命的奇跡
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
就是不願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
我總記得在那裏
我們好不容易
我們身不由己
我怕時間太快
不夠将你看仔細
我怕時間太慢
日夜擔心失去你
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
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