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拜星月
拜星月
她一驚,忙低頭細看,卻見阿勒顏仍是閉着眼睛,似乎方才只是在夢中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她把手往外抽了抽,不想他皺起眉頭,握得更緊了些。
她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用拇指撫平他的眉心,從前在鶴栖觀為他換藥香解毒時,她也會這樣不時摸摸他的額頭,看看他是否再發熱,此刻他似乎感受到了她掌心的溫度,漸漸放松下來,又沉沉睡去了。
姬嬰把手抽出來,推他翻身向內,将那錦匣蓋起來複又鎖好,放回櫃子裏。
随後她走到窗邊看了看月色,便在一旁蒲團上坐了,轉頭看旁邊案幾上,擺着個象牙雕花熏香爐,旁邊是她自己從觀中帶來的香餅盒,這些都是今日從別宮搬進來的。
她點燃一枚安息香,坐直身子長長吐納一息,才将方才心中的波瀾平複下去,細細思索起下一步計劃。
今日封後完畢,她可以對柔然朝堂做更進一步了解了,但要達到她所預期的程度,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她閉着眼睛将柔然朝中群臣,在腦中過了一遍,仔細搜尋可用之人。
她在蒲團上打坐思考了許久,後來又入定片刻,也是今日參加典禮有些累,不成想竟坐在那裏睡着了。
天光亮起時,她被阿勒顏輕輕搖醒,緩緩睜開眼睛,見阿勒顏一臉擔憂:“你怎麽坐在這裏?”
姬嬰眨了眨眼睛:“晨起打坐練息,不想睡過去了,許是昨日累着了。”
阿勒顏這才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昨夜在這裏坐了一宿。”随後又略帶歉意地看着她,“昨日一時高興吃多了酒,竟把才成親的王後晾在一旁兀自睡去,實是我失禮,一定補償。”
姬嬰歪頭活動了一下脖子,站起身來笑道:“補償倒不必,不過今日中原使團回朝,我想為幾位使臣做個踐行,還望大汗成全。”
阿勒顏點點頭:“這是一定要的。”
剛說完,門口響起了宮人的催促:“禀大汗,朝會時辰到了,請大汗更衣起駕。”
阿勒顏回頭應了一聲:“知道了。”随後拉起姬嬰的手捏了捏:“你再睡會兒吧,中午與中原使臣在西殿擺宴,我着人來接你。”
随後他走出內殿,更衣上朝,姬嬰見他出去了,也覺得有些乏累,遂回身到榻上又睡了一覺,直到午初才悠悠醒轉。
她起來洗漱更衣罷,正好有宮人來請,于是她便坐上肩輿,往西殿裏來,此刻中原使臣和幾位柔然朝中重臣都到了。
阿勒顏獨自坐在上首,聽說王後已到,忙起身親自走到門口迎接,其餘一衆人亦都跟着站了起來。
姬嬰這日穿着一身柔然常服,頭上戴着明珠冠,與從前在路上的打扮已是完全不同了,但三位中原使臣仍舊穿着來時所帶的官袍。
她們幾人在殿中遙遙一見,都不免有些悵然,從前還是同路客,如今已成兩國人。
主使姚衡帶頭微微行了個禮:“見過王後。”其餘兩個年輕使臣也跟在後面俱行了禮。
姬嬰朝她點了點頭:“姚正議不必多禮。”
随後阿勒顏讓姬嬰在身旁坐下,吩咐傳菜,衆人才複又坐了下來。
不多時,有宮人陸續将菜端上來,又斟了淡酒,席間講起和親使團這一路的往事,氣氛變得輕松了許多。
使團從洛陽出發,北上晉陽再轉西過陽關,又在科布多停留半載,到如今已近兩年過去了。
這兩年間衆人一起經歷了不少事情,尤其主使姚衡,對姬嬰多了些了解後,更篤定這位昭文公主将來必有一番作為,所以對于今日分別,雖開始時也有些傷感,但很快又振作起來,她相信自己與姬嬰的合作,一定不僅到此為止。
宴席過後,還要預留出一些時間給幾位使臣稍事休息,等待申初吉時一到,才送衆人啓程回中原。
臨行登車前,阿勒顏照例挽留了幾句,姚衡颔首回道:“大汗盛情難卻,只是我等還是要盡快回朝,将大汗的旨意報與聖人,也好盡快促成我兩國友誼和邊疆太平,還望大汗容量。”
衆人又話別了幾句,眼看着天色不早,不好誤了時辰,還是送了姚衡等人登車,阿勒顏和姬嬰站在王宮門內,看着那一隊車馬緩緩走遠,才回身進宮。
到了後殿,有宮人正在此處,等候回禀晚上拜月神的時辰,說闊都薩滿已命人準備好了祭品,後殿庭外溫泉及大帳皆已齊備,請可汗及王後在月升初刻前往。
拜月神是柔然王庭成親禮後的一個單獨的祭禮,一般定于成親後七天之內,視月圓情況而定,這日正好是月圓夜,所以拜神禮定在了成親禮後第二日晚,他兩個要往庭外帳中住上一夜。
阿勒顏點點頭說:“知道了。”等那宮人去後,他轉身往殿內室去歇中覺,原還拉着姬嬰,但她說自己今日睡到晌午,再歇不住,只要到新收拾出來的書房瞧瞧去,阿勒顏只得由她去了。
內殿北面這間書房,是阿勒顏一早替她預留的,成親禮前兩日,就将她的書籍雜物從別宮搬進來了。
其中許多書籍如何分類擺放,她想着宮人不見得能收拾明白,還是要自己再去整理一遍才好。
她輕輕推開書房的大門,只見內中陽光滿室,格局竟然同科布多王府裏,她那間別院書房一模一樣,只是北面多出一個會客小廳,擺着一張軟榻和幾張高幾。
她環顧片刻,想起大女使連翹早上回的話,難怪說書房收拾得同先前一樣,十分省事。
走進書房,姬嬰又瞧見大案下方放着個箱子,是之前科布多王府裏沒有的,她見那箱子模樣眼熟,想了想,似乎是從洛陽皇宮帶出的一些雜物,之前一直放在車上沒有卸下來。
她在案前坐了,見大案上擺設也同之前完全一樣,便随手提筆寫了幾個字,又看了一會兒書,擡腿時不小心撞到了方才那箱子,才想起來自己原是想着要打開看看,誰知一坐下來竟忘卻了。
她将箱子往外拖出來一點,見上面有個鎖頭,遂從抽屜內找出裝鑰匙的錦匣,循着印記找到了一把。
打開箱子發現內中裝着姒皇後賞給她的一些衣物首飾,還有一些內室擺件,側面還豎着放了一本畫冊。
她只覺得有些眼熟,拿出來一翻,是春宮,她猛然想起離宮前,皇後的确差過人給她傳授過一些事項,這本畫冊也是随着送來的,只是第二日事多,她收起來後也渾忘了。
此刻翻出來,也覺得有些意思,她拿着畫冊走到北窗邊榻上坐了,靠着軟枕,好奇地翻看起來。
阿勒顏此刻正好才在內室蘇醒過來,起身已覺精神百倍,漱口更衣罷,走到書房來尋姬嬰。
內室與書房原還有個角門連通,為方便出入,只是在書房西北角上不甚起眼,姬嬰進來時也沒注意那裏還有個門。
這時阿勒顏推門進來,見她靜靜坐在窗下,不知在看什麽書,遂一邊走一邊閑閑問道:“你在看什麽這麽認真?”
這一問把她吓了一跳,畫冊一滑順着腿掉在了地毯上,內頁朝上,兩個身體交纏在一處,畫面旖旎。
空氣似乎凝固了片刻。
姬嬰一彎腰将畫冊撿起來,快速放到身後:“你從哪裏進來的?”
阿勒顏轉頭指了指角落的門:“那裏有個小門,直通內室的。”又回過頭來,走到軟塌邊坐下,眼含笑意地看着她,“什麽好書,也叫我學學,早晚用得上。”
姬嬰将畫冊牢牢抵在身後,笑着歪頭看他:“難道典禮前沒人教你?還要來看我的?”
他卻輕輕搖了搖頭:“典禮前夜闊都薩滿的确派了兩個神徒來,不知拿了些什麽書冊說要傳授要義,我覺着尴尬,便打發了沒召見,現在想來,是有些托大了。”
姬嬰仍将那畫冊按在身後,笑道:“既這樣,我看過也夠了,你不會我教你。”
阿勒顏又往前坐了一點,“這是專等着要看我出醜?”說完作勢要來奪,姬嬰忙握住他的手腕,不叫他夠到。
正嬉鬧間,忽有宮人在外面敲門說道:“禀大汗和王後,晚間拜月神,闊都薩滿吩咐請二位早些用膳。”
姬嬰趁他轉頭聽時,推了他一把,起身快走兩步到大案邊,将畫冊放回箱中,笑道:“今日你是看不了了。”
阿勒顏也笑着搖了搖頭,起身走來拉過她的手,一同往側殿用膳。
這日傳膳早,她兩個用完,坐在偏廳又喝了一碗奶茶,才見窗外日暮漸漸落下。
等月初升時,闊都薩滿又派了兩個人來請他們到後殿庭院中來。
柔然可汗庭王宮與中原有許多不同處,除宮殿風格迥異外,戶外亦是大相徑庭,這邊似乎不興種樹,所有的庭院都是大片大片的青草,周邊點綴着一圈灌木花叢。
此刻後殿外的庭院中,已搭上了許多圍帳,靠後殿這邊有兩個溫泉池,此刻也都加上了帷幕,分別有宮人在此接引,帶二人去了不同的池中沐浴。
姬嬰走到東邊池子,見四面皆放着帷幕,池中水微微冒着熱氣,她在宮人服侍下,卸去釵環等物,脫了浴袍,赤足踏入池中,溫度剛剛好。
她在池中泡了一會兒,有兩個女官端着果品茶水進來,放在一旁,又來替她輕輕擦拭。
連沐浴帶洗漱,過了約有半個時辰,庭院中穿來一聲悠揚的罄聲,随後有人到溫泉外面來請她出浴,前往庭中拜月。
她走出池子,擡頭果然見此刻滿月高升,等幾位女官替她擦幹水漬,領頭那位才走上前來,颔首禀道:“請王後随我到庭中來。”
姬嬰愣了片刻,低頭看了看:“可是我還沒有更衣。”
那女官微微一笑:“拜月神就是要這樣的。”
她聽完略帶遲疑地點了點頭,跟着她往外走着,雖在戶外,但這條路兩側都是高高圍帳,她想着這大約是什麽上古流傳下來的,以初生本相拜月的習俗。
在草地上赤足走了幾步後,她也沒有剛剛那麽不自在了,也慢慢感受到了貼近大地的滋味。
及至到了庭中,那女官停了下來,朝裏面打了個手勢:“請王後進去吧,裏面請神,我們不好進去沖撞。”
姬嬰順着她指的方向走了進來,見是個開闊庭院,四周也都豎着圍帳,只是當中還站着一個同樣只剩“初生本相”的人,身姿健壯挺拔,勻稱緊實。
阿勒顏聽到聲音回頭,見是她走了進來,也愣住了,兩個人遙遙對望,皆驚詫茫然。
姬嬰眨了眨眼,漠北的成親風俗,這麽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