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chapter 7
離開“鏽色”後,晏南安去見晏鐘青的律師呂達。
呂達近來生意不錯,一個星期之前,他幫一位習慣性出軌的富豪一分錢不出跟糟糠妻離了婚,這筆肮髒的交易令他頗為自豪。
晏南安用了化名,以客戶的身份進入了呂達的辦公室。看見她時,呂達吓得差點将手機掉在了地上,“你,你怎麽來了?”
晏南安徑直走到了呂達面前,淡笑:“好久不見,您還記得我呀?”
“我……”再次面對晏南安,呂達總是有些心虛。
雖然一直知道晏南安是晏鐘青的女兒,但在這一瞬間裏,在辦公室落地窗前逆着的晨光下,他第一次捕捉到了兩人極度相似的外貌特征。
他們真的很像。最相像的,首先是那雙眼睛。晏南安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瞳孔,筆直看向前方時從不動搖、毫不飄忽;其次則是下颚,方形下颚的人意志力堅定,有着認準一個目标,就所向披靡的韌性,晏南安有相對女性來說偏方的下颚,給她妩媚動人的五官增添了幾分英氣。
這個念頭讓呂達一陣膽寒。
他半晌沒回過神,晏南安便替他作答。她在呂達的胸口上比劃,用他的口氣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一次我們見面的時候,我才剛到您這兒吧。”
“你,你有什麽時候回來的?”呂達開始冒冷汗,他費力地從領口翻出紙巾,按在額角上,汗水立刻被吸了進去,将紙巾變成半透明的狀态。
“您不知道我回來做什麽的嗎?”她故作驚訝地說。
“你回來做什麽?”呂達繼續裝聾作啞。
“遺囑。”她的語氣由軟變硬,最後擲地有聲,“我父親的遺囑,我要看我父親的遺囑。”
“這……這不可以……”呂達為難地說,“晏小姐,真的不是我不肯幫你,是,這件事小晏總特地交代過,晏總的遺囑不能給別人看。”
“我不是別人。”晏南安擡高音量,“我是他女兒。”
“我知道……”呂達解釋道:“但是從法律上說,遺囑是否保密是由當事人決定的,屬于意思自治的範疇,法律不作限制性規定。晏總立遺囑的時候,是要求遺囑只給顧總和小晏總看,您沒有查看的權利……”
“胡說八道!”晏南安低吼,“我父親的遺囑,為什麽不能給我看?做賊心虛……”
“是又怎麽樣?”情緒的失控大多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他終于知道晏南安不過是紙糊的老虎,跟晏趙思争無疑以卵擊石。呂達找回了上風。
他放下心來,整了整衣領,說:“晏小姐,你沒證據。”
晏南安死死地盯着呂達。
“我知道你的情感上很難接受,但是這是事實,晏總立遺囑時,是經過公證的,他要求遺囑保密,只給顧總和小晏總看,這是受法律保護。所以你現在不管怎麽跟我鬧,我都不能給你看。”
他歪了歪嘴,譏諷道:“晏小姐,晏總現在可剛走,您就吵着鬧着要分家産,這樣子,真不怎麽好看呢。”
晏南安的喉嚨好像被人鉗住,發不出一個音節。
“晏小姐也不用太難過,你18歲時,晏老送了你一家公司當生日禮物,這家公司不是晏鐘青的遺産,所以依然在你名下,有空你可以去看一看。”呂達最後大發慈悲地說。
晏南安不知自己最後怎麽離開了呂達的辦公室。地下停車場裏,她兩手扶着轉盤上,額頭抵在上面,手指間夾了一根煙。
她的手機震了一下,賀希成發來了消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給了她一家高定禮服的地址。
*
“你遲到了。”高檔百貨商場客人稀少,賀希成的膝蓋上擱着一本攤開的畫報,他的手指随意地翻閱書頁,眼神掃過手腕上的石英表表盤。
“抱歉。”晏南安說。
“衣服在裏面。”賀希成說。
“好。”晏南安走進試衣間,摒棄她一切痛感和思緒,像一個沒有感覺的玩偶,将自己裝進一身一身昂貴的華服裏。
試衣間帷幔被拉開,一條銀色晚禮服層層疊疊的裙擺像一朵巨大熱帶玉林野蠻生長的碩大花瓣般旋開,晏南安走了出來,她塗了鮮豔的口紅,海藻一樣蓬松的大波浪卷發溫婉地披在肩頭。
“太漂亮了晏小姐。”導購員誇張地說。
“是麽?”晏南安卻不确定,她微微捂上前胸。
“當然了!漂亮死了!”導購員急于推銷出這套價格不菲的裙子,賺一筆相當于她一個月工資的提成費,溢美之詞言之不盡。
“晏小姐又瘦皮膚又好,穿這種款式最适合了。”
面朝鏡子,她微微偏了偏頭,露出長而白細的脖子,“似乎不合身,拉鏈系不上。”
“哪裏不合身?”導購員殷勤道:“肩部和腰部都很貼合,只是前胸滿了些。”
“現在,晏小姐應該問自己的是,您覺得這條裙子好看嗎?您喜歡嗎?”
“喜歡吧。”晏南安說。
“喜歡就行了啊,”導購員主動上前幫忙系扣,說:“這種禮服都不好穿的,要您先生幫忙。”
晏南安一怔,下意識透過鏡子看賀希成。
賀希成也在透過鏡子直直地望她,表情陰晴不定。
導購員正要幫她拉上,他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畫報,“我來。”
他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近晏南安身後。
晏南安腰上被纏上一雙大手,她垂下眼,轉開頭,留下自己的背影。
賀希成手指動了動,撩起了她落在後背的卷發。那枚小小的暗扣就藏在那淺棕色卷發的深處,他必須像不畏風浪的水手,潛入大海的最深處尋找寶藏。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層附着在貝殼上的海藻,發掘那一節雪白的蚌肉,挖得一枚璀璨而罕見的珍珠。
他大腦裏的一根弦斷了,漸漸地,他只剩下一個念頭——她聞起來好香——鮮活的身體、幹淨的沐浴露以及高檔女士香水混合而成了這種氣味包裹着他。
在這片芬芳裏,他是一艘迷失在汪洋大海中的孤舟,粗大而笨拙的手指苦苦追尋着那枚小小的黑色拉鏈扣。
他艱難地握住她,握着她瘦削凸起的頭,全神貫注不讓它調皮地從自己手中脫落。
他開始向上拉,沿着微微下凹的臀、筆直的脊背以及蝴蝶一樣的肩胛骨向上扣緊,所到之處像是封裝起一片白雪皚皚的山路,起起伏伏,綿延不絕。
最後,在清脆地“噠”的一聲裏,那枚拉鏈扣系進了頂端的金屬卡槽內。
他如釋重負地重重吐出一道呼吸,松開了她,冷冷地向後退了一步。
晏南安渾然不知他所受的煎熬,她對着鏡子,毫無所知地托了托胸部下沿,卻問他:“這身是不是太過了點?”
何止是太過了?
與高昂價格完全成反比的,是布料面積,露背,臀部收得窄窄的,唯一體現價值的就是那拖在地上層層疊疊的鑲鑽網面紗裙,可她走出來的時候,誰又會去勞神低頭看她的腳呢?
“你只是去參加一個晚宴,不是走紅毯。”賀希成冷冷地譏諷說:“換掉。”
晏南安雖幹過惡事,但在這件事上實在冤枉。這身衣服是賀希成親自選的,管她什麽事?
她鑽進了試衣間,解下方才好不容易拉上的紐扣,坐在休息椅上重重地吐氣。
他的目光卻剜向試衣間裏的晏南安。
她正旁若無人地調整着肩帶和領口,那兩團白雪一樣的皮肉在她塗着嫣紅指甲油的手指裏像水一樣擠壓、揉捏成更加飽滿的形狀。
無袖的裁剪,微小緊俏的銀片緊裹着那一塊雪地,蒼白、無暇而又飽滿的圓潤随着她的呼吸充滿生命力的起伏、顫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從那布料裏彈跳出來。
他垂下眼皮,鼻息變得又重又急,引起方正的下颚線發出顫振。
她真的如她看起來這麽純真嗎?她明明知道他就在外面,她剛剛是真的拉不來紐扣嗎?她總戲耍他……
下一秒試衣室簾幕被拉開,賀希成的僞善終于卸了下來。
他大步走了進來,怒氣沖沖地說:“你又跟我玩?”
晏南安下意識護住胸口:“你在說什麽?”
賀希成:“我在說什麽你心裏不清楚?”
晏南安不知賀希成為什麽突然發這麽大脾氣,她心砰砰跳,但卻不敢讓步,明知道賀希成正在氣頭上,非要用尖牙利齒保護自己——“我不知道你在發什麽瘋,要我出來試衣服,試了又不高興,哪一身都不合您賀總的心意?怎麽,是什麽都不許我穿,還是只想我穿給你一個人看?”
還沒意識到,這句話已脫口而出。
她感覺到目光中,賀希成變了,他的臉色變得鐵青,寬闊的肩胛骨變硬了得像一塊凸出的石頭,他瞪着她,呼吸驟然變沉,一重一輕,好像鷹盯上了他的獵物。
他的氣場開始侵蝕她的,他又一步走近了,将她逼近夾角他冷冷地譏諷:“你以為我希望你穿這?”
他将那挂在衣架上的禮服一把抓了下來,讓晏南安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一件件窄小、幾乎包裹不了什麽的輕薄布料和閃亮輕佻的亮片和水鑽。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他殘忍地說。
簾子外有人走動,導購員就在距離他們一米不到的地方,而賀希成距離她只有一厘米。
“咦,晏小姐呢?”
“剛剛還跟賀總在一起呢,現在不知道去哪兒了。”
他帶着殘酷的冷笑,輕蔑地拉開她護着胸口的手,說:“我更希望你在我面前什麽都不穿!要這樣才能陪我玩,你玩不玩的起?”
晏南安渾身僵硬,她的心提了上來,手扶住身後的鏡面,在那面碩大的落地穿衣鏡上落下了一個汗津津的手指印。
這才是賀希成的真實面目嗎?從她回來以後,他真正想對她進行的是這樣的懲罰嗎?
她的手指抓皺了那層層疊疊的裙擺,低下頭,眼眶是幹澀的,空蕩蕩的,她近乎哀求地輕輕地說:“賀希成,能不能別這樣對我,至少別在今天。”
這句話令賀希成愣住了。他一直在逼晏南安向他示弱。似乎只要高高在上的晏南安低下了那高昂的頭顱,在他腳邊對他虔誠的頂禮膜拜,這場名曰愛情的拉鋸戰他從扳回了一城,撿回了一點點可笑的自尊心。
可真看見這一幕,看見那消瘦的肩膀因為他而恐懼的顫抖,大而黑的眼睛卻沒有光,他可以抓着她像抓着一只蝴蝶的翅膀,但他從中卻得不到一絲勝利的快感。
還是苦的、澀的,像曾經那無數個她帶給他的難明的夜晚。
他失神地松開了她,一聲不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