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 章
被鬧鐘吵醒的時候,易江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難過得想結束生命。為什麽每天必須這麽早起床,然後象個工蜂一樣勞作着渡過這麽美好的青春時光?真希望有一天,可以整天躺在床上,然後只管接銀行的電話報告給自己的只有一件事:“易小姐,您的帳戶今天到帳人民幣***萬元……”
“叮……”第二個鬧鐘開始加入。這是鄭理送的——在易江南剛剛開始上班的一個月裏因為遲到第三次收到警告信之後,鄭理給這個破鬧鐘美其名曰成人禮。易江南更情願這個成人禮更名副其實一點,即使不能成人到三級,就算是換一個法蘭西濕吻也比較說得過去吧。可惜,鄭理的異性是非觀裏,易江南連客串一次的機會也沒有。
用十五分鐘好不容易收拾到至少不再蓬頭垢面的程度,易江南急吼吼地沖了出門。
不過沒過一分鐘,又沖了回來——忘帶錢包了。
再出門,過了一會兒(注:一會兒的長度=從樓上坐電梯下到一樓再搭電梯坐回二十三樓)——這次忘了帶手機。
站在地鐵裏,着急地看了看表,如果不塞車的話,到診所的時候卡鐘應該剛剛好唱歌。易江南穩了穩神,突然大叫了一聲,因為想起出門的時候自己忘了關煤氣!
顧不上瞻仰全車人看猴子走光一樣的眼神,易江南趕緊拔了一個電話給鄭理:“快去我家關煤氣!”
鄭理一個字都來不及回答就挂了電話。易江南松了一口氣,阿彌托福,又化解了一次生化危機。還是老娘英明,做為搬出來住的條件之一,就是必須在老娘和鄭理那兒各放一套鑰匙,以便兩股力量預備及時化解易江南随時制造出來的各類大小麻煩。
當然,代價就是沒過多久,鄭理用易江南家裏的座機打通了她的手機,并進行了持續超過四十分鐘的教育(注:此處的教育內容包括惡毒謾罵以及不遺餘力地挖舊瘡疤)。
易江南戴着藍牙耳機一邊聽電話那頭鄭理悅耳的男中音,一邊做着各項消毒準備工作。偶爾從落地玻璃窗裏望到一個忙碌着的淡藍色身影,也會停下來自戀地對着那個影子親一口,叫上一句“美女!”
“你說什麽?”鄭理在電話裏邊聽到之後不可置信地叫了起來。
“沒有,我們主任來了。我不跟你說了!”易江南沒有撒謊,年屆四十的黃教授正往專家室走過來。鄭理很有默契地馬上挂了電話。只要是與工作有關的,鄭理總算還是比較尊重的。
“小鳥在前面帶路,我們唱着歌兒……”易江南一邊唱着這首小學時候的老歌,一邊認真地抹着托盤,突然想起鄭理曾經一本正經地勸她不要在男人面前唱這首歌,說是有不良性暗喻,易江南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難怪那個高僧會對着蘇東坡說:“在屎的眼睛裏看到的都是屎”,在鄭理的眼睛裏看到的只有□□官。窗外豔陽高炙,晴空萬裏,好的天氣,好的心情。
然而事實證明,易江南笑得太早了。
當第三個客人被叫進來坐在躺椅上了以後,易江南這才看到,這第三名病人居然是方偉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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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是你?”易江南的眉毛高高挑起。
“為什麽不是我?”方偉航看來早有準備,“你不是說我有兩顆齲齒嗎?反正也要補牙,幫襯別人還不如幫襯自己人,對吧?”
易江南淡淡地說:“方先生太擡舉了,自己人不敢當,我們這裏是國營醫院,這裏的診金是一分錢折頭也沒得打的,還請見諒。另外方先生的齲齒狀況不算嚴重,介于可補可不補的情況,請三思。”
“為了挂個早一點的號我七點鐘就起床了,你看來都來了,還是補吧。”方偉航想都沒想就說,但是易江南分明看到他的眼睛裏寫滿了不确定。
易江南點點頭,大口罩下面看不清有無波瀾,但是卻在肚子裏狠狠地響應“這可是你自找的,小子。”
不一會兒,房門緊閉的第一診室裏突然傳來一個大男人狂嚎的聲音,響徹整個一診室,跟着一切歸于寂靜,但是這種寂靜比起剛才的那聲幹嚎更顯得詭密、異樣。于是候診椅上兩排等候修補牙齒的病人們神色變得戚戚然,在一片沉寂裏,聽到一個聲音巍巍地響起:“小麗,我馬上要進去補牙了,如果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要記住了,我的保險合同放在書房的櫃子的第三格,咱家的存折放在內衣抽屜的最下一格,我還有一些私房錢放在床下倒數第三個深藍色的鞋盒裏,用襪子包着。還有,你做菜的時候其實每次鹽都放多了一些……”
“你的手藝真的很好!”方偉航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在僵硬的臉上做出一個微笑的表示,“從小到大補了那麽多次牙,最舒服就是今天了。”
“當然了,方先生,因為您及時的暈倒,我對您的牙齒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做,所以沒有覺得有任何不适是正常的,跟我的‘手藝’無關。另外,請注意你的用詞,我們這兒是牙科診所,不是洗腳城,來的都是病人,所以沒人會覺得舒服。只有客人才會喜歡舒服,病人只能選擇克服!”易江南不客氣地說。沒想到這個男人這麽沒用,牙鑽剛剛接通電源發了吱吱聲就一翻白眼兒暈了過去。害得她急忙對着那張臉好一頓胖揍,這才讓他能夠在躺椅上“攸攸”醒來。
被方偉航那一嗓子幹嚎吓走了一半病人,于是易江南被百無聊奈的黃教授抓進了專家室好一頓“如何從根本上提高服務意識與質量”的教育。易江南站得腿都打彎兒了才被口幹舌燥的黃教授打發出來續水,看到朋黨袁穗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易江南用口型對她說了那三個絕對不會列入優秀國民教育大全詞彙的字。
袁穗笑倒:“你不知道,你講這三個字的時候有多性感。”
“即然在這方面我們有那麽高度一致的認識,那還猶豫什麽,不要辜負了這一段幾十億分之一的緣份,走,讓我們一起去斷背吧!”易江南說着向袁穗嘟起了紅紅的嘴唇。
“去你的,你樂意我們家吳磊還不答應呢!黃教授口幹着呢!做你的小四兒去吧。”袁穗一巴掌拍在易江南的背上,易江南忍住上翻的血氣,暗罵一聲:“有男人多了不起不嗎?”話是這麽說,不過易江南知道,在袁穗的眼裏,神經學博士後的男友吳磊真的是很了不起,了不起到袁穗這兩年來主要致力于挖空心思怎樣明示暗示半明不暗地表示……要吳磊把她娶回家。不過好象一直沒有什麽進展。
午休的時候,吃着盒飯,易江南想起方偉航臨走的時候邀請她一起參加一個時尚聚會的事情,說是聚會要求每位男士必須自帶女伴,關鍵是最後一句“鄭理說他到時候會自己帶女伴,我的只有自己解決了……”鄭理這次會帶誰去?見鬼,心裏那種不安如此強烈,不管了,就算這次真的是一次“兇案”,至少案發的時候自己得待在現場,鄭理的歷史裏怎麽可以少得了“易江南”三個字。
于是易江南打電話給方偉航,問他聚會地址。方偉航很激動地一再表示他會來接她,完全無視易江南從婉拒,到軟拒,到硬拒,到直接拒……直到易江南賭咒發誓只要在公司樓下見到方偉航的一條毛也将拒絕出席,方偉航才期期艾艾地說出了地址:海信國際會館。
古榕、青磚、紅牆——海信國際會館,這是一個充滿後現代主義的倉庫。原來今天晚上的時尚聚會是意大利服裝品牌Tru Trussardi發布最新的春夏新品。可是易江南事先并不知道這是一個如此正式的聚會,見門口衣香鬓影、鳥語花香,易江南望了望自己身上的白T恤和牛仔褲,深悔因為煩方偉航而少問了一句“要不要着正裝”結果搞到自己在這兒丢人現眼。
衣裝革履的方偉航見到易江南時吓了一跳,雖然知道這個女人比較特立獨行,但是有風格到了這樣喪心病狂的地步還是讓方偉航突然生出一絲後悔。本是想着有個醫生女朋友又好聽又好用,以後就等于全家人都有了一個免費愛牙顧問了。可是現在看來,牙科VIP卡尚是未知數,但是她的那身打扮和一張只搽了防曬霜的素臉,已經足以讓他在這個上流聚會裏把前後三十年的臉通通丢光了。
易江南很滿意方偉航只是很含糊地把她領進了門,跟住說了聲“SORRY”就迫不及待地飛撲向香風四溢的人群裏交際去了。可以自己一個人來來回回地走走、看看挺自在的。有侍者舉着托盤在人群裏轉來轉去服侍這些高貴的人兒們的嚼食兒。易江南也取了一杯淡紅色的液體在手上,免得兩手空空地太過不自在。侍者奇怪地看了易江南一眼,易江南這才發現,原來這邊的侍應穿的也全是白T恤和牛仔褲子。這樣也好,站在人群裏就一點也不顯得怪異了,也不容易被鄭理發現。
“HI,TIN!”有個女人在那邊叫了一聲。聽到這個聲音,易江南“嘩”地一聲掉了一地雞皮。就算耳朵沒有認出來,身上的雞皮疙瘩也認出這把嗲入骨髓的聲音了。循着聲音望過去,看到一個妖嬈的大露背搖搖擺擺地往門口迎過去,那邊,迎面走來一對牽着手的男女,果然,男的那樣的眉目一早刻在了易江南的心底——鄭理先生。那女的,慢着,易江南仔細擦了擦眼睛,果然,是周青青!微微卷區的頭發,吊帶裙上細長優雅的脖子,晶瑩剔透的皮膚,讓每一個見到她的人忍不住全身的毛孔都要叫哭嚣:“看呀,這才是上帝的禮物!”
意料之中的結局,卻是意料之外的震驚。這一刻,易江南知道這段時間以來讓自己心神不寧的東西是什麽了,就是鄭理望住周青青的眼神!那樣款款的,水汪汪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戀愛的眼神!從十六歲開始見證鄭理的戀愛史,易江南熟知鄭理在女人面前的任何一個小動作背後的涵義,但是眼前的鄭理臉上的每一個線條都是陌生的:那種安詳是陌生的,那種滿足是陌生的,那種甜蜜的氣場是陌生的……
迎上去的那個女人顯然也明顯感覺到了這種異樣,用一種誇張的聲音笑着:“喲,阿TIN,怎麽這麽久呀?不知道人家等你等你等得腳都酸了?說好了啊,等會兒散了的時候你要帶我去你上次說的那個可以點火的酒吧。”說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挽起了鄭理的左手。
鄭理禮貌但是堅決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笑着對那個女人說:“對不起,小潔,等會兒完了我和我女朋友還有其他事。對了,忘了給你們介紹,這是小潔,這是我女朋友周青青。”
“你好,叫我青青好了!”小仙女純潔地笑着,得體地向大露背伸出小手,在尖銳的空氣裏劃出一道甜蜜的弧。
“讨厭,人家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叫人家小潔,叫人家AMANDA。哦,青青還在讀書嗎?是哪間大學啊?英國還是加拿大?”大露背風雨不改,前仆後繼。
“哦,我已經出來工作了,在市衛生局。”周青青象是完全聽不出來任何骨頭,只管認真地微笑。反而露背裝突然身體線條僵硬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易江南竟然覺得那個嚣張的美女怎麽無端端矮下去了幾公分:“周青青?市衛生局?那你是周書記的女兒?TINA不是說你是RYAN的……哎喲,瞧我這說什麽呢,早聽TINA說過你了,不過一直沒機會見到,沒想到第一次見到居然就被鄭大帥哥打上正牌女友的印章了!呵呵呵。阿TIN還真是動作神速呀。”大露背詭異地對着已經微微變色地周青青笑了起來。
鄭理仍然無知覺也笑着,對于讓露背裝很是震驚的“周書記”三個字仿若未覺。落在別人眼裏無論如何會覺得鄭理那樣無動于衷的樣子極是矯情,只有易江南知道鄭理無動于衷起來就是無動于衷。這個“周書記”是多大的銜頭她不清楚,但是對于鄭理來說,女人就是女人,就象衣服就是用來穿的,沐浴液就是用來洗澡的,女人就是用來愛的。
所以,全心全意愛着的鄭理敏感到懷裏伊人對露背裝不太自然的反應,于是放在周青青腰上的手略緊一緊,開聲:“我知道我女朋友很漂亮,不過小潔,可不可以用這麽饑渴的眼神盯住她?就算你是女人我也會吃醋的。”說完,點點頭,告罪一聲就将已是楚楚帶淚的小仙女帶出了大廳,去會所的院子裏透氣去也。大露背有些恨恨地跺了跺腳,眼神很是怨毒的樣子,轉眼又嬌笑着向着別的方向迎了過去。
眼見鄭理跟周青青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易江南半天才收回眼光,深感無趣,唉,今天晚上到此結束吧。
回轉身來,不妨與人撞了一個正着,“唉呀!”對方嬌呼出聲,易江南手上的紅色液體立刻飛淺了對方金色長裙一身,易江南來不及暗呼糟糕已被對方一巴掌揮過來打在臉上,火辣辣的痛把易江南燒在了原地。
“你沒有train過嗎?連酒杯都沒拿穩居然也敢出來,叫你們主管來,馬上炒掉這個人!否則這場SHOW的服務費他一分錢也別想拿到!”嬌橫地瞪住易江南的臉似乎在哪裏見過?腦袋簡單黑屏了十秒鐘,易江南的意識才恢複,左半邊臉的疼痛提醒了她剛才那一巴掌的存在。周圍的人全都望向這一邊的,連那些原本的侍應也傻在了原地。易江南不動聲色地走過去一個侍應旁邊抓起托盤上的香槟,走回來,在衆人的驚呼裏,把一整瓶酒從那個女人的頭上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