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大概半小時前,馮裕要帶護士們吃燒烤,診所病人沒剩幾個,馮禧就讓她們吃完各回各家。
最後一個病人結束輸液,馮禧準備給魚喂點吃的再打烊,這時送外賣的進來,說要買避孕藥。
馮禧指腹間撚着魚食,不為所動地觀察明朗此刻的失态。
其實對明朗來說,白衣天使救死扶傷是非常了不起的職業,秉着對醫生的敬畏之心,他禮貌扶正了被自己碰到的支付碼立牌,擦了擦可能沾上自己指紋和汗水的玻璃櫃臺,站正身體,朝馮禧投去期待又求救的目光。
昨晚是自己救他,希望今晚他可以救救自己。
“大夫。”明朗可憐兮兮說,“我想買避暈藥。”
馮禧收回視線,将掌心的魚食全部灑進魚缸,丢下一句稍等,去後面洗淨手。
洗完回來時,明朗正難受地扯着短袖衣領,好像很熱的樣子,白皙的心口皮膚都露了出來,脖子泛着一層淺紅。
馮禧看了一下就挪開眼,去櫃臺裏面拿藥。
——金毓婷
明朗拿上手直接一懵,不太确定地問道:“大家…都吃這個嗎?”
馮禧:“中藥需要熬制,你确定要?”
占滿了整面牆壁的中藥櫃看得明朗眼發暈,自己半刻也等不了,搖搖頭表示不要中藥。
“怎麽吃的?”
馮禧耐心道:“這種是事後吃,也有事前,你要哪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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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事後。”明朗慶幸地咧開嘴沖男人笑。
沒想到男人是名大夫,和誰作對都不能和大夫作對。
明朗決定不計前嫌,将昨晚男人對自己的冒犯一筆勾銷。
馮禧看他笑,又看他拆藥盒,越看越覺不對,皺眉問:“你吃?”
明朗理直氣壯點頭:“我頭暈,快難受死了。”
頭暈,避孕,避暈?
誰會把暈車藥說成避暈藥!
“你…”馮禧小半輩子的無語都交代在這裏了。
他抓住明朗的手腕,入手的皮膚意外滾燙,他被燙得彈開手,眉頭擰得愈發深。
明朗茫然了會兒,又在男人嫌棄嚴厲的注視下自以為明白什麽。
這樣的大夫衣着纖塵不染,自己工作了一天,身上每一處地方都出過汗,被嫌棄是正常的。
可要真這麽說,昨晚男人咬他的時候不是很起勁嗎?
“不好意思啊,我應該付了錢再吃。”明朗給自己找臺階。
掃開支付碼問多少錢。
馮禧自然不知道對方那些心理活動,他無所謂地把拆開的避孕藥撥進垃圾桶,想着接下來要拿出醫者本職,必須和藹可親地詢問病人的情況,可當他對上明朗費解的眼睛,那瞬間不知哪冒出一股子莫名的惱火湧上心頭,或許是“避暈藥”造成的誤會導致的。
他語氣一冷:“剛坐車了?”
明朗還在琢磨避孕藥需不需要付錢,聞言搖頭。
“騎的電瓶車。”
“那吃什麽避孕藥。”
馮禧更沒好臉,語氣可以說得上是責怪。
明朗驚訝得連反駁都忘記了。
男人又抽了一支水銀溫度計甩了甩給他,“夾在腋下。”
然後繞出櫃臺,走到魚缸附近的小圓桌旁坐下,打開桌上的一個木制盒子,取出脈枕。
明朗不太想診,因為診了肯定要收錢,可當大夫那雙極具威嚴的墨色長眸審視過來,他又有些忐忑,兩腳不受控制地走過去。
“左…左手還是右手?”
他舌頭打結,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怵這位大夫。
或許和昨晚有關吧。
馮禧:“右。”
明朗捏着體溫計從短袖袖口塞進去夾在左腋,坐下後把右手伸到了脈枕上。
馮禧手指正要搭上去,一絲香味悄然鑽進鼻腔。
好像在哪裏聞到過,只是味道太過淡了,暫時分辨不出具體是什麽香味。
他忽然又頓住手指,表情難看起來。
該死的易感期,似乎随時随地都能發-情。
可是不對,這種被誘惑的感覺和以往不同。
意識到什麽,他猛地看向明朗。
明朗被他仿佛冒着饑餓綠光的眼神吓得心頭一跳,不自在地低頭玩起手機。
不會被認出來吧?
想起今天的接單量,明朗轉移注意力點進騎手後臺,看見了一個紅标提醒。
唯一的一個差評,來自和安堂診所。
一個小時前評的,是自己還沒有邁進這裏的時候。
明朗有些生氣。
如果時間能重來,自己絕不會在十分鐘前存着男人沒有認出自己的可憐又可笑的幻想踏進這裏。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男人嘴上答應給你好評,沒想到記仇得很。
實在道貌岸然。
頭頂突然降下壓迫感,明朗停止滿腹牢騷,濃烈的甘草氣息逼近,附帶淡淡的消毒水味,霸道地占據他全部感官,目之所及是純潔的白大褂。
這男人突然靠過來幹嘛!
明朗下意識避讓,耳邊的那道呼吸卻恍如附骨之疽追随他的脖頸,并伴有一道警告的聲音砸在耳畔。
“別動。”
低啞中透着克制。
後頸那處詭異地開始發燙,明朗僵住身子不敢動。
昨晚被咬的那幕重現腦海。
馮禧循着抓不住嗅不清的香味,前傾身子越過小圓桌,湊近明朗頸側,閉上眼睛緩慢吸氣——沒有香味。
聞錯了?
可就是從這個方向飄過來的。
他不死心地繼續深嗅,貼更近,嘴唇都快要碰上皮膚,像迷糊的狗子在确認主人。
男人的呼吸弄得明朗脖子很癢,卻不敢随便動。
除了擔心男人會因為自己的反抗而咬自己,另一方面則是鬼使神差地抱有一絲在此刻看來頗為不切實際又美化了男人的想法——書中老中醫瞧病望聞問切的順序,或許今天遇上了?
不然男人嗅什麽呢。
馮禧撤回身子坐好,心裏湧上無盡的失望。
看來擁有特殊體質的Alpha和Omega的确不存在了。
定是自己過度朝思暮想,出現了嗅覺失調症。
馮禧平複心境,調整坐姿,扯住白大褂衣擺遮住下面,開始給明朗把脈。
過程中,他又看向明朗的臉。
——潮紅的面頰,冒着熱氣的脖子,濕漉漉的眼眸,連嘴唇都是嫣紅色的。
明朗被他盯得有些不安:“我是不是有什麽病?”
馮禧沒回答,而是收起脈枕,拿過旁邊的處方紙和筆,問:“吃了什麽?”
明朗搖頭:“晚上沒吃。”
“喝過什麽?”
“就…”明朗羞赧,“水。”
馮禧指間熟稔地轉着筆:“誰給你的水?”
明朗一頭霧水,便把在加油站超市接水喝的事,和頭暈前後的狀況悉數告知,考慮昨晚離開時男人說的負不負責的話,他避開了後頸刺痛的問題。
“我中毒了?”
馮禧将不回答貫徹到底:“早上吃的什麽?”
明朗又搖頭,說:“中午吃了一份螺蛳粉,還是客人點過了不要送給我…”
“不用和我說這麽多。”
馮禧讓他找個輸液的地方,或坐或躺都可以。
聽見要輸液,明朗有些猶豫。
可看大夫認真地寫着處方,他又不好意思拒絕。
“多少錢?”
如果超過五十塊,他就找借口不輸。
馮禧目光不曾離開處方,眉目溫和冷淡,嗓音不失威嚴:“你營養不良,不輸液明天可能爬都爬不起來,怎麽賺錢。”
是了,如果自己也垮了,哥哥該怎麽堅持下去。
輸液室病床純白幹淨,被子都疊整齊了,明朗身上全是汗味,不好意思躺,就在外間的沙發上坐下來,給哥哥發微信。
幾條消息後,哥哥的主治醫生打來電話。
他正襟危坐,神色凝重地接聽。
馮禧事不關己地聽他和醫院交流,等自己下面狀态平複,他的電話也講完了,就去要體溫計。
明朗把體溫計拿出來,在衣服上仔細擦拭後才給了男人。
36度4,竟是正常的。
馮禧抱着滿腹費解去配藥,須臾後端着藥盤回來,又觀察明朗的臉,愈發得潮紅。
這一副吃了春–藥荷爾蒙膨脹的樣子,身體卻沒有丁點兒反應就非常離譜。
難道是壞的?
馮禧從他平靜的褲-裆處挪開眼,将止血帶系上他手腕。
明朗一直看着男人忙碌,心裏疑惑極了。
昨晚的男人很奇怪,甚至堪稱變–态色情狂。
而今晚換上一身白大褂的男人,既負責又溫和。
這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他本就不指望昨晚救了男人要得到男人的湧泉相報。
可男人也不該會做出出爾反爾惡意差評的事啊。
馮禧調了合适的滴速,沒理會明朗粘人的眼神。
手機響了,便去診所外接電話。
“哥,燒烤要不要?”馮裕聲音聽着像是又喝了酒。
暑假夜晚的這個時間還有很多人在外活動,大部分是年輕朝氣的學生面孔。
診所門口附近停着輛黑色的外賣電瓶車,存餐包的蓋子是打開的,不知裏面之前有沒有餐,還是被路過的人順走。
馮禧從口袋裏抓了包煙,想着明朗聽到輸液時的窘迫,紮輸液針時咕咕亂叫的肚子。
他說:“多帶一點。”
馮裕商量:“我給你帶吃的,你再讓我住一個月?”
“愛帶不帶。”
他不講情面挂斷了電話,抽完一支煙回到診所,看一眼明朗那邊,然後去了二樓。
明朗和哥哥聊了會兒微信,止不住困意睡着了。
再醒來,男人正在給他拔輸液針。
藥盤裏的輸液瓶已經空了兩個,明朗看到後吃了一驚。
“我都挂兩瓶了?”
馮禧沒做聲,等他按住止血棉就直起腰,取下輸液架上空了的第三瓶。
明朗:“……”
這得多少錢啊!
貼牆有一面鏡子,明朗過去看了看,面色已經正常了,頭也不怎麽暈了,手腳力氣也回來了。這錢花得還是很值的。
他表情松懈下來,去櫃臺那邊結賬。
計算器上已有金額:231.5
明朗一下紅了臉:“零頭可以抹掉嗎?”
馮禧一般不會過問診所裏的收賬事宜,都是馮裕和護士們負責。
這個賬是馮裕先前送燒烤來順便算的。
馮禧從容地按下“減、零、點、五”,再不管明朗了,邊脫白大褂邊去關燈。
活了二十年,明朗鮮少見人這麽抹零頭,可也不好意思再講價。
這時診所裏間的燈忽然暗下。
他意識到要打烊,匆匆付了款。
時間很晚了,外面街道悶燥冷清,唯有斜對面賣鐵板鱿魚的小吃攤圍了幾個年輕人。
明朗騎上車,等診所的卷簾門落下确定馮禧步行,才開口叫住他。
“大夫,我送你回家吧,這麽晚了不好打車。”
臺階上的男人止步側身,冷白的路燈打在肩頭,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斜長。他襯衫紐扣扣到了脖頸,筆直的長褲包裹着修長的腿。
馮禧拇指摩挲着藏在掌心裏的車鑰匙,目光靜靜地落在那輛踏板電瓶車上。
“可以坐兩個人。”明朗說。
“謝謝。”馮禧拒絕。
“哎?”明朗見人離開,連忙騎車跟上,“等等我,我有件事想問你。”
馮禧又一次停下,面上沒有不耐煩,只有眉梢無意識上揚,似乎在好奇他能問什麽。
明朗兩腳落地支住車子,眼神亂飛,不敢直視男人,語氣卻敢理直氣壯:“我想說,你是不是夏天也抹護手霜,所以點評價的時候是手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