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塊紅寶石賠得起
洗手間。
光滑石臺邊溢出水漬,點點水珠映光透亮,浮雕長方鏡下燃着盤香,細細白煙卷起。
她洗完手去拉紙巾,阿點妹抱臂靠在邊緣,忽然轉過頭說:“那個女人有問題。”
歐陽妤攸反射弧長了些,好半天才想到阿點妹接的是中午那件事,“你說顏潼?”
阿點妹一臉認真地點頭:“她今天明明在那兒偷聽,上次在醫院我也看見她了,她還死不承認。”
“醫院,你說的不會是陳嘉棠陪陳姨的那晚?”
“嗯。”
那天歐陽妤攸确實也見過顏潼,當時看她失神落魄的樣子就有些奇怪,可她說是去醫院看朋友,又挂着一副厭惡旁人多管閑事的表情。如果阿點妹沒認錯,難道顏潼指的朋友是他?
“可她怎麽會認識陳嘉棠?”
阿點妹微不可妙的小神情,像要跟她分享什麽秘密似的,悄聲說:“陳阿四他當初來四方街就是為了躲一個女人,我猜肯定是她,幾個月前陳阿四被那女人追到芒市,後來是被我媽派去的人給阻攔了,陳阿四在四方街,只要他不露面,你們誰也不可能找到他。”
歐陽妤攸想起阿點妹在玉家地下室就問過,一直找陳阿四的女人是誰?原來是這個緣故,可阿點妹或許不知道,那個追蹤陳嘉棠的人,很可能是莫莉,而不是她以為的顏潼。
莫莉從雲南回來好容易抽身而退,歐陽妤攸不願再牽扯她,所以只能默不作聲。但說起來,顏潼這女人也确實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不過她所有的行徑在歐陽妤攸看來,牽扯的人都不是陳嘉棠。
因為從拍賣會開始,顏潼不斷地出現在季臨川身邊,一次比一次走得更近,到現在進入梵森,她甚至還去過季家老宅,讨好過季夫人,她曾主動表露出對季臨川有好感。
這些歐陽妤攸記得格外清楚,起初她知道季臨川跟顏潼約見,他們去賭石,去單獨出差,她曾有過微酸惱意的情緒,當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那就是吃醋。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不在乎季臨川的,甚至巴不得他移情別戀去找別的女人,可事實卻是,她每一次都因為顏潼變得思維擰巴,她故意潑髒了季臨川亮眼奢華的衣服,讓他換一件不能更簡單的黑西裝,她知道季夫人瞧上了顏潼,想勸她離婚,她偏不,所以在季臨川辦公室面對顏潼的挑釁,她無畏無懼,若是把時間再往前推一點,她可能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這麽抗拒別人插手她和季臨川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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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點妹的懷疑,在她看來就是小孩胡亂的猜忌。
因為得不到認同,阿點妹像圓鼓的氣球似的,吹着腮幫撇下她,走出了洗手間。
回到座位,料理菜品上齊,見那兩個男人緊繃着臉,像是各懷心思,自顧自吃着東西,直到晚餐結束,再無一句交流,這頓飯顯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歐陽妤攸無聲地嘆了口氣。
送陳嘉棠和阿點妹回去之後,車內餘下他們兩人,窗外夜景劃過眼角,高樓燈火搖曳。
季臨川側臉剪影深沉,眼睛裏撒滿細碎的光點,從眉骨到鼻尖,到唇線,再到微翹的下颌,她從沒這樣認真觀察過他的臉,以前初學畫人像,她拉爸爸練習,正面側面畫過無數張,後來有能力默寫,她畫過林昇,他笑着沉默着的容貌,像刻在她腦海裏一般,可她好像……從來沒畫過季臨川。
想到這兒,竟覺得有些虧欠。季臨川專注開着車,終于察覺到她的注視,稍稍偏過頭來,騰出一只手摸着她的臉說,“你今天在公司不開心?”
歐陽妤攸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正當她腦袋緩慢運轉時,季臨川忽然說道:“鴿血紅寶石的設計圖你來做。”
你來做?
歐陽妤攸驚訝不已。
這種頂級原料有多稀缺,她還是知道的,季臨川怎麽敢,怎麽放心讓她這麽一個經驗不足的菜鳥來做圖,萬一弄砸了,她就是負荊請罪跪在董事會面前,也彌補不了損失,季臨川卻還笑道:“怎麽?又慫了?”
确實有點,她垂下眼,季臨川說:“你有顏老的指點怕什麽,再不行你還有我,老子家底厚實,這麽一塊紅寶石還賠得起。你就,放心幹。”
最後那三個字,他還特意加重了語氣,再附上他不正經的笑聲,非要弄出個一語雙關的意思來。
沒有季臨川那份随性,她掂量半響,想着确實不能這樣清閑下去,既然旁人都當她有老板撐腰,那她就索性接受自身優勢,季臨川就是她丈夫,她就是靠他得了便利,剛入職就設計紅寶石,玩砸了總有他擔着,她為何不試一試?
“我畫也可以。”歐陽妤攸眼眸流轉,雖心有主意,卻又想鬧鬧他,于是故意端起了架子,問他,“可我若是做成了,有什麽好處嗎?”
季臨川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她,“你确定,要跟你老公讨好處?”那雙魅惑的桃花眼,炙熱得像七八月裏的太陽,灼灼籠罩着她。歐陽妤攸頭皮發麻,頓時覺得自己犯了傻。
“怎麽不說話了?我還想聽聽,你要讨什麽好處?”
“等我……”她摸着後頸想了想,笑着說:“等我做成了設計圖,再告訴你。”
到時候再告訴他,她想彌補那種虧欠。
季臨川淺笑着暗自點頭,“梵森自創的珠寶品牌能不能在市場上占領一席之地,就看這次開業的銷售額了,你若是能設計出一款經典高價首飾,以後歐陽妤攸這個名字,就是老子麾下的頭牌。”他趁着等紅燈的間隙,湊到她耳邊解釋:“只給老子賣藝又獻身的那種。”
……唔,唇邊覆上他緊密灼熱的深吻,避之不及。
争分奪秒,逮着機會就磨她,糾纏間,視線數着前方漸變的數字,終于她扭臉,不停地推搡他的肩膀,急呼着:“臨川,臨川……開車,綠燈了。”
她像個手舞足蹈的孩子,喊着臨川,臨川。
不由地撥動他心弦一線。
從小時候親近的臨川哥哥,到後來冷淡叫的季臨川,再到此刻不經意喊出的臨川。
漫長的時光,讓一個稱呼的轉換,都變得那樣可貴。
因為知道她從不肆意揮霍自己的感情,她簡單,卻又不輕易向人敞開心,她就像生長在庭院深處的玉蘭,是他親眼看着她一點點長露枝葉,擺曳于風和光裏,他在塵世裏披荊斬棘,心頭挂念的還是那一抹白。
此時歲月雖好,卻不曾有片刻停留,依然推着他們往前走。
那晚後,歐陽妤攸正常去梵森上班,她着手開始畫設計圖,三五天內搜集素材和靈感,時間緊迫,容不得她顧及其他。
設計部氛圍緊肅,正适合創作,只是偶爾在辦公室裏對上顏潼那雙複雜的眼神,讓她心裏泛着莫名。
因為是季臨川親自指派,顏潼倒不敢阻撓,同事們時不時過來瞧一眼,想看看這季太太實力虛實,沒等她草圖出來,阿谀奉承已經一波接一波,可有些設計師清高,認定她是個靠男人上位的假把式,背後議論她混哪一行不好,偏來搶設計這碗飯。
茶水間,顏潼端着咖啡,任她們議論紛紛,像聽場合心意的相聲,嘴角溢滿笑。
就這樣到了周五,下午兩點多,歐陽妤攸埋頭畫圖,聽見手機響,緊接着尺子落地,她又鑽下面去撿,手機裏是林昇電話。
他最近頻繁從臺灣飛過來,手上的地産合作項目談了那麽久,原定上午十點就可以結束的簽約,結果到了中午,對方公司負責人還在糾纏各種細枝末節,不肯利索簽字,可奈何這是個大客戶,林昇和徐昊睿只能等,他們暫時脫不開身。
櫻櫻的飛機上午傳來了延誤的消息,剛機場又打來電話,說是臺北天氣轉好,飛機已經按時落地。
在這個城市,雖有許多舊相識,可對林昇來說,唯一信得過的人,就是她了。
“好,我現在過去接她。”挂上電話,撿了尺子,剛從桌下擡起頭,就看見顏潼冷不丁地站在辦公桌前,剛好要請假,她就跟顏潼開了口,哪知那女人陰陽怪氣說道:“季太太就少裝腔作勢了,你的假誰敢不準啊,你就算天天曠工,我也沒本事辭掉你,是不是?”
歐陽妤攸沒顧及周圍同事看笑話的眼光,收了包就去地下停車場,好在車庫有季臨川的那輛邁巴赫,她讓林秘書送來了車鑰匙,直接去機場。
一路飛馳,氣喘籲籲到那裏時,望見櫻櫻穿着無人陪伴兒童的小黃馬甲,抱着一個瞌睡熊乖乖坐在機場的等候區,視線裏那個小女孩,兩眼期盼地東看西看,一雙不着地的小腿懸在座椅旁,像個玩偶娃娃似的。
“歐陽姑姑!”
這個稱呼讓歐陽妤攸略微一怔,想來大約是林昇教她的,姑姑,多适合的一個稱謂,不疏遠,也不越矩。櫻櫻跳下椅子,張開着小手臂,朝她飛奔而來。
歐陽妤攸蹲下來,抱住了那個瓷娃娃般的小人兒。
“您好。”一旁機場的空乘服務人員過來跟歐陽妤攸确認簽字,櫻櫻很有禮貌地彎腰,跟那個一直陪着她的空姐說,“謝謝。”
按櫻櫻的話來說,她已經不止一次自己坐飛機,穿機場給的“無人陪伴兒童”小馬甲,往返于林昇和她媽媽的城市,而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因為她媽媽已經再婚離開了臺灣。
在車上,櫻櫻拿出從臺灣帶來的鳳梨酥,直直遞到她嘴邊,柔糯軟甜,櫻櫻見她說好吃,高興得又給了她一塊:“姑姑,我什麽時候才能見到我爸爸?”
“我先帶你去他的酒店,等他忙完,你就能見到他了。”歐陽妤攸聽說林昇那套公寓在裝修,他暫時住在酒店,電話裏還特意交代她把櫻櫻先送去那裏。
“我爸爸說等生日那天,他會帶我去游樂園。”櫻櫻期待無比的小眼睛,亮晶晶的閃着光,她很少去游樂園的,因為媽媽不肯帶她去,可爸爸答應了她,等到生日就帶她去,忽然,櫻櫻仰着小臉說,“歐陽姑姑,你跟我們一起去吧?”
問了日期才知道,原來櫻櫻下個月生日跟梵森珠寶的開業竟是同一天。
從前季臨川公司再重要的活動,例如年會,周年慶,她從不去參加的,起初季臨川還逼迫過她去露面,後來也就漸漸習慣了她的疏懶。
這次,因為那款鴿血紅寶石的緣故,她可能要去現場,哪怕不是作為季太太,單是公司設計師的身份,她免不了也得去。
“姑姑恐怕不能一起去呢。”歐陽妤攸一邊謹慎開着車,一邊抱歉地跟櫻櫻說道。
“為什麽呀,我爸爸很喜歡姑姑的,櫻櫻也很喜歡你。”
很喜歡你。
小孩子嘴裏的喜歡,大約只是單純的喜歡而已,但歐陽妤攸還是想告訴她,“因為姑姑已經結婚了,櫻櫻生日那天,我跟我老公剛巧有事要忙,所以不能跟你們去游樂園,但姑姑會給你準備禮物,好不好?”
哦,櫻櫻這才揚起粉嫩嫩的小臉,乖巧地點頭。
歐陽妤攸到達酒店時,櫻櫻已經睡着了,打開車門,歐陽妤攸小心翼翼把櫻櫻抱在身上,小腦袋趴在她的肩頭,一雙柔軟的小手摟着她的脖子,歐陽妤攸把車鑰匙交給酒店門口的服務員,請他幫忙泊車。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香槟色轎車,跟着停下來,一雙視線緊随着她。
掏出手機,點開拍攝,咔咔幾聲,連同酒店一起拍進相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