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我國的基建在全世界都是數一數二的,即便是人煙稀少荒蕪的西南邊陲,也建得有信號基站,所以不光是井連,其他嘉賓也從沒想過,他們的手機可能會沒信號。
井連試了好幾次,還像個傻瓜一樣舉着手機來回走了好幾圈,可還是沒有信號,他又看了看自己和女兒手上信號滿格的直播手環,對着鏡頭再次惡狠狠的罵了一句,“卑鄙!”
付導對于他這句充滿感情的‘誇贊’照盤全收,笑得像是年輕了十歲,仿佛頭上禿掉一塊的毛囊都在蠢蠢欲動,試圖再長出幾根青春的毛發。
蠻蠻看着氣得不輕的爸爸,趕忙墊着小腳拍了拍他的手臂,糯糯的安慰着,“不氣,爸爸不氣,蠻蠻來想辦法,不氣哦,乖~”
井連起伏的胸膛一滞,壓了口氣,咬着牙,“爸爸沒生氣,爸爸是……興奮!寶寶,把你的小本子和彩色筆拿出來。”
不能用手機發信息,還不能留小紙條嗎,哼,想為難他,做夢!
蠻蠻從自己的小包包裏拿出筆和本子給爸爸,井連屈着自己長長的手指捏着小彩筆就開始寫。
蠻蠻探着小腦袋過來看,又忍不住皺起小眉頭,“叔叔他們萬一看不見怎麽辦?”
“我們放在顯眼的地方。”井連一邊寫一邊回。
蠻蠻小眉頭還是擰着,“那會不會被大風刮走呀,別人會不會拿?”
井連握筆的手一頓,“先寫,再想辦法。”
“嗯!”蠻蠻點了點頭,忽的又想起什麽,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颠颠的就往公路旁跑。
井連愣了下,趕緊跟着起身,“幹什麽去?”
蠻蠻邊跑邊回,“拿小石頭!”
“哪裏有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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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連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他閨女像是提一個手提袋一樣輕松的就将路邊的一個大石墩給拎了起來。
“爸爸,用這個壓,放在路中間,叔叔他們肯定能看到。”小家夥咧着嘴角笑得甜滋滋的,完全沒有她手上還拎着個比她還大了兩倍的石墩的自覺。
井連嘴角一抽,“你管這個叫小石頭?”
蠻蠻點點頭,“對呀,它不是小石頭嗎?”
井連:……
【哈哈哈哈,老父親都懷疑人生了,神特麽的小石頭,妹妹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家夥它比兩個的你都大!】
【我的天,光知道妹妹力氣大了,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麽大,要不是親眼所見,我甚至覺得那石頭就是個泡沫道具,不然怎麽會這麽輕松!】
【咱就是說,這種力氣真的只能是天生的嗎,就不能後天練成嗎,人家也好想有這麽大的力氣啊~】
【我就不一樣了,我不想要大力氣,我想把妹妹上交給國家,這麽大的力氣不拿去建設種花家,感覺真的有點浪費啊】
【喂,前面的醒醒,我家寶寶還是個孩子,要上交也得多等幾年好吧。】
網上的話題一路歪到上交,而父女倆這邊也已經輕松的完成了他們的留言。
井連寫了五張紙,每張紙上一句話,壓在石墩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以及中心位置。
做完這一切,他才拍拍手,得意的昂着下巴,對着鏡頭意氣風發道,“出發!”
編導在後臺看着,不服氣的鼓了鼓腮幫子,“老大,咱要不要給他搬了!”
付導看了她一眼,語氣略有些涼,“一會兒到地方了,你帶兩個小夥子下去試試,要能搬動,我出錢單獨給你們加雞腿。”
編導不服氣的嘀咕,“有那麽重嗎?”
付導哼笑一聲,指着他剛才截圖下來的石墩道,“這種石墩一般是用來隔離的,普通那種圓形的大概在400-600斤左右,而這種方形的,差不多有八百多斤,你說重不重。”
編導:……
是她造次了。
就她這種胳膊沒有二兩肉,連桶水都抱不起的家夥,壓根就不配有搬走石墩的妄想。
不過她還是有些不爽,酸溜溜道,“還不是靠人家蠻蠻寶寶,井連啥力氣都沒出,有本事不要靠女兒啊。”
付導瞅了她一眼,語氣更涼了,“但人家就是有女兒啊,你這個單身狗酸又有什麽用。”
編導:……
精準刺中紅心。
她捂住胸口,生氣的鼓了鼓腮幫子,不着痕跡的剮了眼自家老大,然後就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崗位。
在節目組後臺‘愉快和諧’的讨論時,蠻蠻和爸爸已經吹着小風愉快的走完了一個垭口,後面的幾組嘉賓也陸陸續續的卡着時間上了路。
蠻蠻在車鬥裏一邊心疼的給爸爸扇着小風,一邊問,“爸爸,還有多久才到呀?”
“還有一會兒吧,不遠了。”
這條路比進入卡斯谷的那條路要好走許多,基本都是平行的直到,沒有連綿的小彎和起伏的陡坡,自行車蹬起來也沒那麽費勁,他們行進的速度也提升了不少,這會兒走了差不多也有一半了。
“我們會不會再撿到一個姐姐呀?”小家夥消停了片刻,又忽然興致勃勃的問道。
井連嘴角一抽,“大概率不會,你看這裏都沒有人,也沒有房子,估計要撿的話,只能撿到狼或者熊。”
蠻蠻有些失望,“那算了,我不喜歡撿到狼和熊,他們都不漂亮,姐姐漂亮。”
井連梗了一秒,“寶寶,我們不能貪戀美色,更不能物種歧視,遇到這種屬性不明的生物,你管是姐姐還是狼或者熊,你都不要撿,知道嗎?”
蠻蠻有些不解,“為什麽呀,撿姐姐很開心噠。”
井連耐心的教導,“也許你撿到的姐姐她不是姐姐,或者你撿到的姐姐有別的目的,她甚至可能會傷害到你。我們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有些人外表長得好看,但心卻很壞,有些人外表長得不好看,但心地卻很善良。你要細細的去分辨,不能簡單的只靠漂不漂亮就去判斷一個人,知道嗎?”
蠻蠻搖了搖頭,扁着小嘴,“不是很知道,蠻蠻只知道顏色好看的就是好人,顏色灰撲撲的就是壞人。”說完,她還強調了一句,“蠻蠻看人很準的,不會錯!”
井連梗住了,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寶寶,你說的顏色是?”
“靈魂的顏色呀。”蠻蠻眨眨眼,說得理所當然。
卻把井連吓了一跳,趕忙對着鏡頭解釋,“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晚上千萬不要做噩夢啊,大吉大利。”
冒失了。
他忘了自家女兒的身份。
她可是一只人鳥混血啊,和普通的純種人類根本就不同!
為了不讓自家崽崽再說出什麽不符合自然科學的話,他趕緊轉移了話題,“我們應該快到目的地了,寶寶,你注意看看兩邊,有沒有導演叔叔說的那個放羊的小孩子,我們要找到她。”
“好噠~”蠻蠻接到了新任務,立刻就投入了狀态,從車鬥裏站起來,小手搭在爸爸的肩膀上,小腦袋四處張望。
這邊的景色和卡斯谷那邊差不多,藍天白雲,高山荒草,遼闊壯麗,卻又空蕩孤寂。
蠻蠻先粗粗看了一遍,沒找到有其他生物,便松開扒着爸爸肩膀的小手,裹成一個胖乎乎的小圈圈,像望遠鏡一樣放在了眼睛上,然後又細細的看了一遍,但還是沒有看到那些荒草裏有其他生物。
“爸爸,沒有。沒有小娃娃,也沒有小羊羔。導演叔叔是不是搞錯了?”
“我們再往前走走,也許在前面。”
“嗯!”蠻蠻點了點小腦袋,小手依舊呈望遠鏡姿勢放在眼睛上,像個放哨的士兵一樣認真的盯着道路兩旁。
又翻過一個垭口,他們的直播手環上開始閃現紅點,機械的提示音也響了起來:【嘉賓請注意,嘉賓請注意,您已接近目标,您已接近目标,請注意查看,請注意查看,完畢。】
“爸爸,找到了,那裏有小羊羔!”提示音剛結束,蠻蠻就歡喜的喊了起來。
井連也看到了,道路左邊的方向,有十幾只白色的小羊一邊咩咩叫着一邊悠閑的啃着草。
但他并沒有在附近看到有人。
皺了皺眉頭,他先靠邊把車停了下來,又把女兒抱下來後才道,“我沒看到人,寶寶,你看到人了嗎?”
蠻蠻搖了搖頭,“我也沒看到。我們去問問小羊吧?”
“那我們先下去看看。”邊說井連邊把女兒抱了起來。
小心的從路邊下到草地裏,他們還沒靠進,那些啃着草的小羊就發現了動靜,立刻縮到一起,沖着他們不停的咩咩叫。
蠻蠻留心聽了一會兒,沒聽懂,小眉頭就擰了起來,略有些委屈道,“他們說方言,我都聽不懂。”
井連:……
“沒關系。小羊在這裏,他們的主人應該也離得不遠,我們順着找找就是。”
“外鄉人?你們來這裏幹什麽?”
井連話音剛落,一個矮矮小小頭上戴着和草地一個顏色的氈帽,身上裹着暗淡的傳統民族服飾的小女孩就從旁邊的草叢裏竄了出來。
她膚色黝黑,兩頰泛着高原特有的紅,眼神清亮,卻很戒備,手背在身後,似乎拿着什麽東西。
井連抱着蠻蠻往後退了一步,蹲下身,盡量與孩子的視線持平,語氣溫和道,“孩子,這裏的羊都是你的嗎?”
小女孩沒說話,只繃着臉緊緊的盯着井連,背在身後的手也一直沒有拿出來過。
蠻蠻從爸爸懷裏退出來,扭過身認真的看着她。
不是純粹的白,是白色裏加了一點暗淡的黃,有一點像她喝的奶奶,但又和奶奶的甜不一樣,她的顏色看起來有點苦。
蠻蠻眨了眨眼,看着小孩,奶聲奶氣道,“小娃娃你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是導演叔叔讓我們來找你的,我們要帶你去讀書。”
小女孩目光挪了過來,盯着蠻蠻看了幾秒,似乎在分辨她話裏的真假,半響後,她才繃着小臉,硬邦邦道,“不要騙人,我不認識你們,也不知道什麽導演叔叔,更不想去讀書,你們快走,不然我就要叫獵狗來了!”
“我們沒有騙人,你現在才是在騙人,你想讀書的,說到讀書的時候你的顏色亮了一點。小娃娃,你不要騙蠻蠻,蠻蠻知道的。”蠻蠻鼓着腮幫子,有點不高興。
井連将她拉回來,溫和的看着對面的孩子,語氣十分小心,“孩子,你別害怕,我們是在錄節目,這個手環就是鏡頭,通過這個鏡頭,全國人民都能看到這裏的情況,如果我們是壞人,或者幹了什麽壞事,他們就會報警,讓警察把我們抓走,所以你可以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小女孩眼睫閃了閃,目光落在井連露出的手腕上。
她以前在縣城讀書的時候,也是看過電視的,自然知道什麽是錄節目,但她并沒有見過鏡頭,也無法分辨井連說的是不是真的,盡管井連看起來很和善,身旁還有個可愛的孩子。
井連也看出了孩子的顧慮,又伸手指向路邊他們停三輪車的地方,“那個是我們的車,我們剛從卡斯谷小鎮過來,上面還有村民們送給我們的奶茶和肉幹,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把東西拿給你看。”
蠻蠻聞言,也趕緊将放在衣服裏的那只銀色老鷹拿了出來,舉起給小女孩看,“央金爺爺送了我小鷹,是圖騰,他說卡斯山脈的人都認識,你認識嗎?”
小女孩愣了下,上前一步,眼神落在蠻蠻舉起的小手上,仔細看了看,随後抿着嘴角點了點頭,戒備的神色也松了些,“我認識,這是我們卡斯族的神鳥像,只有卡斯族最受人尊敬的長者才有。”
蠻蠻松了口氣,“那你現在相信我們不是壞人了嗎?”
小女孩又抿了抿嘴角,“你們找我有什麽事?”
蠻蠻眨眨眼,“我剛剛說了呀,要帶你去讀書。”
小女孩搖搖頭,垂下眼睑,“我不想去。”
“為什麽呀?你喜歡讀書的。”蠻蠻有些不解。
“我不喜歡!”女孩立刻反駁,頓了頓,她又緩和了語氣,“我不喜歡讀書,讀書有什麽好的,又不能吃,不能喝,還不能給家裏掙錢,還沒有自由,我喜歡放羊,放羊自由,不用動腦子,想休息就休息,想偷懶就偷懶。”
這句話她仿佛說了很多遍,說得十分順暢,到最後,她的臉上甚至還帶了一點笑,就像是從那句話裏吸取到了力量一般。
蠻蠻皺起了眉頭,她看到女孩在說那句話的時候,顏色變得越來越‘苦’,這讓她心裏很難受。
她往後退了退,靠進了爸爸懷裏,“爸爸,我有一點不舒服,小娃娃變得好苦。”
井連安撫的拍了拍她,“沒事。她以後不會這麽苦的。”
女孩臉上的笑收斂了下來,她平淡的看着井連父女,語氣淡淡,“我不覺得苦,我覺得我過得挺好的,大家也都是這麽過來的,等放羊放到十六歲,我就可以和阿姐一樣,去別人家過好日子,到時候連羊都不用放,只要躺着生小崽就行了。”
井連眉頭也皺了起來,他看着若無其事的女孩,在心裏嘆了口氣,“你的漢話說得很好,應該也是接觸過一些知識的,叔叔不相信你是真的不想去讀書。你有什麽顧慮,可以說出來,我們可以幫你。”
女孩笑了笑,“我沒有顧慮,叔叔,你們去幫那些還有機會的人吧,我這樣的,就讓我繼續放羊好了,我已經習慣了。”
井連喉頭梗了下,心裏有些酸澀,他上前,擡起手輕輕摸了摸女孩帶着氈帽的腦袋,“可以帶叔叔去見見你的爸爸媽媽嗎?我想和他們聊聊。”
女孩臉上的笑淡了下去,她低垂着頭,“你不用去找他們,他們不會說漢話,也不會同意我去讀書,他們負擔不起。”
井連道,“叔叔可以資助你,你可以一直讀到高中、大學,只要你願意,可以一直讀下去。”
女孩眼睛亮了一瞬,但又很快暗淡了下去,“沒有用的,我不能走,我走了,我阿弟怎麽辦。”
“你阿弟?”井連眉頭皺了起來。
女孩點了點頭,“我阿弟在大山外面的漢人城裏上學,他每個月都需要很多錢,我阿媽在照顧他,兩個阿姐都出嫁了,家裏只剩下我和阿爸,我不放羊的話,我阿弟怎麽辦,他會沒錢上學的。”
井連嘴角繃了起來,臉色有些難看。
女孩見狀,以為他是誤會了,趕緊道,“叔叔,我不是想問你要更多的錢,我是說,我上不上學都沒關系,我以前去縣城讀過兩年書,認識一些字,你看,這是課本,我每天都溫習,以後等阿弟不需要錢了,我就可以自己買些書,自己學習,也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麽分別。”
女孩邊說邊從身後把一直背着的小手拿了出來,她手上捏着的赫然是一本小學二年級的語文課本。
那本課本已經被翻了很多遍,書頁邊角處都有些發毛了。
井連心裏酸澀得厲害,他喉頭滾動了幾下,看着面前神色焦急的女孩,扯出一抹溫和的笑,“叔叔沒有怪你,你先帶我去見見你阿爸好嗎?”
女孩猶豫着,“我阿爸他不會說漢話,而且他不會同意的。”
井連笑了笑,“沒關系,你可以給叔叔和你阿爸翻譯。讓叔叔去試一試,好嗎?”
女孩還是有些猶豫,她大阿姐出嫁前把彩禮錢全部留了下來,要求阿爸拿那筆錢送她和二阿姐去學校,阿爸信守承諾,是送她們去讀了兩年,可等到阿弟一出生,阿爸就說那筆錢用完了,讓二阿姐嫁了人,她也退了學。
她知道,在阿爸眼裏,女孩讀書是沒有用的,只有弟弟有出息才能讓一家人過得好。
可是她也想讀書……
她看了眼眼神溫柔又期盼的看着她的陌生叔叔,腦海裏回想起了曾經在校園裏的那些日子,心神有些動搖。
或許她可以試一試,萬一這個叔叔能說服阿爸呢,就算她不能讀到大學,讀完小學,不那麽早嫁人也是好的。
而且,就算叔叔不能成功,她最多就是回來繼續放羊,并不會更差。
想通之後,女孩開了口,“叔叔,我帶你去。”
女孩的父親離這裏并不遠,只隔了一個垭口,井連帶着蠻蠻騎着車跟在女孩趕着的羊群後面,翻過垭口,就看到了另一片草地裏的羊群。
這邊的羊比女孩趕的要多很多,老遠還能看到有幾只獵狗在跑來跑去。
女孩把自己的羊群趕過去,喊了一聲‘阿爸’,草地裏一個同樣戴着氈帽的高大男人就冒了出來。
男人沖着女孩嚷嚷了幾句什麽,女孩低着頭在那解釋。
兩人都用的他們民族的方言,井連并沒有聽懂,蠻蠻跟着卡斯谷的老人們學了一天倒是勉強聽懂了幾個字,但她也連不起來。
等那邊交涉完,女孩就帶着她的父親向井連他們走了過來。
看到那個男人,蠻蠻不舒服的抱緊了爸爸的胳膊。
“怎麽了?”
“他的顏色好醜,我不喜歡。”
小娃娃爸爸的顏色黃灰黃灰的,就像是撲了很多很多的土灰在上面,讓蠻蠻心裏堵得慌。
女孩帶着男人走到他們近前,先給井連介紹了她父親,“叔叔,這是我阿爸巴桑。”
“阿爸,他們就是有央金爺爺神鳥圖徽的電視臺記者井連叔叔和他的小崽蠻蠻。”
井連揚起笑,率先伸出了手,“你好。”
巴桑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擡起來和井連握了一下,“你好,歡迎你們來玩。”
他用的是漢語,雖然蹩腳,但至少能聽出是什麽意思。
井連愣了下,轉頭看向女孩。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攪了攪手指,腼腆道,“對不起叔叔,我剛才撒謊了,我阿爸會一點漢話。”
井連大概也能猜到女孩撒謊的意圖,便笑了笑,“這樣也好,也不用你翻譯了。巴桑先生,我來是想跟你說一下關于拉珍繼續上學的事,我想資助她,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巴桑沒有立即回他,而是脫下自己的上衣鋪在了路邊,“井連先生請坐,我們坐着說。”
井連看了眼他的衣服,将蠻蠻放在車鬥裏,自己則在旁邊坐了下來,“巴桑先生,拉珍才十一歲,正是應該讀書的年紀,不應該就這麽荒廢了。”
巴桑見井連并沒有坐他的衣服,便把衣服收了起來,自己縮在另一邊,用蹩腳的漢話回井連,“井連先生是好人,央金大人不會看錯,我也相信你的話,不過女人家讀書沒什麽用,她們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嫁到別人家多生幾個小崽,養大就能享福,何必要去吃讀書的苦。”
井連臉色有些難看,說話也有些重,“我想你可能有些誤會,現在是新華國,你說的那個是老黃歷,現在有很多傑出的人才都是女性,他們在各個崗位都不輸于任何一個男人。”
巴桑搖搖頭,“你說的那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女人不能多讀書,書讀多了,心就野了,不會安分守己的給男人生小崽。不信你往前走走,甘藍縣城裏的人都知道,有個叫仁央的女子就是讀了個什麽大學,就不肯嫁給她的未婚夫了,非要去外面追求自由,害得博日那麽好個小夥子死在了錯央湖裏。”
“你說,這是不是讀書的錯,仁央的阿爸阿媽要是不送她去念書,她肯定安安分分的嫁給博日,到現在至少能有三個小崽,夫妻和和睦睦的,哪裏不好?”
井連剛才的臉色還只是有些難看,這會兒已經是非常難看了,他深吸了口氣,把嗆到喉嚨裏的火咽了下去,盡量保持着心平氣和,“或許你現在還不知道那些傑出的女性,但只要你接觸外界,你就會知道她們有多厲害。你讓拉珍去讀書,有一天她也會成為她們中的一員,到時候她能給你和你們的家庭帶來的榮耀與財富,是你讓她嫁人遠遠不能及的。”
巴桑被他最後一句話打動了些,“你說真的?她不會和仁央一樣,野了心,不肯嫁人生崽,讓我和她阿媽丢盡臉面?”
是你的臉面和嫁人生崽重要還是你女兒的幸福重要,你到底是把你女兒當做你利用的機器還是人!——井連很想揪着巴桑的衣領這麽質問一句,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他知道,這不是巴桑一個人的問題,他只是在這個環境待太久了,思維已經固化了。
他吸了口氣,将被巴桑氣跑的思路拉回來,開始給他畫大餅,“你不能這麽想,你應該想想,如果有一天拉珍成功了,她比你們甘藍縣的縣長還厲害,你走在外面的時候,別人一聽說你是拉珍的阿爸,那他們就會上趕着來給你遞煙倒酒打招呼,那氣派風光,可不是區區嫁個人就能有的。而且,她要是嫁了人,那些風光可就不屬于你了,只屬于她的丈夫和她的夫家,被人遞煙倒酒打招呼的也是她的夫家人,這樣你還願意嗎?”
“那肯定是不願意的!”巴桑脫口而出。
井連勾了勾嘴角,“所以啊,這投資女兒,就是要她多讀書,有出息,将來掙了大錢,當了大官,你和你的妻子包括你的兒子,那都是可以跟着享福的。”
巴桑動搖了,他本身就沒什麽文化,思維也簡單,井連又處處都踩在他的癢處,這就讓他忍不住憧憬起了另一種未來。
可随即他又道,“她要是走了,沒人幫我放羊,我兒子錢不夠用怎麽辦?我兒子是我們家唯一的根,是不能被虧待的。”
井連壓了口氣,皮笑肉不笑道,“那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我看你的身體這麽健壯,多放幾只羊應當也不成問題。而且,投資嗎,你總得付出點什麽,不能只求回報吧,不然你們的鳥神恐怕也不會同意。”
巴桑沉默了下來,“我再想想。”
“唉,那你好好想吧,我還要趕路,要是你覺得不行,那我就只好去資助其他的女孩了,我想他們的父母應當也希望女兒未來能給他們帶來榮耀吧。”井連說着,便徑直起了身。
巴桑急了,趕忙也站了起來,“我同意,我同意!”
井連嘴角一勾,停住了腳步,“真的?”
巴桑連忙點頭,“真的!”
“不反悔?”
“我向鳥神起誓,如果我反悔,我的牛羊和我全家都被鳥神所棄!”
井連滿意了,“很好,希望你不要違背誓言。這樣吧,今天還有些時間,你們收拾一下,我先帶你們去甘藍縣,把拉珍的名報了,以後每個月我會定期把錢寄給拉珍。”
“不能寄給我嗎?我是拉珍的阿爸。”巴桑嘀咕。
井連臉上的表情一收,“這恐怕不能。”
巴桑不說話了,默默的跟着起了身。
“我去把羊趕回圈裏。”
井連:論忽悠,我還是有些道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