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兔玉露霜
冬日晨間的空氣寒冽清新,這日雪停了,輕軟的陽光照在窗棂間。
穿着碧色衣衫的小姑娘坐在書桌前抄孝經。
她抄了一會兒,就嫌手腕子酸,要紫雲給她揉手。一旁磨墨的流蘇見狀,忙讓下面的小丫頭端了杏仁酪上來。
裴瓊喝了兩匙,不夠甜,便覺無趣,伏在案上撥筆架上的毛筆玩,不肯抄了。
日光灑在她身上,連臉上絨毛都發着光,小姑娘臉上的委屈照得纖毫畢見,發間雙蝶戲花的寶石簪子在日光下微微閃爍。
這時,外面一個小丫頭小聲禀報說:“春桃姐姐來看姑娘了。”
正說着,春桃就進來了。
她見裴瓊興致缺缺地伏在案上,忙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問道:“這是怎麽了,誰給我們姑娘氣受了不成?”
裴瓊沒說話。邊上流蘇指了指那沓抄過的經書,朝春桃搖搖手。
春桃了然,沒有接着剛才的話說,轉而去取盒子裏的扣金瑪瑙盤。
“老夫人念着姑娘,知道姑娘在院子裏悶得慌,早上特意讓人去順和齋買了新研制的糕點,姑娘可要嘗嘗?”
盒子一打開,那清涼的甜香氣味便四溢開來。
裴瓊伏在桌上,撩起眼簾往那兒望了一眼,随即略感興趣地坐了起來,道:“拿來我瞧瞧。”
春桃和流蘇對視一笑,把盛了糕點的瑪瑙盤放在了裴瓊面前。
裴瓊拈起一塊,仔細一看,不過就是玉露霜而已,只是比一般的玉露霜做的更白亮些。遠遠看着倒像塊和田玉似的。
春桃笑道:“姑娘快嘗嘗,這點心叫什麽天花玉露霜的。福寶齋每日只賣五十盒,買不到就只能等明日了。聽說要買這個,小厮一大早上就排隊去了。”
那天花玉露霜做的精致,每塊都圓潤可愛,上面還用模子印上各種形态的小兔子,憨态可掬。
裴瓊小小嘗了一口,味道倒和平時吃的玉露霜不同,入口更綿軟些。明明是粉面做的糕點,在嘴裏卻輕易化了,并不粘牙也不噎得慌。裏面似乎放了薄荷,甜的恰到好處,冬日裏吃,唇齒間很是清新。
“吃着倒不錯。你們也吃一塊,與我們府裏做的玉露霜大有不同呢。”裴瓊說着,又拈了一塊。
幾人道了謝,一人取了一塊。流蘇拿在手裏看了,憨笑說:“這上面的兔子做的真是好看,我都舍不得吃了!”
裴瓊笑道:“這兔子印得精巧可愛,這糕點的名字取得也好聽。只是不大通,怎麽叫天花玉露霜?依我說,不如叫天兔玉露霜。豈不是兩全?”
“有道理,那店鋪老板取天花玉露霜這個名字,大概就是姑娘說的,附什麽……什麽風雅。”流蘇一臉認同。
“是附庸風雅。”紫雲點了點流蘇臉頰,笑道:“瞧這小妮子,字認不全幾個,倒吊起書袋子來了。”
流蘇不依,紅着臉作勢要打紫雲,被春桃拉住了。她又去求着姑娘給評評理。
幾人說說笑笑,把一盤玉露霜吃完了。春桃收拾了食盒,恭敬地行了禮,便準備退下了。
“拉住她,不許她走。”裴瓊半靠在椅背上,裝作個山大王的樣子,仰着臉兒,故作傲慢。
“每天關在這院子裏,來來去去的人我都看膩了。我要把這個小美人兒留下,我們取樂。”
春桃掙脫不得,被紫雲流蘇嬉笑着按在那椅子上坐了。
流蘇還去取了一盞茶,親手端了送到春桃手裏,“美人兒,請喝。”
“姑娘慣會打趣人的,連帶着流蘇紫雲也不正經起來。”春桃嗔了一句。無法,只得喝了一口茶。
“好姑娘,茶也喝了,您就放我回去吧。壽安堂裏的東西還未理好,那些小丫頭們做事毛毛躁躁的,我放心不下。”
這倒奇怪了,不年不節的,好端端地整理什麽東西?裴瓊有些不解。
“壽安堂裏要整理什麽?”
“老夫人這兩日無事,準備去大明寺禮佛。我想着,提前先把一些現在用不上的都收拾好,到時候方便些。”
春桃想了想,又說:“不知姑娘的經書抄得怎麽樣了?您要是抄完了,去求一求老夫人,若老夫人和夫人同意了,或許可以跟着一塊兒去。”
裴瓊看了眼邊上那一小沓經書,完全燃不起抄寫的欲望。
她把玩着手裏的白玉螃蟹鎮紙,裝作不甚感興趣地說,“禮佛最無趣了。一群大和尚,能有什麽好玩的。”
“我聽趙嬷嬷說,大明寺的智空大師最是通曉佛法,去那裏求的簽都很靈。而且那裏的素齋做的尤其好,因此香火十分旺盛。”寶絡道。
裴瓊不愛聽和尚念經,但她沒去過大明寺,想着去看看也不錯,又聽說那裏的素齋做的好,更加感興趣了,細細問了那佛寺都有什麽菜品。
春桃把她記得的幾樣一一說了。
紫雲在一旁聽着,忽然問道,“那大明寺可是在蒼靈山上頭?”
春桃看着她,笑道:“奇了,你怎麽知道?你從前去過?”
“婆子們聊天時,我聽見她們提過一嘴兒。”紫雲朝裴瓊說道:“那蒼靈山的白梅開的最好。姑娘之前不是要做蜜漬梅麽,不如去那裏尋。”
裴瓊在家裏關了好些時日,本來就無聊地緊。即便那大明寺什麽都沒有,她都想跟着祖母去逛逛的,何況聽幾個丫頭們說起來,那裏仿佛還挺有意思的。
但她苦惱地看着才抄了四五遍的孝經,打發春桃紫雲她們出去了。
月色昏暗,書房裏點了數十支蠟燭,裴瓊在燭光下抄書。
為了後天能出去玩,她今天抄了一日的書。只是速度有限,孝經字數又多,饒是她不間斷地抄了一天,也不過才抄了三遍而已。
夜色深深,裴瓊人也昏昏沉沉地。
流蘇紫雲在一邊勸道:“姑娘先去睡吧,夜裏寫字傷眼睛,晚睡又傷身體,若實在抄不完,明日再抄吧。左右還有時間呢。”
裴瓊實在是熬不住了,心裏知道再給她兩天也抄不完,可是她眼兒都要睜不開了,只好讓丫頭們服侍着洗漱睡下了。
睡前還細細叮囑她們倆,明日一定早些叫她起來。
兩人自然應是。
第二日清晨,天還昏暗着,流蘇紫雲揭開床幔,錦绫被下半露出一張小臉,粉面含春,眼兒緊閉,一頭青絲散亂在海棠紅的褥子上。
小姑娘睡得正香呢。
流蘇剛要開口喚,紫雲忙捂住了她的嘴,朝她搖搖頭。
流蘇小聲道:“還是叫醒姑娘吧,她昨晚再三說過的,今日一定要早起。”
見裴瓊睡得臉頰紅紅,紫雲面露幾分不忍,但還是點頭同意了流蘇的話。
兩人柔聲喚醒了裴瓊。
昨夜裏那麽晚才睡,今日又起得早,裴瓊整個人都迷迷糊糊地,由丫頭們洗漱打扮了,坐在桌前吃早飯。
許是起得早了,裴瓊沒什麽胃口,整個人恹恹的,只喝了幾口湯就算了,轉身去了小書房。
紫雲和流蘇對視一眼,眼裏都有些擔憂。
到了書房,裴瓊把昨夜抄寫好,随手亂放的紙張合到一處,放在抽屜裏,準備接着抄。
她打開抽屜,卻見厚厚一沓抄好的孝經整整齊齊地擺在裏面。
裴瓊一驚,連早起朦胧的睡意都驚醒了。
抽屜裏不只是她前幾日抄的那幾份孝經,她哪裏能抄得完這麽多!
粗粗一看,這多出來的孝經,字跡和自己的十分相似。裴瓊數了數,連上抽屜裏這沓不知從哪裏多出來的孝經,自己剛好有二十份孝經。
是誰幫自己抄的?
合上抽屜,裴瓊向紫雲問道:“昨晚我去睡了,之後可還有人進來過?”
紫雲:“不曾,姑娘說過這裏的東西誰也不許碰,要等今天早上,您自己來收拾。我們都知道這經書是頂要緊的,昨夜姑娘一走,我就把小書房關上了,小丫頭們沒有鑰匙也進不來。”
流蘇原本在一旁磨墨,預備裴瓊一會兒抄書用。聽裴瓊這麽問,吓了一跳,“這是怎麽了?姑娘昨夜抄的經書丢了不成?”
見兩個丫頭一臉擔憂,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裴瓊壓下心裏的驚意,搖搖頭說:“沒什麽,你們先出去吧。”
待書房只剩裴瓊一人,她坐下來把那些孝經攤開,一張張檢查了個遍。
反複看了之後,她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寫的,哪些是憑空多出來的。
裴瓊半靠在椅子後的軟枕上,腦子裏亂晃過了各色志怪小說的情節。
書裏寫過,狐貍精見了書生,心生仰慕,為了與書生長相厮守,憑空給書生變出高屋美婢,家財萬貫。
難不成是一個妖精可憐自己抄書辛苦,給自己變出了這許多份的孝經?
這世上真的有妖精!
話本上不是亂寫的!
她越想越玄乎,忽然又想到,書裏寫過狐貍精的法力是有限的,待時限過去,高屋美婢萬貫家財都成了一場空,只剩荒郊野外那幾根枯黃敗落的草杆兒。
忽的,窗外響起叽叽喳喳的鳥叫聲。裴瓊擡頭往窗外看去,是一只翠羽黃肚的雀鳥。
她上下打量了會,猶豫地朝鳥兒開口,“小雀兒,這沓紙不會是你變出來吧?”
雀鳥自己叽叽喳喳叫了幾句,就張開翅兒飛走了。
這鳥兒不搭理自己,應該是一只普通鳥兒,是自己多想了。
裴瓊有點失落,萬一那鳥兒真是妖精,自己可是差點見到一個活生生的妖精呢。
想起妖精,裴瓊怕手裏的莫名其妙出現的紙張真的在法力消失之後沒了,趕忙捧着經書就去找娘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雀兒(歪頭殺):叽叽叽叽叽叽叽叽,不是我變出來噠。是一個冰塊臉大個子偷偷放在抽屜裏的。我都看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