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辰淵

空曠的前殿,聚集的人卻不少。

大殿之下跪了很多人,絕大部分是汝墳殿內外的宮人,還有依旨禁守汝墳殿的禁衛。衛央立在殿前,身後墜随着數十內監宮婢。

聽聞有旨要宣,慕容素匆匆跪在最前端,聽着衛央字正腔圓地陳述口谕。十幾個宮人魚貫而入,将谕中所述的賞賜一一擱置上案。

十幾個銀質盤盞陳列在案,皆蒙了緋緞,看不清緞下何物。在如歌的提醒下愣怔着謝恩,她許久沒緩過神來。

“老奴恭喜公主。”衛央含笑揖禮。

“恭喜我?”慕容素原就不解,聞言更是一頭霧水,“何來的喜?”

“公主一探這些便知。”他伸手一掠那些賜物,并不将話說滿,“既然陛下旨意已傳達,那老奴就不打擾公主靜修,老奴告退。”

一行人很快退離而去。滿殿的宮人如獲大赦,全部暗中松了口氣。

“陛下這是什麽意思?”如笑怔愕地看着陳列一排的盤盞困惑不解。聽說有旨,原以為是公主偷溜出殿之事洩露再降責懲,未想會是這般。

“我也不知道。”慕容素揉了揉額。

衛央必是奉了父皇的命令前來,她禁足以來又從未見過父皇,那口谕中也未明賜賞緣由,誰能知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随手拽下兩幕緋緞,無非是些普通的金玉之物,并無異殊,她捏了幾件看了看,想了半天也想不明衛央的話是何意,索性素手一擺推到一旁,“這些東西我拿着沒用,你們看看喜歡什麽,拿去分了吧。”

宮人們瞬時喜上心頭,一擁而上,擠肩擦踵地挑索起來。

餘下幾個未曾掀開的賜盤也逐一被撩落,慕容素興致寥寥,轉身欲要回房,這時忽聞廣常的聲音,“咦?這是什麽?”

“袖刀?”似乎長了些。

“劍?”如笑不太确定,幾個人立刻争搶着研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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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素停下腳步,回眸望過去。指尖一挑将那個金鐵之物接入手中。

的确是一把劍,只不過不同于一般所見的劍。

劍體大概一尺三寸長,比尋常的劍物短小不少。劍細而窄,整體極輕,一望即知是女子所用,柄上還刻着一個細小的字,仔細一望,竟是一個篆體的“素”字。

“怎麽會有一把劍?”如笑盯着看了半天,這劍纖巧精致,還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劍。

“不知道。”慕容素自然也奇怪。想來也巧,今日才偶然見了一套絕佳的劍法,就立刻得了這樣一把劍,還真是偶然……

——偶然?

心突一跳,她瞬時察覺出異常所在。

對,偶然,今日……好像一直都很偶然。

先是平日一直看守甚嚴的禁衛莫名松了管制,讓宋婕妤有機會進殿尋望她,使她能夠扮作宋婕妤的貼身宮人偷溜出殿,後來又偶然碰到顧鋒寒,顧鋒寒又偶然提起習劍……

還有莫钰,莫名其妙騙她回殿,才過不久衛央便帶旨前來。廣常也是,他被莫钰命令尋她,又怎知她身在禁軍營?

宋婕妤……顧鋒寒……莫钰……

……

公主是否還想習劍?

公主,你打算一直和陛下這樣僵下去?

不算騙。待會兒開膳,快去換衣服。

……

驀地頓悟,她掌凝視着手中的劍,忽然笑了一下,“這個老狐貍!”居然設了這麽一個局,真是……

“什麽狐貍?”如笑怪異地瞧着自家公主忽然變了情緒,出口的話卻沒聽懂。

“沒什麽。”慕容素寥寥帶過,握緊劍柄緩緩拔出劍來。

劍身薄如蟬翼,通體清泓如水,雖未開鋒,卻已能看出劍本身的淩厲。

“是把好劍。”她左右翻看,唇角噙了笑。

劍鞘重新吞噬劍鋒,轉身丢給了廣常,“去司器監給我開刃吧!”

“啊?”廣常一愣。

“啊什麽啊!”杏目一瞪,她作勢板起一張臉,輕呵:“這是禦賜的,你可給我小心着點。出了差錯,拿你是問!”

渾身一凜,小太監立即抱了劍站好了,“呃……是!”

·

“李複瑾?”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乍一入耳,他怔愕了一瞬,幾乎疑心聽錯。

“是。”顧鋒寒點點頭。

莫钰淡默少頃,給出了答案,“沒錯,上一次宮禁,的确是他幫了我們。”

“真是他?”顧鋒寒微一錯愕,面色明顯一沉。

很少見他這般神色,莫钰不禁疑惑,“怎麽了?”

他默了片刻,“今日那個持劍的禁衛,就是他。”

怔了許久,莫钰凝起眸,“他進宮了?”

“嗯。”顧鋒寒眸色暗了暗,“可知他是什麽來頭?”

“據他所述只是一介古董商人,家住涼城,來都是為尋親。禁衛入宮,不是都要查核官牒?”

“我重新查過。他的官牒與你所述相同,并無他樣。”似乎又想起了什麽,顧鋒寒眉頭蹙得更緊了些,“但,他不像簡單的商人。”

實在不能怪他太過謹小慎微。

只是忘不了他當時的身法,明明形勢柔軟,秀大于戰,可最後使出的那一招卻殺着畢現,完全不似之前那般優柔。若說劍技不佳掌控不當,可那劍指的目的卻極強,一分一毫都不曾偏差。

甚至有一瞬間,他真以為他要殺了公主。

那般淩厲的氣勢,這之前向他所示的劍法中卻從未有過。如此,只能證明他之前無疑是藏匿了一些實力。

最關鍵的還是那枚玉。

一介商賈,卻身随異國寶玉。若是一般的貴家公子也罷,可潦倒至需進宮謀生,怎不令人生怪?

“顧統領何以見得?”

“因為一塊玉。”并不打算相瞞,他據實以告。

莫钰的神情微閃,“顧統領說的,可是盤螭墨玉?”

“你也看到了?”顧鋒寒詫然,更覺詭秘難解,“你不覺得奇怪?代國墨玉,怎麽會在他的身上,而且,我記得你以前……”

略去的話即便不說也互相明了。相比他的深疑,莫钰倒異常平靜,淡淡道:“很奇怪。但僅憑空推論,也得不出什麽結果。”

“你是說……”

“辰淵閣。”啓口接過他的話語,莫钰平淡地念出了這三個字。

言畢立明。

·

辰淵閣,一直是大燕坊間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傳說。

傳聞此閣建于前朝,原處魏地,建立之始,便名聲極重。這個神秘莫測的江湖組織線人遍布天下,其下紅樓酒肆分散全國,殺手美人不計其數,號稱知盡天下事,卻從未有人知其總址,至于掌閣的主人君無雙更是行止神秘,鮮少露面,江湖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多年來辰淵閣長袖善舞,廷攬英豪,曾一時成為魏國的鼎足之力,穩居中原江湖之首。

直至九年前,慕容念以奇謀詭略一舉滅魏,此閣也似在一夜之間零落,幾年之內更是于明市徹底銷聲匿跡,無絲毫遺跡可尋。坊間流傳是因為魏朝時辰淵曾與皇室勾連,其時大燕朝權剛固,慕容念為斬草除根,以儆效尤,橫亘江湖的辰淵閣自是首當其沖,遂連根拔除了辰淵閣,可使之再無侵權後患。

而其真實內因,僅幾人知。

第二日下午,莫钰和顧鋒寒出宮去了郡主府。

郡主府修的極大,戒備森嚴,明崗暗哨不計其數。府外看似普通的院落,走進才會覺察別有洞天。查詢了玉勅入內,莫钰駕輕就熟地帶着顧鋒寒穿過一個又一個行院屋園,最終走進一處幽靜的水苑。

大燕的郡主慕容梓是個雙十女子。

眉目磊落,氣儀不凡。她是慕容念已故兄長慕容拓的遺女,慕容念為緬念故人,特于她及笄之年封位“護國郡主”,并以親王府的規格為她修葺了郡主府。因她自小随父習武,故從小練就了一番男子般沉毅善謀的氣态,朝中內外,無一人敢以女子小視。

走進的時候,女子正在庭中練劍。

一身素白勁衣,手執軟劍,劍氣破風游走于庭中。偏狹的庭院中種着一棵楹花樹,楹花盛放,偶時劍氣掠過,一樹芳英零落,映着絢麗的劍光,如一副筆工淩厲的墨畫。

最後一式收尾,伴之而起的是一陣輕輕的擊掌聲。慕容梓挽起一個劍花。回身望向默然出現的人,行的是江湖禮,“顧統領,稀客。”

顧鋒寒淡笑,斂襟回禮,“郡主身法靈動迅捷,臣貿然前來,有幸一睹,直屬榮幸。”

“阿梓劍法拙劣,在顧統領面前不過賣弄,倒教顧統領見笑。”慕容梓歉詞,姣好的眉目間浸透了剛毅磊落,轉眼一瞥望到他身後的莫钰,細眉輕微一挑,“莫钰,你也來了。”

莫钰微地一颔首。

“素素近來如何?”揚手将劍抛給随候的侍女,她引他們走進內室。禁足之事沸沸揚揚,她早有所耳聞,只是一月有餘,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莫钰。

莫钰頭都未擡一下,“郡主自己的妹妹,郡主比誰都應了解。”

慕容梓不禁失笑。

依他此言,想來此足禁得也不會□□分。不過轉瞬也便了然,宮城尚且困不住她,一個汝墳殿又怎麽可能?

執手引二人進了內室,慕容梓遣人來鋪席奉茶,又漫談了一些零散的話題。待侍席完畢,屏退掉大半侍女,她終于切入了正題,“顧統領此次前來,可是有重事需要阿梓幫襯?”

“确實有件事。”顧鋒寒也不再客套,開門見山,“恐怕,要動用郡主的辰淵閣。”

慕容梓眼瞳微凝,“什麽?”

他不再言語。莫钰默默自袖封中取出一則方牌。那牌不知是何種材質所造,遍體鉛黑,紋路繁雜,只在紋飾的最上角,有一道精小的月形徽标。

“你要下尋索令?”捺不住心底的駭訝,慕容梓有些意外。是什麽樣的人?需得動用辰淵閣分散在外的情報網才行。

翻掌凝視,方牌的背側平滑如玉。只在最側的位置,以利物刻了一行極小的字。

——涼城,李複瑾。

·

從一個僅有的名字與地點,以此為索,順着這條線索步步深入探尋,終至這個人自出生起至今的所有底細,背後支撐着的,是一個難以想象的巨大的情報網。

一則小小的尋索令,從最頂端向下傳遞,經過一層又一層的遞循,以最快的速度擴散至各地所伫立的每一寸情報絡點,最終尋出的結果直接傳至初點,效率絕對的準确且迅速。

三日後,有宮人遞來自郡主府發來的召函。

當天下午,莫钰同顧鋒寒複往郡主府。

從涼城一路遞上的密匣橫立在案,随着匣鎖被挑開,匣內露出疊放的一層信函。信函很薄,寥寥數張紙,卻能涵概一個人一生所有的訊息,無不巨細。

只是,莫钰曾想過無數種可能,卻萬萬沒有想到到,最終,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漲了一個收藏~感覺自己不是在單機,好興奮~~~^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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