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司賓

“死莫钰!”

“臭莫钰!”

……

憤恨的詛咒一聲連着一聲,手中的利劍連連下劈,卻因為角度使得不對,幾次皆只在樹軀上留下數道淺痕。以力洩憤卻不得排解之道,使她越劈越氣,到最後手腕一錯,竟生生将劍震飛了出去。

一直悄無聲息避于其後李複瑾眼疾手快,立時騰空扼住了精短的劍柄,堪堪免去了一場“血光之災”。

慕容素輕怔,視線微偏,眸中立即闖進一個男子身影。雖服飾已變,但那張俊雅溫潤的臉卻分外熟悉,瞬間便消了意外。

“參見公主。”雙手将劍呈還,李複瑾含笑躬身。

“你來幹什麽?”她翻劍還鞘,不耐的語氣似乎一點都不願看見他。

“屬下只是偶然路過,并非有意。”

“那你快走吧,我現在不想看見你。”若不是他,她也不會和莫钰鬧成這般。

“你心情不好?”他卻似一點都沒聽出她話中的厭意,轉念換了一個話題。

慕容素狠狠瞪他一眼,“少管閑事!”

“我有辦法讓你開心。”李複瑾輕淺而笑,望之如沐春風。

她稍愣了一瞬,“你?”

“我。”他勾唇,笑意裏泛起一縷狡黠,輕道:“要不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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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錯栉的宮宇宏偉綿延,明目的日影揚輝絢爛,清風微徐,雲影遼闊。若非坐下的殿檐過于狹窄冷硬,有一剎那,她真以為自己飄上了天。

“怎麽樣?”李複瑾坐在她身側含笑而問,和風拂袂,掠得他淺墨衣角微微飄浮。

慕容素閉上眼,迎面而來的清風壯闊胸膛,塊壘全消,躁意果真消弭了不少。

“曾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坐在高處。”耳畔傳來男子輕淺的話音,合着檐角隐隐約約的宮鈴,有種別樣的澄境,“還是第一次坐在宮城上,果然別有一番精致。”

遠處煙色朦胧,草木清香沁人心脾。慢慢焦灼的心緒沉緩開來,心境仿若平複了。

她張開眼,手指摩挲着風痕斑駁的檐瓦,随手扯了一棵瓦縫的野草把玩,“不錯是不錯,不過你可要小心,坐在這種地方,一旦被人發現,不是刺客也變成了刺客。”

“是嗎?”李複瑾漫漫一笑,話裏浮上一絲揶揄,“無妨,有你這個公主在,我怕什麽?”

“我?”慕容素立時嗤笑了一聲,“那你更慘,淬鋒會第一個殺了你。”

“淬鋒?”

“莫钰的刀。”她随口解釋,手中大概比了比,“到時候,刀尖會從這裏沒進去,從這出來,一點都不會痛。”

聽起來便教人駭悚,他略略失笑,笑容隐噙了戲谑,“你怎麽知道不痛?你試過?”

懶得搭理他,她戚戚地白了他一眼。

不遠處有彩鹂掠翅嬉戲,繞着兩人鳴叫橫飛,似是疑惑這兩個鸠占鵲巢的龐然大物究為何物。有膽大的幼鹂幹脆直接掠上慕容素的肩膀,慕容素眼疾手快地一扣,周圍的彩鹂驀然驚散,撲翅逃飛,瞬時不見蹤影。

“哈,叫你惹我!”轉眼一群彩雀只餘一只,被裹在掌中嘶聲尖叫。鹂鳥努力張翅欲逃,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掌心的桎梏。慕容素用碧莖輕劃逗弄,惹得它更是聲嘶力竭,一時樂不可支。

一人一鳥,一個嘶叫若歌,一個宛然巧笑。碧衫映着黃羽,輝映出一抹奪人的顏色。李複瑾沉默望着,心下忍不住有些奇異。

“說起來……”他适時地出了聲,話語隐含觸探,“莫護衛的武功似乎不錯。”

“那當然!”信手逗弄着幼鳥,說起莫钰,她藏不住話中隐隐的自豪,“你別看他年輕,在這宮裏,以他的身手,怕是只有顧統領才可過得了。”

“這麽高?”雖早已親眼見過,但乍一聽聞也不禁心怔,想來之前他所見的絕非全部實力,“不知他師從何人?”

“他……”說着眼前浮出那張疏淡的臉,心頭又是一陣厭躁,用力丢了草莖,“你沒事提他做什麽!”

“你們……”李複瑾微怔了一下,見她猝然沉下的語态,再回想起方才莫钰的一臉暗霾,當下明白了幾分,索性不再繼續問,淡笑着斂了口。

鹂鳥大概是知自己在劫難逃,已放棄了嘶叫。黑豆似的小眸水汪汪的,望着甚是可憐。慕容素輕撫鳥腹,素手倏地一揚,将它用力抛回了空中,一抹明黃立即舒翅疾飛,掠翔而去。

“不打算養?”他望着黃鹂疾去的淡影疑問。這種鹂鳥活潑靈便,很是難捉。

“它不該被關在籠子裏。”

她言語淡淡,聽着卻仿佛隐蘊他意,李複瑾笑一笑,沒有說話。

“對了。”慕容素卻突思起什麽。從懷中扯出一枚溫涼的白玉佩,“這個還你。”

是盤螭墨玉。

熟悉的縧物乍一入手,他竟有一剎的恍惚,僅是淡淡掠了一眼,旋即道:“何必還我,我說過送給你。”

“我可不要。”

“為什麽?”他興致盎然地挑了下眼,見她的神氣,似對這玉佩萬分看不上眼。

她斜着眼瞟了一下玉佩,又毅然撇開了視線。

“你難道沒聽說過,‘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而今你這一出手就是這樣一塊價值連城的寶玉,豈不要我以一壁江山才能還?”說着惋惜似的嘆了口氣,“我可還不起。”

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李複瑾稍一怔愕,随即忽然駭笑起來,“如此,倒也不錯!”

“什麽?”

他微斂了笑意,不易察覺地靠近了些,目光蘊含灼光,“自古以來,江山,可都是與美人并稱的。”

這一句本是調侃的玩笑,可他的聲調極是莞爾低柔,聽得慕容素不禁耳根發燙,下意識地躲了躲。她并沒打算回應,可他卻分明不願就此帶過,笑意愈加濃轉,“公主以為如何?”

輕谑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靡惑,她終于忍不住,偏首扭開了目光。

視線掠處,遠方一處景象闖進視野。細指立即指去,欲要岔開這令人尴尬的話題,“那兒——在做什麽?”

李複瑾也懂得适可而止,唇角噙住一抹笑痕,順着她的指向望過去,便見一處殿宇人頭攢動,各色莺燕環繞。

“是內廷司。”根據方位大概猜出地點,又想起來時路上的聽聞,“如果沒猜錯,應該是司賓監在擇選舞姬。”轉而又随口一問,“你沒去過?”

“我去那裏做什麽。”慕容素悶聲作答。

他一時失笑,是他疏忽,怎一時忘記了她位高人上,何需親自去內廷領取補予之物。

“想不想去看看?”

“什麽?”

“去看看。”他微笑,興致勃勃地提議,“其實這宮中也非你想的那麽無趣,只是你待得太久,太易忽略了身邊的趣事。”

不等對方言語,他立即接着說了下去,“左右無事,走吧,我帶你去。”

·

內廷司位處內宮與外宮的夾界,主司宮廷內外的各類繁碎政務,內設大大小小二十四監,各監各守其職,又互相通襯,時常微調,因材盡用其能。

司賓監主責宮臣朝見,宴會迎賓,來使賜赉,內部訓習樂女舞姬,以供朝宴招款獻藝。其藝者每三年便有新一輪的甄別篩擇,要求嚴苛酷厲,全倚實力劃定去留。此次擇選應是為了幾月後慕容念的壽宴,聽聞今年壽典不同以往,臨近大燕的夏、北狄等諸國皆派來使前往慶賀,代國更是遣了當朝太子前來賀壽,大有兩邦交好之意。

司賓監的典賓藺嘉禾是個二九女子。

清麗沉穩,舉止含雅有禮,得知前來的是定國公主,絲毫未有畏怯。知她有意觀看舞姬篩別,适度簡喧片晌便立即命人在司中倚簾設座。位置幽靜隐蔽,卻視野極好,完全可将臺頂的情形篩入眼底。

上百名舞姬各分層列,依次獻舞。

絲樂伴着舞姿而起,旋織輕盈,姿色缤紛缭亂了眼。

一路看下去,慕容素初時還饒有興趣,不時同李複瑾對每位女子逐一點評。逐漸便覺舞類雖雜,卻實則千篇一律,完全失了興致。聽着幽婉的樂聲幾番昏昏欲睡,最後幹脆倚着桌緣入夢,睡意頗濃。

睡夢中好像隐約望見了另一個女子的舞蹈,全然不似這些庸态卑俗。輕斂裙帶,翩逸清鴻,望之如仙子臨凡……

朦胧間,似是被誰推輕手醒,她睡睫惺忪,迷蒙地瞪着身後的人。

李複瑾微淡地笑,對她幽怨的睇視完全沒有愧色,示意她看臺上,“這個不錯。”

樂聲猶在,只是臺上早已變了另一個人。迷離的幻想破滅,慕容素有一剎的恍惚。澤潤嬌顏的女子一襲綠衫,裙擺飛旋,細指纖白若柳,腰肢順着樂節柔韌舒展。纖細的手臂顫動,似乎有抹無形的韌力從腰臂一直傳到指尖,翩纖的舞姿乍然望去,宛如一只盛屏而放的孔雀,妙态絕倫。

“還不錯。”只望了一眼她便轉開眼,使點評的話語聽着甚為敷塞。

“你覺得不好?”

“沒有。”她散漫地回答:“只是不夠好而已。”

“這還不夠好?”

他有些意外,慕容素立刻諷嗤笑一聲,反道:“是你沒見過好的吧!”

“或許。”他淡淡微笑,音裏隐現一絲特殊的探意,聽着極是誘耳,“只是此舞已是精妙無比,想來即便是有更佳的,也僅是傳說中了。”

黑瞳呆了一瞬,慕容素沒有說話。默默咬住了唇。

李複瑾望着她,眉間盎起一絲挑谑,“公主可認同?”神色看着極是找打。

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她霍地站起來,“誰說只有傳說中了!”

“哦?”他故露出驚疑的神态,唇角隐現深笑。

“你在這等着!”

撂下話語,她扯手掀開幔簾,徑自一人快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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