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和親

要如何在受人疑忌的情況下紮定基礎?

即便努力收斂了身側每一絲可能暴露的蛛跡,斷了所有與外界的聯系,把自己完完全全當做一名普通的侍衛,謹言慎行。卻還是能清晰感受到身上那雙探視的眼睛,時刻不曾松懈。

那把未曾開刃的鈍劍,無疑诠釋了他現在的立場——即便他是寒鋒厲刃,有那個少年的戒慎,也不可能綻出一絲鋒芒。

所幸他探事敏銳,很快發覺出那迷一般的少年與慕容素之間頗為詭異的氛圍。從如笑廣常那裏旁敲側擊,得知的結果與所想并無太大差異——這二人正處冷戰。雖不知其因,但這無疑對自己有利。從當下的情況看,慕容素是那莫钰唯一的憑支,若失了她的倚力,無異于斷了他手中的淬鋒刀。

而這一點,莫钰自然比誰都更心知肚明。

與她長時間的僵滞毫無益處,反而可能正中他人的下懷。不是沒想過示弱緩和,可每當話至嘴邊都不禁剎口,最終又原封吞回,反而更澱了尴尬。

素日以來她卻不落閑,離了他的寸步不離,反而更與那男子日漸熟稔。初時說是習劍,後又因壽宴漸至,偏生要做什麽劍舞,較之相下,他顯成了局外之人。

冷峻的俊容一如既往的疏冷,不是不急,而是無可奈何。辰淵閣那邊絲毫沒有動靜,至今已三月有餘,被遣出的暗人全已無果告終。好在觀察許久,那男子沒有半點異常的痕跡,教他略微安隅。

“再高一點……”

步至內殿,耳側已輕傳來院內的聲響。

瑣碎的話音伴着冷刃相擊的清聆,聞着煞為悅心。劍輝如練,揮之似電破風。那一碧一青兩道影子立于院中,一個容顏似玉,一個清俊非凡,偶時含笑低語,乍眼一望,還真似一對并立的璧人。

秋末的風蕭索冷落,和着無形的水汽,觸膚冰涼刺骨。默默地望了少晌,莫钰輕輕垂斂了雙睫,悄無聲息地将女子禦寒的外衫放上石案,無聲退了出去。

·

驀然一枚暗刃憑空襲來,刺裂了寒涼的空氣。

他翻腕拔刀,锵聲阻落了不速而來的暗器。一道黛藍的影子自殿角一躍,手執一把銀亮的彎刀,自顧同他相搏。

敢在着禁內動手的人不多,敢和莫钰交手的更少。僅一剎,他便立刻準确判斷出了來者何人。心頭的冷惕揮散,莫钰收刀還鞘,一手輕巧地向腕脈一切,驀地震落了對方手裏的鑲石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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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玩了!”一個沉郁的聲音立刻響起,來者扯開覆面的掩布,現出一張英氣少年的臉龐,“每次都打不過你!”

“殿下。”莫钰不自覺地想笑,俯身拾起了遺落在地的短刀。

這并非第一次偷襲,只是每次的結果都大抵無異,不怪少年灰心失落。

“殿下來尋公主嗎?”他試着避開交手的話題,“公主正在習劍,得需殿下稍後片刻。”

“不是。”慕容楓讪讪地将刀接過,翻手輕劃,在地上劃了老長一道,“我只是悶,想找人說說話。”

抛卻做對手,疏落寡言的莫钰無疑更适合做一名聽衆。莫钰淡然地問詢:“可是遇到什麽難題?”

慕容楓的意氣有些寥落,定定凝視着掌心的袖刀許久,低聲開口:“莫钰,我和你說件事。”

“嗯。”他凝神靜聽。

“父皇壽宴将至,代國遣國使來朝,你可知道?”

“知道。”

“據說代國此行派了太子拓跋冶,除了賀壽,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停了一刻,少年神情凝重。

他甚少這般,望得莫钰認真起來,“什麽?”

“和親。”

言忽入耳,心髒猛然一跳,幾乎是按捺着才沒有驚出聲音。

良久,莫钰喑啞開口:“你聽誰說的?”

“越娘娘。”慕容楓面色憂忡:“昨日她和母妃提起,我偶然聽見的。”

莫钰心思更黯了。

越嫔是代國郡主,四年前和嫁燕宮,和親事宜涉及甚重,她絕不敢擅意妄言,無風不起浪,恐怕此事不消十分,也有七八分實。

“陛下知道嗎?”

“我不知道。”他搖搖頭。可想來也是知道的,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一點都不知曉。

……

“代國最近似有異象。”

……

猛地思起郡主當日的話,莫钰微僵。原來……是這個……

“莫钰,你說要不要告訴……”

“先別讓公主知道。”莫钰平聲道,擡起頭,眸中似有微寒的光。

無法确定她知曉後會如何,唯一肯定的,便是這和親之談她必然排斥。抛卻自由之談,代國自前魏起便一直觊觎中原疆土,數次出兵茲擾,騷亂邊界,還曾領頭攻襲前燕。大燕與之對立多年,可算夙敵,直至娶了位郡主和親,才勉強平息戰亂。

怪的是,距上次和親不過四年。代國此番……意欲何為?

·

盡管如此說,可是若真正想瞞,又怎能輕易瞞得住?

季冬,距離慕容念的壽宴也愈來愈近。

随着時間滑過,入都的各國來使頻頻增多。慕容念特派慕容梓任了外交之責,負責安絡使臣的食宿之瑣。慕容梓事必躬親,每日要接待的外使不計其數,整日應接不暇,幾乎無暇入眠。

雲州城內呈現出一場空前的盛況。

如百川納海,車馬喧嚣。平日難得一見的華服貴介,如今可謂随意可尋。街道上鎏金馬車穿道而駛,深目高鼻的胡兵絡繹不絕,随處可見各色奇裝異服,人聲鼎沸,百态雜陳。燕帝慕容念尚來以節儉著稱,此番盛宴卻可謂盡了全力。

城中的熱鬧層層滲透,漸漸浸入了皇城。慕容素整日心神不安,時刻盼着何時可出宮一瞻盛況,可莫钰卻莫名反對,不僅厲聲駁斥了她的請求,更私封了她的寝殿,無疑在兩人原就冷凝的氣氛中又添了一把風雪,險鬧得白刃相向。

他一直在等。可諸國皆到,他顧憚的代國來使卻一直未至,宮中乃至皇城全無一點有關和親的風聲,更見不到百般忙碌的慕容梓,半分無計可施。

直至壽宴的半月前,代國太子拓跋冶姍姍入城,踏雪而來。

而莫钰一直憂心的事情也終于發生——

當日慕容念設立私宴,召請拓跋冶入宮赴宴。在拓跋冶向慕容念呈遞的國書中,代帝親筆向撰寫了賀壽辭。文書措辭繁冗,溫雅有禮,更有意為固兩國交好,最末提及了和親事宜。

這本是密隐,可沒過多久,竟不知是何處漏了消息。伊始僅是宮內的範圍,之後竟在雲城的坊肆漫流開來。流言日盛一日,饒是再如何的封擋都無法阻攔猜度的局勢。

于是在臨壽宴前的七天,和親的傳聞終于打破了汝墳殿的防線,傳進了慕容素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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