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驚蛇

穿過層層僅供游賞的山林,向西一路直行,是一片樹木層集的野林,四周的景致立即荒敗下來。

這一代的林木還未經人工修繕,無論光景還是土坡山道都不适于賞玩,鮮少有人行過。方下過雨,濕滑的路面極易滑摔,需得格外小心。

行了一路,兩人一直緘口沉默。

一道而來一直未見有山鴨野禽的蹤影,間亘的默然更是疏遠淡漠。風帶着草香水氣席卷,入耳只聞草木沙沙。

“李複瑾。”寂靜許久,莫钰終于最先開了口,“你究竟想要什麽?”

行至稍前的男子頓下步子,回首的神色未動,不解其意,“莫護衛此言何意?”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清冷的話音不沉,卻是罕有的咄咄逼人,莫钰微一沉吟,“你有目的。入宮……究竟是何目的?”

林間似乎湧起一剎的冷寂。

默了一瞬,李複瑾唇角微揚,“恕我愚鈍。”俊顏格外從容平靜,完全不似受人施迫,“我早已說過,我只是家世敗落,入宮僅為求生。”

“我不是公主。”淡淡的語音流露出些許輕鄙。這般理由,說與慕容素尚可,卻萬分無法輕易說服他。

耳側傳來一聲環佩擊刀的脆響,李複瑾應聲望去,神情剎時有些晦澀不明。

“那莫護衛呢?”視線凝住那枚懸鞘的雪玉,他微斂了笑,片刻才道:“莫護衛又因何認為我入宮憑有私心。”

寂靜一陣,莫钰緩緩地擡起眼,“你可知蛛網?”

雙睫不易察覺地微動了一下,僅一剎,便立即恢複如常。李複瑾凝起了雙眼,“蛛網?”

少年不言,漠然地望向他。

冰冷的眸子仿佛能洞徹心扉,視線相擊對峙,誰都沒有最先閃避,卻似有什麽在暗中角逐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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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格外僵硬,李複瑾雙唇微抿,覆在背後的手甚至已經緩緩扣住了劍。

漠然探尋了良久,莫钰撇開了視線。

“不管你有什麽目的。”詭砺的寒意散去,他冷冷啓口,音線漠得如冷劍冰霜,“只要不傷及公主,我可權作視而不見,但若你稍有異動——”話至尾處倏地停住。

倏地一聲淬響,一線刃光閃過。李複瑾下意識拔劍出膛,可卻分明晚了一步。莫钰腕間一震一顫,掌間的淬鋒已然滑出手,夾着疾風朝他行去。

利刃筆直而行,卻偏了半寸,冷厲而敏迅地自他的耳廓飛掠而過。後起的劍刃架上少年的頸。只聞身後锵然一響,側目微偏,銳刃穿透了一只野鴨的羽翅釘入樹體,野鴨拼死尖嚎撲騰,卻分毫動彈不得。

莫钰不再言語,淡淡格開頸上的利劍,上前收刀取鴨徑直離去。

原地靜默了半晌,李複瑾收劍入膛,望着漸遠的墨色身影,無聲凝住了眸。

·

入了夜,習習的陣風中更加卷現了秋季的濕涼。

雲郡的山腳下是一片山野曠原,辟地極大,遍野繁花細草。空氣中散着草木清香,遠處山高峻嶺,煙色廣袤,格外沁人心脾。

山間的夜與宮內大不相同。墨空如稠,漫天星影閃如銀芒,輝映着山野仿若白晝。似乎随時便會墜落。這般奇美的景觀在宮中實在難見。吃飽喝足,時辰尚早,一行人架起帷幕軟帳,偎在篝火旁閑聊。

仰首凝望天幕的墨穹,高遠的孤月如鈎,與漫天星辰交相輝映。偶有殘餘的夏蟲響動從田間傳來,氣氛散漫而慵懶。

直到安寧被慕容素的厲呼打破——

田間的草地一陣沙響,一條粗長的黑蛇不知自何處爬出,吞吐着蛇信疾朝着慕容素的方向行來。如歌如笑花容失色,擁着慕容素驚惶逃竄。可黑蛇的行動極快,粗上的蛇身蜿蜒扭動,瞬時便攀爬至慕容素的腿腕。

猝然而至的騷動驚擾了這一邊的人。情形緊迫,慕容梓擲出銀镖,卻只略略擦傷蛇身。黑蛇猛一吃痛,忽地騰身探頭,龇口便向她足頸的位置扣去。

危急間李複瑾猛地探出手,一把扼住蛇身。蛇赫然回首,尖齒立即扣住他的臂腕。尖銳的麻痛剎那傳來。

“李——”慕容素的眉心驟然一跳,不自覺地朝他行了一步。

身側驀然一聲铮響,前去置馬的莫钰不知何時趕回。手起刀落的瞬間,駭人的長蛇一分為二,掙動着墜在地上,漸漸失了生息。

“是草蛇。”再三确辯了蛇背的紋路,莫钰給出結論,“沒有毒。”

“你怎麽樣?”回身捺住她的肩臂,他微蹙起眉,音色有些微的喑啞。

慕容素容色慘白,凝視着幾步之外的李複瑾,慢慢抑住顫抖。

夜風略涼,輕拂過冷汗浸濕的鬓。似乎被涼意驚醒,她目光凝了一瞬,猛地垂下頭,“沒事。”

不再看他,她淡瞥了眼草尖處的一抹微紅,轉身回帷帳,“我累了,回去睡了。”

李複瑾不動聲色,默默按緊了臂腕的蛇傷。一縷鮮血自臂上緩緩墜下,血花滴落,毫無聲息。

·

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擾亂了此間歡愉的氣氛,不禁教衆人心生後畏。

好在有驚無險,田間的草蛇雖粗壯駭人,卻不會致人性命之危。然而不相投合的氛圍卻不可避免的盾形于衆。忽然間的意外與疏淡,先前的怡悅不歡而散,氣氛陷入了短暫的恹寂。

山野林間精致雖麗,卻不免藏匿此類蛇蟲野禽。第二日晨,一行人臨時改道策馬南行,悠悠步入煙水依依的郡城。

此前的不愉很快便被抛諸腦後,風物秀美的小城閑雅恬靜,風色毓秀,須臾奪去所有注意。聽着當地人指點本地風采,品鑒當地的人文美食。偶時行至郊外,騎馬泛舟,采桑烹茶,清逸閑适的程度不失漫步林野。

如此漫度數日,樂游漸漸及至尾聲,業已臨近秋獵終盡,回程勢在必行。慕容梓提議回程之路自周遭村落繞行。這一帶河山錦繡,依山傍景而歸是為最後的旅路。

慕容素自出游起便疏淡少言,雖游玩得總算盡興,但對此類安排一向聽之任之。倒是幾個小宮女樂不可言,争搶着備足了車馬吃食。出宮游玩不易,此次回去,誰都不知下次更待何時。

然而卻不想,一個始料未及的消息傳來,打破了最後的計劃——

年前出使覆燕,和親未果的代國,在沉寂一年之後,養兵蓄銳,集結數十萬兵馬鐵騎,以太子拓跋冶為帥,自北向南,越境突襲,舉兵伐燕。

半月之內,涼城周界的竹都、洛川、林縣三城,陷。

消息輾轉傳至慕容梓耳中已是十日之後。彼時戰事已遍傳朝野。無暇再顧及尚未完結的行獵,慕容念下旨匆匆回朝。來時歡悅的氛圍被慌慌悶郁所取代,雲州城內不複往日熱鬧喧嚣,入眼一片低迷。

這般急猝的攻襲教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當慕容梓以最快的速度策馬回京,戰事的音塵已令大燕朝野內外喧沸。一封封戰報文書壓在朝案,無一……不在宣告事态的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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