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真相

清晨,天方蒙亮。

書閣的木門吱呀一聲,一身翠色的少女只身走入,方一入門便覺異常——

室內有燈,一向幹淨整潔的書閣此刻卻是淩亂的,無數書卷散落,大大小小鋪了一地。如豆的燈火映出室內深處一道隐隐綽綽的身影,一身墨色的少年似在焦急地翻找着什麽。

“莫護衛?”君靈吓了一跳,緩緩放下了險些砸下的燈盞,“你在找什麽?”

“君靈,你來的正好。”瞥眼望見一側的少女,莫钰手中沒停,“幫我找一些東西。”

“什麽?”

“涼國。”

如若十二種種所言确鑿,代國墨玉自北陵五年流入涼國,那麽昔日位處涼北地界的暗廠,許久前乞巧節上的截殺,以及神秘莫測的蛛網,顯然,都同涼國脫不開幹系。

十二讓他提防身随墨玉之人,此次被下殺令的目标又是他,足以證明,一切種種皆與李複瑾有關。那個往來如迷的男子,又恰巧源自涼地,真的是巧合?

若不是,涼國覆滅已久,他自其中又扮演的什麽角色?

他曾說自己家中所行的是古董行當,偶然時機得此螭佩。那麽盤螭墨玉在此,栖鸾而今又于何處?

涼國,墨玉,暗廠……又都是什麽關系?

……

種種不解的問題迷亂如藤,攪得莫钰心思紛亂,不由蹙了眉。

·

整整三日,有關涼國的尋索逐漸傳回,無日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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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所得到的訊息愈來愈多,那些塵封許久的史料也逐漸完整,細入微處。

然而所探知的訊情愈多,事态反而愈加撲朔迷離。

數百年前,天下分裂混亂,戰亂災禍恒天,諸大國連年起戰,為供戰給,沉重的賦稅幾乎壓死國民,哀怨滔天,民不聊生。一些惡山窮水之地的族民為着生計,便自諸國周遭興起一些小國,多是些村族聯合起義。這些小國亂世存活并非易事,只能依附大國夾縫生存,或是聯盟相倚。

涼國便是此時建立。

涼國位處地北,終年寒風冰雪,條件異常艱苦,無疑不是塊寶地。在當時大國吞并小國的處境下,苦寒地貌與惡劣天氣反而利于了生存。傳聞涼國的開國國君李晗行事鐵血,手腕狠辣,立國未久便興練出一支披靡威勇的鐵騎軍,百戰不殆。

僅靠着這只鐵騎,涼國大興侵并,竟在區區數十年內一舉吞戮了周遭數十餘小國,武力威懾幾乎可同而今的代國相及。

直到百年前,前魏君主南宮敖發兵北伐,立時數十年,平定戰亂,陸續吞并周遭各國。涼國鐵騎雖勇,但終不敵久年攻克,終自懷瑾十六年春滅國,至此,涼北一帶地域盡數歸為魏國版圖。

……

信息事無巨細,可有關代國墨玉的傳聞卻沒分毫記載,唯有的兩處提及也不過是坊間的傳聞野史,沒有任何證據可證屬實。

所查無果,轉變思路自蛛網查詢,卻也沒有任何突破。蛛網雖位處北地,可探知起點卻是荊陽,荊陽數百年前便已不屬涼國領地,且蛛網起于數十年前。彼時涼國已沒,推敲時間又不對……

莫钰徹底陷入迷茫。

“莫護衛。”室外傳來一聲呼喚,一個侍從閃身而入,“方才府中有人來,要我遞您一封信。”

“信?”飛快地略了一眼,淡褐的信封上僅潦草寫了他的名字,顯然随手寫就,他心上生疑,“是什麽人?”

“不知道。”侍從恭敬答:“那人蒙着面,問着什麽都不答,只讓我将信給您。”

心中升起某種預感,他啓開信封。

果然是十二。素白的紙上密密麻麻,竟是他這數年來所行任務的總彙,他頗有些驚訝。

“下去吧。”

“是。”

名單很長,一眼掠去足有上百個。沿着順序一路望下去,一直看不出端倪。正要撂罷放棄時,一個名字倏地躍進視線。

李氏古記——李逸。

呼吸猛然一滞。

……

老一輩的涼城人說,李崇明确有一獨子,名喚李逸,只是其子在六歲時便不知蹤跡。故李複瑾的憑空出現無疑不惹李家人的疑忌,只是後來證實他的年歲特征各方均于李逸相符,甚至還身配李逸幼時随身的嵌名金鎖,這才消了衆人的疑慮,以李家少主的身份繼承了‘李氏古記’。

……

昔日的所得的訊息剎那湧過來,他胸臆緊抽,完全不可置信。

李氏古記,李逸……

如此說來,李逸已死,李複瑾并非李逸,只是頂替了李逸的身份……

那麽,李複瑾……又是誰?!

心跳飛快,莫钰平複下心緒,步至案前攤開紙墨,一點一點從頭思索。

……

涼國位處涼北,有數萬鐵騎所向披靡,手段陰狠淩厲。暗廠蛛網數十年前起于荊陽。兩者毫不相關,唯一共通的,唯有訓練手段之殘酷嚴苛。

十二曾說,他所殺的人,或是家纏萬貫,卻毫無權貴背景的商賈;或是幫隊馬賊的領頭者。

商賈,金錢。

幫隊馬賊,人手。

那麽是什麽目的?需要金錢的同時,又要人力自背後支撐?

涼城李逸已死,說明李複瑾并非李逸,卻以李逸的身份出現,那他真實的身份是什麽?又為何不可示人?

代國墨玉自北陵五年流落涼國,可得墨玉之人,絕非涼國常人。如今盤螭墨玉在李複瑾手中,栖鸾又曾現于暗廠。涼國、暗廠、李複瑾,幾廂是何牽連?

若他真與涼國有關,又是什麽關系?

無數個疑問淩亂萦繞,似乎個中關聯緊密。答案呼之欲出,又全然沒有頭緒。

……

睜開眼,視線慢慢落向一地的史卷。

涼國懷瑾十六年春滅,彼時涼元帝當政。而今可探到的涼國血脈,僅餘元帝的兩位曾孫,祁晟,祁景。

李祁景生于臨安七年,算及至今僅雙八之年。而李祁晟稍長,如今業有二十餘歲。

二十餘……

莫钰心神一晃。

涼國懷瑾十六年春滅,懷瑾年……

李祁晟,李複瑾。

複瑾……

……

我姓李,名複瑾。

“餘輝複燃”的複,“握瑜懷瑾”的瑾。

……

複瑾……

複興……懷瑾。

——複國?!

一線思緒方才閃過,莫钰悚然一驚。

幾乎懷疑起推斷的正确性,他望着一案淩亂的推測反複推敲,一切種種卻愈加佐證真實,幾乎确鑿無疑。

他心口驀然狂跳,手都不自覺顫起來。

門外君靈的身影這時一閃,“莫護衛,廣常求見。”

“廣常?”

“嗯。”君靈點點頭,“廣常說,公主自驸馬祭祖離宮後一直未曾歸回,如今婚期時促,汝墳殿宮人不敢擅擾陛下,只能來求助莫護衛。”

“她沒回宮?”莫钰只覺得耳中驟然轟鳴,聲音都瞬時澀了。

“是。”

落下的話語破了所有的希望,一絲前所未有過的恐懼攀爬背脊,莫钰的面色剎時蒼白,心如死灰。

·

筆直的官道上,一騎烈馬奔蹄疾馳,灰塵飛揚。

瘋了般的趕向皇城,莫钰心急如焚,幾乎恨不得能夠長翅而飛。

如若他所推析的一切均屬真實,那實在難想李複瑾所行這一切的真實目的。數年來的種種,此刻看來權成了別有用心,詭意顯而易見。

這樣大肆訓養殺手死士,究竟何意?數年前出宮偶遇的伏襲,幾次三番的營救,現在回想,确實不像一場巧合。此前的宴刺案、棠氏之謀皆與涼北脫不開幹系,又是否同他有所關聯?

婚期近在眉睫,他卻在此時制挾了公主……

越往深處細究愈加極恐。恐懼如一條些刺的枝蔓,将他整顆心密密匝住,他不敢再想下去。

策馬疾蹄,這一段曾行過無數次的路此刻卻格外漫長。前處的道口剎時一閃,突然一道熒色身影冒出,正立中央。他猛地懸住缰繩,将将勒住馬。

“莫護衛。”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聲如莺燕袅袅婉轉,笑語嫣然。只是沉暗的夜色籠住四周,看不清面容。

她輕輕執了下手,行的是江湖禮,“久仰。”

莫钰定神凝視半晌,終于淡淡開口,“你是?”

“你不認識我。”女子微微一笑,“不過你的主人認識。”

“公主?”他怔了一下,心起納異的同時,立即泛起警惕。

“我叫淇玥。”她并不否認,大方送出自己的本名,“家父久仰莫護衛高名,特命小女請莫護衛至陋室一敘,不知莫護衛可否賞面應請?”

來者不善。

他默默望了一眼,悄無聲息地引缰退後數步,右手扣住了刀,“若我不去?”

淇玥輕笑,“那淇玥別無他法,只望莫護衛勿怪淇玥失了禮數。”

一聲鳥哨輕響。黑暗中似乎有什麽動靜,道旁一側的屋頂竟忽然亮起一道光。火光微弱,一閃即隐,接着卻有越來越多的光亮累上來,逐漸綿延成一條灼人光帶。黑夜中四周竟有無數利箭蓄勢待發,只待一聲令下——

淇玥立在光亮中央,美麗的面龐笑容如花,“早聽聞莫護衛刀法精絕詭妙,只是不知,以一戰百,究竟是莫護衛的刀快,還是我的箭隊更勝一籌?”

極致得壓力逼得人幾乎透不過氣,□□的馬不安地踏步擤鼻。莫钰靜靜地望。片刻空中驀然一铮,他翻腕拔刀,橫刃當胸——

淇玥唇角微勾。

随着素手相擊,一道命令緩緩落下,“殺。”

·

慕容素獨自一人在房中來續踱步,心焦如焚坐立難安。

已經是第二十日,三日後,便是大婚的日子。無論此前是何緣由滞在宮外不肯歸回,此刻都到了該回的時候。婚禮上諸多的禮儀流程都未曾落定,此事回宮都未必來及,更不敢再拖延下去。

今日一早,她便去尋過李複瑾,得來的結果卻是外出未歸。此時都已近戌時,那個外出的人還依舊不見蹤影,愈加叫她心急如焚。

她想不透,究竟是何事?比婚禮來的還叫他匆忙。

也不知現在汝墳殿內是和狀況。時在當頭,事尖上的人卻分毫不見身影,想來如笑廣常他們也必是急得發瘋了。

身後的木門吱呀一響,慕容素驚了一下,幾乎是撲身奔過去,口中同時喊道:“複瑾,今天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去!”

來人卻并非李複瑾。

面目威肅的男人立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盯着她。

“……淇伯父?”她訝了一瞬,迅速憶起這個僅有過數面的中年男人。

淇嘯天微微颔首,即便微笑,依舊掩不住深刻入紋的冷厲,“公主可是尋我那世侄複瑾?他今晨便離了雲州,今日怕是回不來了。”

慕容素一怔,“回不來了?”

“是。”

歡喜如石墜井般迅速落下去,慕容素眸光黯了,失望顯而易見。

仔細觀察着她的神情,淇嘯天稍一瞬開口,“不過複瑾方才已派人傳話,婚期臨近,他擔憂你心焦,故讓我着人先送你回去。”

“真的?”她頓時驚喜,墜下的心情驀地又飄起來,突然思索到什麽,“那他……”

“公主放心,僅是瑣事頗急,最遲後日,複瑾必會歸回。”

他稍一側身,現出院中兩匹棕毛駿馬,馬鞍缰繩齊具,顯然是早已備好。一個小厮模樣的少年牽馬立在一側,畢恭畢敬地颔首。

慕容素終于放下心,“多謝淇伯父費心,那我先走了。另外麻煩伯父在複瑾歸來後,叫他盡快回宮入殿,我有事尋他。”

淇嘯天點頭。

簡單斂了行裝包裹,慕容素徑直躍上馬背,輕一打馬,馬兒唏律低鳴,揚蹄奔去。

兩騎駿馬錯落而行,縱蹄行出驿站。淺碧的淡影逐漸奔遠,隐在深黛的夜色中,缈淡得不複真實。

淇嘯天靜靜長久地望着。

頭頂的墨空不見月色,濃郁的灰雲淡卷,似乎能吞噬得去世間一切,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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