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公平

敬北王李祁景——

當朝涼國帝王李祁晟之弟,亦是整座涼國,除卻帝王外地位最為尊崇的人。傳聞當年涼帝揮兵雲城,發動宮變,複建大涼,當下便封其弟為敬北王。涼國李氏初興北地,曾于涼北一帶馳騁百年,如此一見,“敬北”一號含義顯然。

慕容素曾思索過無數種同他初次照面的場景,卻從未想過,會是而今這般場面。

望着迎面而來的男子,她有一瞬的恍然,甚至覺得,他便是李複瑾——長身玉挺,青墨衣衫,行止幽雅而散漫。他衣袂的下裾處壓了一枚雕鸾的白玉,玉質雪白通透,瑩若白墨,入目熟悉,恍若經年初見。

栖鸾墨玉。

她飛快地掠了一眼,旋即随着衆人一同下拜。

仔細觀察,他的眉眼似乎更為淩厲一些,不若李複瑾那般溫潤。身形也似比他略為清瘦些。他信步走來,臉上似乎沒什麽神色,僅在望向地面的碎片時,略微頓了一頓。

整個鳳凰臺一片鴉寂,衆女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個貿然惹來大禍。雖說這琉璃樽的損毀與大多數人無關,可憑喜怒無常的天家貴子,難說會否連累。

岳忠幾乎傻眼了,那一地似雪的晶瑩光彩飛流,再望向展臺,哪裏還有九曲琉璃樽的痕跡?他瞠目結舌,張了張嘴想問清雲嬷事情始末,可是卻完全說不出話。

李祁景淡淡一掃,許久終于開口,雖依舊沒有什麽情緒,可話語卻已有了冷意,“雲嬷說這批藝姬技藝精湛超群,不同凡響。而今一看,可着實給了本王一個驚喜!”

雲嬷剎時俯首,冷汗都幾乎逼了下來,顫巍巍道:“是老奴管教無妨,王爺恕罪!”

他眉目一厲,眸中剎那湧起冷光,漠然道:“是誰碎了這琉璃樽?”

“……”

四周靜剎了片刻,雲嬷驀地起身,一聲響亮的掌掴猝然驚起,“賤婢!”

慕容素被擊得身形一偏,瞬時一傾跌倒在側。腦中驟然轟鳴一片,一股腥甜在舌腔漫開。

“王爺。”複又跪下,雲嬷以額觸地,央求道:“是老奴管教不嚴,才教這賤婢失了手腳。白芷乃民女出身,借其十膽,也斷不敢摔碎這琉璃樽,想來必是無心之失,還望王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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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他眉間一昂,似乎有些錯愕,望向了那個白衣女子。

慕容素漸漸擡起了眼,張了張口,氣息略有些衰竭,“……是。”

凝眸靜望了片晌,他冷漠地開了口:“你可知,這琉璃樽是何等尊貴?你有幾條命,可賠得它而今這一碎?”

望了眼光彩盈盈的碎片,慕容素閉了閉眼,開了口卻欲言又止,似是說不出話來。

等了片刻不曾回語,李祁景眉間冷蹙,似乎耐心已盡,低聲下了命令,“拖下去,殺了。”

“王爺!”這一句終于逼出了她的反應,她倏地擡起頭,目光一瞬變得瑩亮,“王爺無由殺我,還請聽奴婢一言。”

頓了頓,李祁景似乎微一斟酌,“你說。”

慕容素緩緩舒了口氣,“奴婢愚鈍,雖出身貧農之戶,總算讀過幾卷書文。前朝國史中曾載,建燕八年,狄族觐見大燕,敢問王爺,可曾屬實。”

“沒錯。”他微微颔首,不大懂她所言之意,“所以呢?”

“既然琉璃樽乃前朝之物,是于宮變之時幸而得存,至此流落涼國。琉璃樽乃狄族向燕國進獻,樽低仍有大燕國玺之引,那麽這樽盞,應屬燕國之物,而非涼國王府。奴婢不慎打碎前朝一舞,又怎能因此獲罪?”

她話音方落,李祁景忽然一聲冷笑,“荒謬!”

慕容素心底暗然一驚。

幾乎聞及了一個笑話,李祁景冷笑道:“大燕舉朝覆滅,而今這天下皆屬我涼國,區區一盞九曲琉璃樽,何以殊于其內?”

壓下了胸口的張惶蹙悚,慕容素勉強開口:“王爺亦言這琉璃樽乃‘區區一物’,民重君輕,王爺又怎可為一介死物取奴婢性命?”話音頓了一頓,她終沒忍住,接下去的話平順脫口,“更何況,當年大燕國力昌盛,若非涼國以謀取自,又怎會遭滅朝之禍?”

“狡辯。”李祁景的目光剎時一冷,“天下易主,勝者為王,成王敗寇本就是這天下法則。如若大燕當真那般強盛不催,又怎有當今的涼國?”

“這不公平!”一言激起了她心下的激蕩。

她的神色驟然淩厲了,聲音都莫名變得狂放。疾聲道:“何以成王敗寇?不過只是強取豪奪罷了!當年李——陛下勾結代國太子調兵赴燕,私訓兵隊,暗度陳倉!而今勝利,便口口聲聲成王敗寇。可當初若是不慎白了,恐怕現今有的,只是通敵賣國的名號罷!”

一言既出,四下驀地嘩然!

衆人大駭,驚恐地俯首于地。四下靜谧如死,凜凜怯意靜默蔓延。岳忠張口結舌,幾乎開始佩服起她的膽色。大涼複國三年,從未有人敢當衆評議改朝秘隐,更何況,又是在一國王侯面前。

李祁景的瞳眸驟然凝縮,唇角緊抿,雖依舊面不改色,卻依然沉斂怒意。

“公平?”靜靜開口,淡淡的兩個字無比冷漠。

“……”

忽然他腳步一動,踏過一地碎璃,直身立在她身前,“那你告訴我,什麽是公平?”

慕容素面白如紙,手尖暗蜷。僵了片刻不曾出言。

他俯身,如刀的眸目死死盯住她,低聲道:“皇家衣食無憂,金碧嬌奢,可下民卻捉襟見肘,貧困潦倒,可是公平?有人生來容貌傾城,有人卻無比醜陋,可是公平?豬狗牛馬皆為畜類,可駿馬一行千裏,為人代步,而豬牛卻只能作為案上餐食,這,又可是公平?”

她赫然一怔,喉如阻塞,一句反駁的回語都說不出。

“你說不出?”他冷笑一聲,冽音蘊盡了摧折人心的漠諷,“好,那就讓本王來告訴你,什麽是公平!”

·

這是敬北王府中最大的習武場。

紀律嚴明,訓練有素,氣派而寬大。中有一高臺,四周鐵鏈為界,一側立着器镧,劍戟齊全。

被數十府衛推搡着乍到此處,衆人皆有些不解,卻無一人敢擅自開言。場中一片靜谧,慕容素立在臺上,白衣輕飄,曠寂的高臺更顯她單薄羸弱,面目蒼白而狼狽。

李祁景立于對面,以最簡短的方式敘說了規則。

“此處兵器齊全,任你自選,這數百鐵器,只要你願便可随時替換。而我束縛雙臂,一炷香內,只要你可過我十招,便算你贏。”

“只要你贏,本王便赦你過失之罪,否則……”言語稍稍一頓,他伸手向臺下一指,“我便下令,立刻殺了她們,以祭九曲琉璃樽。”

這些藝女們那裏見過這般場面?聞言一凜,立即連連下跪求饒。有膽小的女子已經涕淚交流,泣聲哭訴。場中頓時哀聲一片。

慕容素亦大驚失色,幾乎一瞬脫口,“是我碎了琉璃樽!與她們何幹?王爺此行,可是要草菅人命?”

“那又如何?”他似乎分外不以為意,口中滿是不屑,“而今你們的命皆在我手,我自然是想如何,便如何。可你既想要公平,那麽我便給你争取公平的機會。你若贏,我既往不咎,若輸,便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這難道不算公平?”

“你……”她臉色極其難看,雙唇緊抿,強忍着才沒罵出聲來。

“怎麽?”他好整以暇地觀察着她的神情,漠漠一哂,“還是你覺得,你贏不了?”

望着她越來越白的臉色,他立即又道:“無妨,若你不願,本王也不會強迫你。不過她們的命……”唇角一抹殘忍掠過,李祁景冷冷下令,“拖下去,全殺了!”

“是!”

立即便有無數侍衛府兵上前,掙扯着女子們向場外拖去。臺下驟然混亂,哭喊連天,甚至已有人因驚吓過度而昏厥。

“等等!”慕容素終于出口,“是我碎了琉璃樽,與她們無關!王爺要殺殺我,何必連及他人?!”

“沒錯。”他向前跺了幾步,淡聲說道:“她們本無罪,只是因你而獲罪。這一切都因你而起。白芷,你一人之過卻要他人來待受,你可負疚?”

慕容素怒目而視,“你……究竟想怎樣?”

“既然一切因你而起,自然也要由你結束。如今她們的命都是你的,她們的生死也自然該由你來定,至于是生是死……”深深看了她一眼,他語調隐有逼迫,“白芷,你作何選擇?”

筆直的背脊略略一僵。

容色有了一些變化,慕容素指尖微蜷,默然靜立,眉目間逐漸激蕩起憤懑的怒戾。她僵了片刻似在思索,許久一咬牙,驀然折身走下高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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