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桃源

推開門,滿院的群芳乍入眼簾,入鼻桂馥蘭香。

這是王府深處的一處庭院,花草扶疏。已入了秋季,院中的花卻依舊盛放。百種千姿極盡妖嬈,花香沁人,奪目的絢爛。

随着踏入,整座院落逐入眼底,小院不大,卻格局雅致分明。一路随引而行,終在一處屋室前停下來。

“自今日起,你住在這裏。”伸手一指面前的屋宇,雲嬷平聲道。

她大略看了一眼,迅速低斂了神色,“是。”

推門而入,房內整潔如新,陳設簡潔清雅,東西雖少,卻一盞一物皆是上品。她觀視了一圈,簡單收整了行囊,随同雲嬷步出房門。

“這裏既已非後苑管轄,姑娘自然也再不屬後苑藝婢。此處雖非王府主苑,但總歸是主人之所,院內的下役婢女都可供姑娘差遣,若姑娘有何疑問,也可随時通知下仆容禀王爺。”

“是。”她靜靜地聽完,斂衽一禮,“多謝嬷嬷。”

女子的神情眉目清冷如昔,雲嬷凝視了片晌,轉身欲去,“那姑娘便早些歇息,老奴告退。”

“嬷嬷請留步。”慕容素卻忽地将她喚住。

步履一停,雲嬷回首。

卻只見她驀地平曳裙裳,屈膝下跪,緩緩叩了一拜,道:“白芷叩謝嬷嬷當日鳳凰臺救命一恩,銘感五內,但求有日相報。”

一抹訝異自雲嬷臉上一閃而過,轉瞬恢複如常,她凝眸看了半晌,“看來,王爺擇中姑娘,并非絲毫無由。”

她靜靜擡起頭,雙睫微揚,一雙瞳仁黑白分明。

“白芷姑娘。”雲嬷正色道:“你我本無多涉,但總歸主仆一場,而今你既可因那一巴掌與老奴道謝,老奴便也有幾句話想說與姑娘。”

“嬷嬷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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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了一默,雲嬷慢慢開口,“老奴不知姑娘與王爺做了怎般的交涉,只知王爺這一局,自立國起便已籌謀。當初,王爺将擇人的大任交于老奴,可實話說,老奴心中一直以來的最佳人選,卻并非姑娘。”

慕容素微微一怔。

“平心而論,姑娘的确容貌傾城,藝技上佳,無論學識膽識,皆是這數十女中最出挑的一個。可僅憑這些,卻只可作為一時之棋,而不會是那個最關鍵、最無法輕棄的殺着。姑娘今日因此躍衆,可是最終,恐怕也會因此隕沒。”

靜了片刻,慕容素又一俯首,“還請嬷嬷賜教。”

淡望了她一眼,雲嬷繼續道:“當日鳳臺一召,姑娘以樽作器,一曲酹江月驚豔衆人。可随後琉璃樽碎,姑娘随之身陷險境。彼時老奴雖距頗遠,卻心知那琉璃樽是碎于姑娘與沈妙逸間的争執,絕非姑娘一人之過。可姑娘可知,為何彼時彼景,在場衆女卻群指姑娘一人,對沈妙逸卻只口不提?”

她有些錯愕,略一思索,想出一種可能,“沈妙逸自入府前便名聲遠揚,且性情傲嬌霸道,那些女子懼其脾性,或趨炎巴結,自然以她為上。”

“這僅是其中一面。”雲嬷輕輕搖頭,“正如姑娘所言,沈妙逸頭牌出身,又有絕才仗身,自然有實力去霸淩放縱,表面上看,唯妙逸為首的一行女子,貌似心懼其性才不得臣服。可據老奴在暗中這數月的了解,這幾月內,沈妙逸時常授技于人,扶持幫襯,甚至在鳳凰臺召前夕,分其脂粉珠絡于衆女。一時的巴結尚許為忌憚,可這數月,足以證明那些女子對沈妙逸,全然出于心甘。”

慕容素頓時語塞。

“而這,也是沈妙逸與姑娘最大的不同。”雲嬷不禁感慨,“沈妙逸之技不及姑娘,可卻制勝于籠絡人心。姑娘藝高人上,自命清高無可厚非,只是在根基尚淺之時,那些出衆的鋒芒,只會成為反噬自身的利劍。這世上沒有任何一股勢力可憑一己之力撼動。群敵與群擁,二者哪個為益,老奴不消說,想來姑娘心知。”

淺白的話語擊徹胸扉,慕容素不言,心中卻已然沉斂。

“後來姑娘與王爺的一辯,于常人看來,或許會說姑娘勇敢,可依老奴看,只是無比愚蠢。沖動,只會令對手探到弱點。一場戰役之中,往往傷人的都是看不見的暗箭。要成為一場棋局中至關重要的一枚暗棋,最需做的,除了隐芒蓄勢,還有便是隐忍。”

“姑娘既然已與王爺攤白,那麽想來心知未來面對的會是怎樣的境況。過往這幾年,王爺并非未曾培養過同姑娘一斑的女子,只是最終都因各式緣由半途折損。這條路的艱難,非常人所能想象。至于姑娘的未來,究竟是身投羅網還是獨步雲間,全憑姑娘自身了。”

“但願王爺此次,沒有擇錯人……”話至尾處,雲嬷微末一嘆。輕微的低語引入風中,模糊難辨。

·

目送走雲嬷,回至房間,慕容素靜坐了片晌,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考量。雲嬷之言雖直白逆耳,卻無疑一針見血。數月來她獨來獨往,一意孤行,甚少與旁人往來。一直以來她從未覺有何不妥,未曾想在他人看來,早便落了個自負狂妄。

仔細回想,這月久以來的言止舉動的确欠佳,若換位而觀,她自己也定然不喜這般性情的人。孤高沖動或可令自己獨步一時,但最終只會令自己死得更快。而今她既已決定成一顆棋子,一切便都要重新籌謀。而首先要做的,便是先做好這一顆棋的本分。

前路漫漫。

嘆了口氣,揮散掉心頭的繁冗,慕容素步出房門。

這一處的小院名為“行吟居”,位處王府東苑後的偏閣。院東隔牆便是李祁景的住所,隔西緊鄰西苑。矗立在東西兩苑之間,雜糅了兩苑共有的景色,獨具一番風味。

獨自一人自院內走了一圈,才發覺整個小院別有洞天。看似雖小,屋宇陳設卻格外巧妙。院中亭臺溪池齊聚,花葉繁盛妖冶,甚至自院內花草最盛的深處,圍籠着一汪小小溫泉。溫泉水色青透如碧,望如淡煙懸空。這一處的地勢本無溫水,想來是花耗了不小的力氣自山間引入,才可在百花凋零的秋季供養了一院的繁花。

一枝細長的楓藤探出院壁,倚連攀爬,慢慢覆着整面灰牆。相織交錯的藤葉間,點點鵝黃星花輕綴,散落在綠藤之上,望之別樣典雅。

龐雜的野蔓生機勃勃,間隙間仿佛隐約有點點天光溢露。越往近走,一股沁暖的香氣越是濃郁,她下意識伸手一探,青灰的石壁竟是空的,只輕輕一推便驀地推開了。

這處小院竟與西苑相連,慕容素有些訝異。西苑一向為府中禁地,從未有過觸入。被心中的好奇催動,她拂開枝蔓探目而去,剎時一聲驚嘆。

——視野所及之處,無數桃花旖旎相連,漫天紛飛。

她慢慢走進去,恍惚間尤若置身花海異境。

府中衆人一向諱莫如深的禁地竟是一處桃花園,實在令人驚訝。這處西苑與東苑同軸相對,自是□□得極其軒敞繁華。院內桃色漫漫,香意萦人,一顆最粗壯的桃樹立于正中,下墜秋千,漆色已半殘褪,看勢也有多年。

步進最近的一處居室,期間收整的十分整潔。榻上平鋪着幾件舊衣,是七八歲女孩的衣裙。一個小小的竹哨置在衣上,系着一根殘舊的紅色絲線。哨口的邊緣已經破裂,塗覆的綠漆也脫落了大半,陳舊得毫不乍眼。

她方要拿起,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響:“姑娘。”

慕容素回眸一望,便見兩個婢女穿牆而過,徑直步過來。

“姑娘怎麽到西苑來了?此處為府內禁地,除卻王爺,任何人不得擅入。”

她掠了一眼,“你們是?”

“奴婢琉畫。”

“奴婢謹書。”

兩女屈身一拜,立即道:“姑娘還請快些回去吧,若被王爺知曉了,定會多加苛責。”

她四下一顧,問出了心中積澱的疑問,“這裏住的是什麽人?”

兩女相觑一視,名喚琉畫的婢女率先開口,“回姑娘,西苑是空苑,自立府起便一直無人居住。除卻王爺偶時過來,便再沒有其他人了。”

“……”無人居住的禁地?

慕容素心有納異,目光又向室內一盼。

這間小屋整齊明淨,想是常有人來打掃,并不像被廢棄之所。室內的一硯一物全悉舊物,若非敬北王府立府不過三年,她真覺已有人在此居住數十年之久。

“走吧。”草草掠視了一圈,她斂了視線,低聲向兩女吩咐。

謹書琉畫似暗松了口氣,忙引着她步出了房間。就在慕容素轉身時,門沿處的一行寥寥小字跳入視線。那字極小,用刀刻于門扉之上,若非細望,極似一道粗劣的劃痕——

坐望桃花微雨處,宛若伊人歸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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