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迫入虎穴(1)

細雨綿綿的春天一過,進入了讓人熱到快要昏厥的夏季,辛未塵坐在堂屋前,吃着硝石制出的水果冰,去年秋天做的果醬都派上用場了,淋在砸碎的冰上消暑又可口。

她遙望藍藍的天際,仿佛世間再無煩憂,歲月靜好,若能下場雨涼快一下就更好了。

吃了冰,心口涼了,她忍不住開始發困,往身後的躺椅一躺,瞬間,她似乎睡了,又似乎清醒着,一抹高大的背影在檐下走來走去,一串串的苞谷被高高挂起,曬着日頭。

身影回過頭,面容是個年輕男子,他笑着說:“濛濛又貪睡了,爹抱你回屋子裏睡,爹在山上給你找了一塊好木,等濛濛長大了給你打嫁妝,你說好不好?濛濛,濛濛,濛濛……”

驀地,睡夢中的辛未塵有些酸楚,她沒想過她還會想起七年不見的生父,猶記着他疼寵自己的面容。

“小辛姑娘,等你來京城……”

突地,一張美少年的容顏進入夢中,将要醒不醒的辛未塵驚醒,她感到很驚悚,居然想起已分別兩年的淩丹雲。

不祥呀!她心中升起一片烏雲,感覺有不好的東西靠近,将改變原本平靜又寧和的生活。

撫着挂在胸前的明黃玉佩,她用它來警惕自己,小病小痛她可以治,斷腿殘肢考慮考慮,瀕死的鄉親要看人品,疑難雜症則是要挑對象,低調為上不挑事。

自從淩丹雲回京後,兩人真斷了聯系,好像之間從來沒有過交集,就曾為他治毒一事也猶如一場夢。

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好,這樣做才是對的,當初下毒的幕後黑手還隐身暗處,沒将此人挑出前,任何和他接觸的人都有危險,不怕一萬,只怕萬王,不能拿命下賭注。

只是有時候她還挺想念那張秀色可餐的玉容,看着能配半碗飯,吃着鹹菜也噴香。

“辛未塵,你又在幹什麽?”

聽到娘親大人的河東獅吼,正在作白日夢的辛未塵暗喊聲糟,碗還在那裏,來不及毀屍滅跡。

“你又偷吃冰,跟你說過多少回,你這年紀快要來癸水了,要記得保暖,不能拿冰當飯吃,你每次都不當一回事,等你痛到在床上打滾就知道娘的字字珠玑……”她是過來人,經痛不是病,可是痛起來會讓人想做子宮切除手術,來個一勞永逸。

沒排卵就不會有經血,女人一個月一次的毛病教人深絕痛惡,可又必和它共存,那是身體的一部分。

“娘,我熱嘛!你看我一身汗,不補充點水分會變成幹……啊!痛,娘親心狠,痛殺親女。”如果有頭條,這便是标題,娘也不想想她的手勁有多大,勾指往她腦門一敲是真痛呀!

“揉什麽揉,都成幹已了哪來的痛覺。”長大一點的孩子也不可愛了,都十歲了,更古靈精怪,根本管不了。

“我喝水了。”冰融化了成水,水凝固了成冰,本質相同,何況吃進肚早成了和人體差不多的溫度,頂多略涼了些。

“那是冰。”對小姑娘的身子殺傷力極大。

“吃到肚子裏成水了,排出來也是水,不是碎冰。”經過消化系統,水就成了阿摩尼亞原料。

“還跟我說風涼話,等你痛時別喊娘,我肯定不理人。”千交代、萬交代,一天最多一碗冰,而她從未聽話過。

辛未塵看她娘這般氣呼呼,不免覺得好笑,“娘,你忘了我懂藥理嗎?該調理的藥材我都備着,時不時喝上一大碗,你看我臉色多紅潤,皮膚也變白了。”她的嗓音少了昔日的軟糯,多了江南女子的甜軟。

摸着女兒水嫩的臉龐,辛靜湖發現她也該做保養了,不然過了三十歲,膚質都老化了。

“我用白芷、白蔹、白術、白附子、白茯苓、白芨、白細辛七味藥制的七白粉,娘也用王點吧!能使容色光悅,膚若凝脂,膚白勝雪,咱們母女倆美冠全村。”之前還小,沒想過要用七白粉養顏,可看到己逐轉成小麥色的膚色,她猛然驚覺要保養,也懷念起前一世美魔女的嬌嫩肌膚,和美容師到府服務的享受。

“真有效?”辛靜湖小有心動,沒有女人不愛美,就算不為悅己者容,也能在姊妹群中炫耀炫耀。

“你瞧,我才用了七天,是不是白了很多?娘也多用用,很快就成了白娘子,一走出去人家都會驚呼道:“濛濛娘你好白,跟天仙下凡似的。”

好話不嫌多,人人爰聽,辛未塵一番吹揍,把辛靜湖繞得量陶陶的,忘了她吃冰一事。

有了那五千兩黃金,他們母子三人原則上是不愁吃穿,什麽夏天能制冰,有美白作用的七白粉,這些一拿出去賺得銀錢滿缽,財水如潮的滾進荷包,全是賺錢生意。

但是他們一樣也沒往外傳,只在家裏用,因為財不露白,有那麽多銀兩夠花用一輩子,做人不要太貪心,貪得無厭沒好下場。

主要也是沒有靠山,一名村婦帶着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真能賣出個名堂也擋不住親友的觊觎,輕者低價買方子,威脅利誘,重則趁夜闖空門,把人當豆腐給切成四段。

猛虎難敵猴拳,拳頭再硬也拚不過人家勢大,仗勢欺人絕非只是一句話,他上市集賣個雞蛋、野味都會被刁難,何況是利潤驚人的買賣,能做得起絕對是一本萬利。

辛靜湖和辛未塵都是經事的人,最怕的是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辛大郎,一向聽娘和妹妹的,她們說什麽就是什麽,他全無異議,能讓他吃飽飯就好,着實憨實。

他們把賣熊的銀子拿來買了十畝地,因為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不把銀子散出去就怕村裏人來借,不借傷感情,借了又有去無還,因此買了地再佃出去,以一年兩獲的收成來算,一畝地能生産兩百斤糧食,一年兩千斤。

這算是掩人耳目吧!一點一點的置産,以明面上的銀兩買田置地,修幾間豬舍雞舍,再以忙不過來為由請村裏人幫忙,一天十文幫着養養牲畜,割草喂豬。

手裏有錢不花真的很難過,可又不能太招人注目,雖然辛大郎氣力大,十二歲長得有如十五歲少年,加上身手不凡又善博擊的辛靜湖,一般的賊子上門他們能輕松自如的扳倒沒錯,可誰願意日日夜夜擔着心。

好在他們三個人都是心不貪的,大半銀子存在錢莊裏,只拿個幾百兩藏在屋子各處當家用,只要沒什麽天災人禍,田裏的出産就夠養活一家人了,還有存糧以防來年的災害,在老山口村是一富戶,只比家有三十畝地的村長“窮”了一點。

這邊母女倆正用七白粉美白曬黑的臉,兩人嘻嘻哈哈的互摸,景象和樂融融,正是一般農家的閑暇歡樂。

那邊的辛大郎在水塘邊喂魚,給魚吃菜田裏的菜葉,忽地見村長舅舅形色匆匆的朝他走來,話也不說一句揪着他的胳臂就走,一頭霧水的他有些不安,只好跟着走。

走着走着,竟是回家的路,辛大郎心口更為惶恐,以為家裏出了事,反過來拉着村長舅舅走,而且越走越快,辛有財好幾次差點跌倒,沒好氣的白了這個崽小子好幾眼。

回到家,辛靜湖、辛未塵也瞧見那急匆匆的身影,兩方同時不解的開了口——

“大郎,出了什麽事?”

“哥哥,你有事嗎?”

“娘、妹妹,家裏出事了嗎?”

話一說完,三人一起怔住,你看我、我看你的,确定彼此都無事才笑出聲,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了。

但是“有事”的村長辛有財一臉凝重,看向堂妹的神色是欲言又止,他幾度想開口,最後揮了揮手讓大夥兒進屋再談。

“堂哥,瞧你面色沉重的,難道朝廷又要加稅?”

這些年連年征戰,國庫入不要敷出,前年才加過一次稅,當然也有征兵,有兩名以上男丁的人家出一丁,不過要年滿十五歲才行,辛大郎不在這範圍內,所以辛靜湖、辛未塵很安心,她們可不想心性直的他上戰場打仗。

“阿湖,我來找你不是為了這件事,而是……”辛有財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猶豫不決。

“堂哥直說無妨,我雖是女子,但這些年經得事還少嗎?你別支支吾吾的吊人胃口。”她指的是父喪母亡,又獨力撫養一雙兒女,沒有大風大浪也經歷過無情風雨,再大的事也撐得住。

辛有財苦笑着揉揉發愁的眉心。“你還記得萬子吧?”

“萬子?”一穿過來就沒了丈夫的辛靜湖哪曉得萬子是誰,而且後來她花了挺長一段時日才适應轉變後的身份,還要試着去接受她最讨厭的孩子,想辦法養活他們三個人,哪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夫君”。

倒是剛夢見父親的辛未塵輕扯了她一下,在她耳邊小聲的說了王句,她才愕然的睜大眼。

“你爹叫萬子?”

“娘,是你的夫婿叫萬子。”辛未塵提醒道。

辛老頭撿到重傷失憶的十五歲少年,在他腰間看到一個繡了萬字的荷包,因此他一醒來大家都叫他萬子,他自己也不反對,後來為了落戶方便,他入贅後改名為辛萬。

辛靜湖有些不由自主的心慌,她僵笑了一下。“是萬子呀!你瞧瞧他離開太久了,我都快忘了有這個人。”

“忘了也好,省得你一年年的等他,等得把自個兒的年華都蹉跎了。”當初辛有財是不贊成這門親事,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的人如何娶親,哪天他恢複記憶了怎麽辦?可沒想到他擔心的事還真的發生了。

辛靜湖的字典裏沒有丈夫這個詞,更甚者是穿來古代五年後才知曉孩子們的爹叫萬子,不過這怪不得她,之前大家怕她傷心,不敢提起,畢竟當初小兩口的感情挺好的。

誰知本人并不在意,她少了原主的記憶,對所謂的夫去王點感情也沒有,別人不提她還樂得輕松,含含糊糊的糊弄過去,而且沒有所謂的丈夫管着,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多惬意啊。

“不過我還是要知會你王聲,年前楊家村的楊漢生不是去了一趟京城嗎?他說看到一個長得和萬子很像的男人,他追過去要喊人,人卻在大街上不見了,你看看……”

楊漢生是楊家村的秀才,兩村相隔不到五裏路,早年楊漢生和萬子走得很近,兩人以兄弟互稱。

“确定在京城?”怎麽不是死了呢,冒出來幹什麽?

“他說非常像,簡直一模一樣,但是不像以往愛笑,看起來很嚴厲,而且衣着像是富貴人家,很有威儀。”當年的萬子被撿到時就穿戴不俗,一開口的談吐與尋常百姓不同,還識字,會點武藝。

辛靜湖會認字便是萬子教的,兩人朝夕相處産生了感情,靜湖兩個字也是他取的,辛靜湖的本名叫辛大妞,他覺得她像靜靜的湖泊引人探幽,越是深入越沉迷。

而兩個孩子的名字也是他取的,要不依鄉下人取的賤名,大概是二狗子、大花之類,名賤些好養活。

“沒看錯人嗎?”辛靜湖頓感頭痛。

古代很重視夫妻倫理,夫為綱,孩子們的父親有了消息,她身兼妻子和母親雙重身份,豈能置之不理?可她是真的不想去找人,目前平淡的日子就是她想要的,她真希望是搞錯錯了,此人非彼人。

“不管錯沒錯,你都得親自去瞧一瞧,看要一家人團圓還是各過各的,叔叔生前要我多照顧你,說家裏就你一個女兒不容易,我也想你過得好,若和萬子過不下去了,和離再招個人吧!老了也有個伴。”辛有貼表情認真的道。

“堂哥要我去京城?”辛靜湖皺起眉頭,總覺得快活自在的日子要沒了。

辛有財用力王點頭。“去。”

“可是……”她為什麽要為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奔波千裏?

“家裏的田地和牲畜我會幫你看好,快的話,秋收前你便能回來,若是遲了,我會帶人幫你收割,放入糧倉裏,一切的事有堂哥幫你顧着,你大可放心。”他眼神清正,沒有一絲貪念,看得出是真心為堂妹設想。

“人海茫茫,我上哪兒找去……”辛靜湖找着借口,拖延不去,要面對一個陌生丈夫多尴尬。

辛有財的嗓音略沉了幾分,“阿湖,我知道你認為自己被抛棄了,心裏多少有怨怼,可是你也要為兩個孩子多想想,那是他們的爹,有誰想當沒爹的孩子,況且家裏有個男人撐着,也能減輕你的負擔。”

在心裏埋怨着的辛靜湖有幾分不悅,那男人是死了該有多好,省下不少麻煩。“我再考慮考慮……”

“還考慮什麽?”辛有財瞪大眼。

辛靜湖面上帶笑,心裏頻頻詛咒某人。“考慮的事可多了,我一個婦道人家不好獨自出遠門,該找誰陪伴?還有,到京城的路費和落腳處,兩個孩子的安置,是要帶他們一起去呢,還是将人留下?萬一我回不來了,孩子該怎麽辦?”

聞言,辛有財的神情更為嚴肅了,兩眉間的皺折深得足以夾死蚊子。“的确該做好安排……”

“一路上的打點總少不了吧!雖然這些年我攢了些銀子,可我說京裏的開銷大,銀子在手也不知能撐幾天,說不定還沒找到人就餓死在京城了。”若是一般農婦極有可能,在幾萬人中找人談何容易。

辛有財沉吟道:“真有不足,我再添一點。”

“堂哥……”辛靜湖只差沒跪下來求他別多管閑事了,她現在的生活過得不好嗎,為何要給她找麻煩?

“娘,我想去找爹。”

開口的是紅着眼的辛大郎,男孩子都對父親有山一般高的孺慕之情,父親離開時他五歲了,因此還記得父親的模樣,母親能帶着他打獵、下田幹活,但取代不了父親的位置。

“你想去京城?”辛靜湖呼吸一窒。

辛大郎重重一點頭。“是。”

她籲了一口氣,目光轉向面容平靜的女兒,“你呢?你也想你父親嗎?”

想,但又不想,那個高大的身影始終在夢裏。“娘,我們就當去京裏玩,給自個兒設一個期限,若是在過年前一直找不到人,我們就回來,親緣薄也是沒辦法的事,不用強求,我們盡力了。”

“去玩?”辛靜湖驀地雙眼一亮。

“有緣自會相?見,無緣便打道回府,砍了歪脖子樹再植新樹,老木也會發新芽,大不了你再嫁一回……”辛未塵話說到一半,她家老木……呃,她娘,掄着拳頭一揮。

“誰是老木,我正年輕……”她“才”二十七歲,在現代是适婚年齡,在婚姻市場上非常搶手。

不過在古代,這年紀都快當祖母了。

“娘,你別激動,我說的是實話,咱們別只惦記着那一個,如果有看上眼的,女兒不反對你招個後爹。”孩子長大了會有自己的生活,娘需要有人陪她終老。

“什麽後爹,少為我操心,你只管說找不找爹。”她想找個同盟,卻不料竟找到一頭白眼狼。

“找吧!我看哥哥急着呢!”辛未塵看着都快哭出來的憨厚兄長,內心悵然,安逸許久的日子終于要有所變動了。

一聽妹妹說也要找爹,辛大郎嘴笑了。

在這個家作主的不是當娘的辛靜湖,亦非身為長子長孫的辛大郎,而是掌着銀錢的辛未塵,她說了算,拍板定案。

“叛徒。”辛靜湖瞋了她一眼。一點也不貼心的女兒。

“舅舅,我們還要準備些東西再上京,你幫我們雇幾個人看好田地和牲畜,水塘的魚也要喂,十月初會有人來收魚,你再看着過秤,銀子先幫我們收着,明年開春買魚苗……”

“好,舅舅記住了,你們要乖,聽娘的話。”看着她明亮的雙眼,辛有財慈愛的摸摸她的頭。

“嗯。”

一聲輕應,母子三人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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