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顏籁醒過來時, 林鶴夢已經不在房間裏了。

她抱着枕頭翻了個身,有關昨晚的記憶緩緩浮上腦海, 她“唰”地坐了起來。

昨晚……

她是拉着林鶴夢睡的?

窗戶開了一個口透氣,微冷的山風吹進來,将她腦子裏那一點昏沉吹散。

她趴在床邊找了下鞋,發現自己的鞋正齊整地擺在床尾。

再擡頭。椅子端端正正塞在書桌下,桌面上的每一本書都以書邊朝左的樣式擺放,明晃晃是被重症強迫症收拾過了。

院子傳來“沙沙”的聲響,她穿上鞋,推開窗看。

穿着黑色衛衣的青年正拿着寬大的竹編掃帚将昨晚滿地的碎瓦片和垃圾都掃了起來。

她深呼吸一口氣,佯作無事地擠出一個笑, “哥!”

一聲喊從二樓傳下來,他仰頭看上去,對上了女孩彎如月牙的雙眼。

她一笑起來, 嘴邊就浮起兩個微小的梨渦。

秋日近尾, 在他眼中卻春日明媚。

“早,滿滿。”他說。

“早!”

她笑了笑, 有點不好意思地撫了撫有些淩亂的頭發,從發尾摘下掉落的發圈戴在手腕上,又将長發攏成一束, 咬着手腕發圈至手指指節,撐開後利落地将長發紮成了一束。

那胡亂紮起的頭發依然有些亂, 發頂拱着沒有梳齊整的發絲,能逼死強迫症。

他卻嘴角不自覺彎了彎。

昨晚夢魇的糾纏看起來并沒有影響她回家愉悅的心情,她合上窗子, 輕快地從二樓跑了下來。

天色蒙昧,晨光含蓄。

她手攥拳掩唇打了個哈欠, “鶴哥,你怎麽起這麽早?”

他停下動作,遲疑問:“我把你吵醒了?”

“沒有,我自己醒的。”

他這才稍微松口氣。

沒說是在夢裏驚醒,而後再也睡不着了。他笑笑道:“有點認床。”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認床......”沒多深究這個問題,她刻意打哈哈,“我昨天好像做了一晚上夢,也沒怎麽睡好。”

他握着掃把的手指緊了緊,“夢到什麽了?”

“好像是小時候的事吧,亂七八糟的,記不清了。”她又“哎”一聲,“我昨晚沒說什麽夢話吧?”

“沒有。”

她的純然與赤誠更顯出他的污濁與醜陋,他低下頭,将殘瓦與碎屑掃作一團。

“噢,沒有就好……”她垂下睫羽,遮掩一閃而過的失落,咕哝着,“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他擡手看了眼腕表,“六點半。”

“那還早啊,你們幾點集合?”她随意問。

林鶴夢:“七點半。”

她拔高了語調,“七點半上班?”

這個點太早了。他們八點半打卡到局裏都時常有人唉聲嘆氣,大多數時候大家都是踩點到的。

林鶴夢解釋:“平時九點半,任務期間出勤早,配合市局工作,早完成任務早回去。”

九點半……

她又有點兒酸了。

“這樣噢……你們今天有什麽任務嗎?”

林鶴夢:“今天去縣城做民調。”

“民調。那我們任務差不多。”他們也要做縣裏的文物調查。

“調查方向不一樣吧。”林鶴夢說。

當然,警方關注的是案件,他們文物局關心的是文物。

顏籁将簸箕拿到了林鶴夢旁邊,林鶴夢攔住了她,指着屋子裏說:“裏面有馄饨,你先去吃早餐。”

顏籁回過身:“哪來的馄饨?”

“村裏的早餐店。”

他早起圍着村子跑了一圈。村民起得早,店也都開得很早,五點多鐘就有了鍋爐熱氣,他估摸着她也快醒了,便先買了碗馄饨放着。

顏籁進了客廳,看見了桌上放着的一碗馄饨,包裝簡單,只有一個紙碗一個袋子,勺子是白色透明塑料勺。

她坐下後先攪了攪湯,看起來剛買了沒多久,湯都還是溫熱的。

她吃了兩口,又往後挪了挪趴在窗邊朝外面問了一句:“鶴哥,你吃了沒?”

“吃過了,在店裏吃的。”他應了一聲。

“多少錢,我轉給你。”顏籁說着掏出了手機。

林鶴夢停下了動作,杵着掃把看着她。那雙淺色的眼眸內沒有笑意,只有俨然,寫着:你和我還要這樣分嗎?

她看懂了他正色的沉默,吐吐舌頭,将頭縮回了窗內。

村裏的馄饨包裝簡單,食材也簡單,沒什麽科技與狠貨,很簡單的馄饨皮包肉粒,清湯裏就撒了點蔥花。

味道清淡,但分量還不少。

顏籁很久沒吃過這麽大分量的早餐了,她一向是一個小面包半杯牛奶解決溫飽。

剛吃了五六個馄饨就有了飽腹感,她勺起白皮子,還是大口大口地将剩下的馄饨都吃了,只剩下湯實在喝不下了,她癱坐了椅子上,仰頭看着天花板發呆。

身後林鶴夢打掃院子的聲音還在“嘩啦啦”的響,恍如夢境。

曾經無數個清晨她都是伴随着“沙沙”的掃地聲清醒的。

村民勤勞,總喜歡晨起後打掃房門外的塵土,外公也有樣學樣,領着她習慣鄉村的生活方式。此起彼伏的“沙沙”聲伴随着雞鳴,是鄉村的起床調。

她又仰頭往後看了眼,院子裏已經被林鶴夢收拾得差不多了,連院牆邊上長出的雜草都已經被他拔了幹淨。

莫名其妙的,她又想起了外公。

一想到外公,眼眶就忍不住地泛酸,她眨了眨眼睛,将眼淚用力眨下去。

她總覺得在這房子裏,外公還在看着她,只是以一種無法對話的方式存在着,她不想讓人看到她傷心,拍了拍大腿,将抑郁的情緒抖散,起身往外走去。

林鶴夢拎起幾個裝滿垃圾的籮筐正要往外去倒垃圾,顏籁也順手挽起一個筐,在臺階上跳了下,輕盈地蹦到了他後背上,手臂一箍,摟緊了他的脖頸。

如果是在城市裏,她決計做不出這樣任性的事。

可這是小院,是她的王國。

他肩背稍稍一彎,背上了她,“傷還疼嗎?”

“就是磕蹭了一下,沒事了。”

顏籁覺得自己挺皮糙肉厚的,昨天摔得一塌糊塗,一覺醒來又沒事人一樣能走能跳了,除了臉上這紗布有礙觀瞻,幾乎看不出毛病。

林鶴夢一只手拎着垃圾簍,另一只手朝後環住了她,說:“待會給你上了藥就下山,再去縣醫院拍個腦部CT。”

顏籁覺得麻煩,“我沒覺得哪裏不舒服,還要工作,算了。”

“最多一兩個小時,占不了多少時間。”

“不,不要。”

她又從他背上跳了下來,埋着頭小跑着往前沖,一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模樣。

林鶴夢看她耍小性子,神情無奈又寵溺。

将籮筐裏的垃圾都倒進了垃圾站裏,林鶴夢接過她手上的筐,疊在一起,自己拎了回去。

顏籁跟在他身後往回走。

天色越來越亮,村裏的村民也越來越多。

有人看見他倆,覺得有點眼熟,但又有點喊不上名字,只遠遠地站在田埂上看着。

隔着一道田壟,一個正在收拾塑料布的男人直起身,才瞥見他倆就大聲道:“滿滿,鶴夢啊——”

那吆喝帶着方言的腔調,像是唱歌一樣。倆人都扭頭看了過去。

顏籁有點兒近視,還沒有戴眼鏡,她眯了眯眼睛,還是沒有看清是誰,正想問林鶴夢,他心有靈犀地一低頭,輕聲道:“是甘叔。”

甘叔?那個刑警隊長?

她可算想起來了。

“甘叔!”顏籁迅速換上笑臉,擡手揮了揮。

甘平昌在田壟邊的小水道裏洗了洗手,朝田邊的路上走過來,站在道下,叉腰看着他倆:“你倆什麽時候回來的?”

“就昨晚。”顏籁回答道。

“怎麽回來了也不打聲招呼?”

顏籁哪好意思說我壓根不記得您住哪了,只笑着說:“甘叔,真不好意思,我昨天在收拾房子,沒來得及去找您。”

“沒得事,正好遇上了,走,都去叔家吃飯去。”甘平昌揮着大掌。

顏籁連連擺手,“我們剛吃了早餐了,今天不用了,叔,下回我一定來。”

“不吃早餐那就吃中飯。”甘平昌的熱情不容他們拒絕,說着就要上來拉他倆。

顏籁哭笑不得往後讓了一步:“叔,真的,我們還得工作呢!”

“工作?”

“金身像的事啊,您忘了?”

“嘿,我這腦子,我剛還在想你倆怎麽都回來了!”他一拍額頭,“我這今天休假,回來看看家裏的田,就沒想這事了,怎麽,市裏還在查啊?”

“當然在查,這事情都還沒搞清楚呢。”

見他倆真有正事,甘平昌撚了撚手指,“行,你倆要忙,那我就不耽誤你們了,下次一定來叔家啊!”

“好,甘叔,那我們走了。”

見林鶴夢不發一言,顏籁又杵了杵林鶴夢,林鶴夢這才跟着颔了颔首充作招呼。

“鶴夢啊。”甘平昌叫住了他。

林鶴夢回望過去。

甘平昌想拍他肩膀,又發覺自己手髒,擡起的手遂又放下,語重心長說:“常回來看看,你叔叔伯伯們都很挂記着你。”

“嗯。”

他禮貌應一聲。

顏籁張張嘴想說什麽,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他那些叔伯們不恨着他已經算不錯了,怎麽可能還挂念着他。

往回走的路上,有些安靜。

只有鞋子踩在泥石地上咯吱的聲響。

顏籁扭頭看看他,又轉回頭。

林鶴夢當然看到了她的欲言又止,“怎麽了?”

“剛剛……你有不開心嗎?”

“沒有啊。”他挑了下眉。

“鶴哥。”

“嗯?”

“你還回家嗎?”

“不了,下山吧。”

顏籁嘆了口氣。

昨晚她就猜到了,他是上山來找她的,如果不是為了她,或許他一輩子都不會再上金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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