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從甘叔家吃完飯出來後, 田埂裏一群小孩正在草垛間追逐打鬧,聲音傳入他們耳裏, 又尖又細,七嘴八舌的嘈雜。

顏籁眺望着不遠處的袅袅炊煙,腳步頓了頓。

見她忽然出神,林鶴夢問:“怎麽了?”

以前村裏小孩躲迷藏,有些膽大的會躲到荒廢的空心竈裏。

她腦子裏浮出一個荒誕的設想。

“你說有沒有可能,焚屍的地方就是......”

她伸手指向煙囪處。

“你說廚房?”

手指彎了下,顏籁遲疑道:“不可能嗎?”

林鶴夢沉思片刻,“用燃氣竈和電磁爐的廚房不可能,但如果是燒柴火的廚房, 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往前看,村子裏遍布的煙囪都在熊熊飄着濃煙。

村裏很多人家用的還是磚頭壘起來的土竈,有的竈裏頭大得塞得下一個成年男人。

警方一直沒能找到焚屍的第一現場。如果有人借此焚屍, 那的确是搜查的盲區。

走訪的任務還沒有結束, 在之後幾家查訪時,他們專程去廚房看了看。

自從通了燃氣, 村裏不少柴火爐子都廢了,但在燒的柴火爐子都造得大,是為了辦酒席做大鍋菜用的。

林鶴夢專門找了一家廢了的柴火爐, 用麻袋裝了一袋子柴火棍子往裏試了試。

一袋子少說也有個五十來斤。

鍋一拿開,一麻袋塞進去都還綽綽有餘。

從村裏離開時, 顏籁問林鶴夢:“怎麽樣?你覺得我們這猜測可能性大不大?”

“如果是按這個方法……”他思忖說,“屍體太大,竈內氧氣不夠, 火燒不起來,所以屍體沒有燒完全, 但是能熏得焦幹臘黑,難以辨清原樣。”

……

他這個說法讓顏籁又想起了臘肉的做法,一時胃部有些翻騰。

她忍了忍惡心感。

“鶴哥,我們先下山,再回去讨論吧。”

她現在後背怪冷飕飕的。

“好。”

為了方便出行,林鶴夢在縣裏租了一輛摩托車。

有些鄉間小路窄小,汽車過不去,摩托車反倒是更方便一些。

戴上頭盔後,他先上車。

顏籁的頭盔扣子不太好系,一長一短不對稱。

遲遲沒有感覺到她上車,林鶴夢轉過頭來看,見她正拉着兩根帶子較勁着,笑道:“給我看看。”

顏籁往前走了一步。

林鶴夢伸手将她下巴上的兩根帶子調節了一下長短,然後拉上。

掐得太緊,顏籁“呃”了一聲,仰起頭,有些埋怨,“鶴哥,拉太緊了。”

“緊一點不會掉,”他遲疑着,“我再給你松開一點?”

他睫毛長,臉型窄瘦,戴着厚重的頭盔也不顯得笨拙,一貫秾麗的眉眼認真地盯着她的臉看。

離得太近,似乎稍稍湊近就能吻上他的薄唇。

心懷不軌的人總是容易心虛些。

她心慌錯開眼,小聲道:“也沒事,不用了。”

林鶴夢笑了下,往前坐了坐,“上車吧。”

她跨上車,雙手只攥住了他的衣角。

“滿滿。”他突然叫她。

“嗯?”

顏籁在他頸側側了側頭。

他低低笑了一聲,“抱緊了。”

“放心吧,我又不是......”

她話還沒說完,摩托車猛地一加速,顏籁手臂驀地圈緊了他的腰,在他剎停時又兜頭撞上了他的後背。

一瞬間的失重感讓她心髒狂跳。

他的體溫透過單薄的襯衫烙在她臉上,就像午後被曬熱過的被單,溫熱滾燙,帶着熟悉的味道。

好一會兒,她才放平呼吸,從他背後探出腦,惱怒着,“吓我一跳!”

“你看,就是沒抱緊。”

他的話裏還帶着笑意。

很難說他不是故意的,她手指攥拳,在他肩膀上重重錘了一下。

他松開一只手,往回蓋住了她的手背,她一時愕然,下一秒林鶴夢只是抓下了她的手指放在腰間,語氣如常地說:“別鬧了,抱好。”

吃一塹長一智,她用力地圈緊了他的腰。

車穩重地發動了。

明明就坐在他身後,明明和他挨得那麽近,可她心裏還是空蕩蕩,好像風從她的心裏也穿過去了。

她明白他們就像兩個互相環繞的行星,只能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不突破極限,才不至于分崩離析。

他們或許這輩子也只能做兄妹。

等到他有了自己的愛人,自己的家庭,在沒有确切的某一天……他們就會自發地互相疏遠。

“鶴哥,你以後能不能……”

“別談戀愛。”

突發奇想,她說得很小聲,捂在頭盔裏,她認為他聽不到。

風從他們身側疾嘯而過,在急促的風聲中,她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好”。

一滴眼淚猝不及防地從眼角滾了出來,落在她鼻梁上。

她用力地環緊了他的腰,她想若無其事地笑說“我開玩笑的”,可她發現自己說不出口。

她就是認真的。

認真且自私的,只想要他愛她。

是親情,是兄長,都沒關系。

只要這份愛是獨一無二的,只屬于她的。

相識的時間越久,愛意越臃雜。

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習慣。她知道林鶴夢習慣了她的存在,也習慣了對她的好,在他眼裏她只是一個很重要的妹妹。

不過僅此而已。

車開到山下,顏籁下了車,解下頭盔遞給他。

他的手指在頭盔內側餘溫上停留了許久,才緩緩地将頭盔收起,放進了車箱。

下午開了個工作會議,剩下的時間便沒有其他安排了。

奔波了一天,各自回房休息。

溫熱的水打濕男人修長強壯的身體,從淺色的發絲到脖頸、肩背,滑過神秘的三角地帶,再順着筆直健碩的雙腿流下。

魯莽璍的巨大在擡頭,天性的渴望在全身游走。

他卻沒有任何舉動,只是腹部在不自然地收縮收緊,好像她的手臂還貼在他的肌膚上,令他不得不克制住身體所有舉動。

“鶴哥,你能不能……別談戀愛。”

她那柔軟的語氣在他耳後一遍遍響起,叢生的火如同被一盆冷水連根澆滅,他目睹自然的反應漸漸消失。

在這種違背正常人生理需求的反應中他竟得到贖罪和救贖的快感,長長地松出一口氣,将淩亂的發絲捋向腦後,如常地繼續進行沐浴。

顏籁回了房間,在被子裏捂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呼吸新鮮空氣。

她雙手交疊擺在小腹上,姿态筆挺得像要壽終正寝,只是眉頭攪起,神情有幾分痛楚。

肚子痛,再精确一點就是胃痛,像一只手在胃裏攪拌,又酸又疼。

她保持着這種安詳的姿态躺了很久,一直到手機響起,她才動了動僵硬的手臂,從扔在一旁的包裏翻出了手機。

她瞥了一眼來電人,林澄淨。

接通電話,她有氣無力:“有事?”

林澄淨那邊靜了幾秒,疑惑問:“你在幹什麽呢?”

“賓館睡覺。”

“睡覺,這麽早?”林澄淨語氣遲疑。

“剛下班,困了。”她意興闌珊。

林澄淨語調這才低下來,玩笑似地說:“我以為你勾搭上了什麽帥哥……”

後半句是成年人自行腦補的葷話。

顏籁翻了個白眼,頗為無語,“想什麽呢你,一天天的。”

林澄淨緊張一松,沒有回答她這個反問,他問:“我今天給你發的消息你怎麽一直沒回?”

“山上工作,沒看到。”

“現在下班了吧,怎麽也不回?”

“胃痛。”

“又胃痛了?”他聲音又拔高了。

顏籁把手機拿遠了點,很是有氣無力:“你不要一驚一乍!”

“明天周末了,我正好來看看你。”

顏籁“嗯”一聲,敷衍道:“你不怕麻煩就行。”

“那我把你藥也帶過去。”

“好。”

“你現在先買點藥吃。”林澄淨交代。

顏籁繼續敷衍:“好。”

哪還能不知道她的德性,電話一挂她就能把買藥的事丢一邊去。

林澄淨想了想說:“你把地址發給我,我叫跑腿給你送藥。”

“不用了,我有數。”

聽她滿不在意的口吻,林澄淨加重了語調,“顏滿滿,你能不能把自己身體當一回事?和你說了多少回了,去醫院檢查,定了時間我陪你去,你怎麽就不放在心上?”

“好,兇什麽呀,夜叉似的。”她輕輕抱怨了一句。

林澄淨啞然片刻,低頭道:“對不起。”

他又問:“你是在縣賓館?房號多少?”

“藥你看着買吧,305。”

林澄淨和她大爹似的,在她健康問題上頗為在意,顏籁覺得他純粹是單身太久,壓抑的雄性荷爾蒙無處散發,最後不自覺變成了父愛。

騎手把藥送到了她的房間門口,一起到的還有一份小米粥。

她将藥和粥放在一起,拍了一張照發給林澄淨,附文:謝了。

這會兒時間已經不早了,天開始擦黑,吃完了粥,也就算半份晚餐了。

她躺在房間陽臺椅子上,翹着腿看手機消息,有人發了在外地學習的資料。顏籁點開文件看了下,講的是商周青銅器的修複,她把PPT往後翻了翻,看到介紹有一種鼎是專門烹煮人肉,說商朝時就有圈養人牲的,有食人肉的,也有将人用作祭祀的......

祭祀?

金身像藏屍,會不會就和祭祀有關?

不,不對。

佛教忌殺生,這不是一個佛教徒能做出來的。

如果殺人的人根本就不信仰佛教,但是這人又能夠接觸到金身像......

不可能是廟裏的和尚,也不會是虔誠參拜的教徒,除此之外,還有什麽人會接觸到這尊金身像?

那天打舉報電話的男人,叫嚷着“我是修佛像的”那句話突然在顏籁腦子裏回響了起來。

顏籁“噌”一下坐了起來,在腳踩地的一瞬間,腹部像是被人狠揍了一拳,她痛呼一聲,彎腰按住了腰腹部。

冷汗一霎從她後脖頸冒到腰部,她雙腿發顫,腰連直一下都直不起來。

眼前疼得一陣發白,她保持着按壓着肚子的姿勢,好一會兒後,她慢慢地往後仰,靠在了椅子上。

陣痛過後還有幾分鈍痛,腹部像是被火燒着了,她能感覺到胃部的酸痛不适。

她蜷在躺椅上,只能聽天由命。

在此時,敲門聲沉穩而有力地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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