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小縣城餐館打烊也早, 十點出頭服務生來告知他們要結束營業了。

倆人收拾了一下東西,正準備離開時, 一聲怒罵傳進她耳朵裏。

“操你媽的!你今天要是不說清楚王東保在哪,你他媽別想走!”

這聲怒罵混着含糊不清的酒醉意味。

顏籁在聽到“王東保”這個名字時敏銳地轉過了頭。

這一看,她就又看見了老熟人——面包車司機。

王孟仲,王東保的二叔。

這些天在村裏的走訪讓她了解到不少事情。

王東保父親是個瘸子,精神還不正常,靠乞讨為生,有年冬天被人發現凍死在了河邊。王東保母親是唐氏綜合征,王東保父親去世後,他母親也癡癡傻傻地走丢了——村裏流言紛紛, 還有村民小聲和他們說,王東保母親是被王孟仲賣給了其他村單身漢做老婆,但也沒有證據。

王東保六歲就寄住在王孟仲家。

村裏人都說, 王東保就像王孟仲的親兒子, 每天天不亮就上山砍豬草、喂豬、喂雞,然後一個人下山去上學, 十幾年來風雨無阻,成績也是名列前茅,見了村裏鄉親都是客客氣氣打招呼, 從小到大都沒讓人操心過,後來賺錢了, 更是沒少給家裏錢。

王家人的關系,越深入打聽,顏籁就覺得越奇怪。

按村裏人說法, 王孟仲既然是把王東保當親兒子,那王東保作為第一個從王家村考出去的大學生, 王孟仲應該把這事引以為傲才對,可顏籁還記得王孟仲在第一次見面時,對林家村出了好幾個狀元這事是掩不住的羨慕。

再說王家那尊價值不菲的菩薩像,想想便知道那是王東保給親奶奶的賀壽禮。王家人提起來卻含糊其辭,話裏話外,說起王東保都是以“親戚”為指代。

既然是将王東保視為外人,恨不得和物流倉庫的事劃清界限。那與物流倉庫有關的事,王孟仲應該敬而遠之才對,可他卻來主動和他們套近乎,處處打聽,連當初工人去縣賓館鬧事都有他的影子。

他的動機是什麽?

湊熱鬧?好奇?

吵鬧聲還在繼續,喝醉了的踉踉跄跄就要去推王孟仲,一圈人喊的喊,攔的攔,服務員們吓得都躲到了一邊,生怕惹火上身。

知道她一向是不愛湊熱鬧的,見她一直看着,林澄淨問:“怎麽,有熟人?”

和對方的嚣張跋扈相比,王孟仲好像自知理虧,悶不做聲挨罵。

眼看就要打起來了,顏籁側頭和林澄淨道:“報個警吧。”

在混亂中他先護着顏籁先走了出去,站門外打了報警電話。

“這是市中心,出警肯定快,別擔心了。”挂了電話,見她還往回看,林澄淨安撫了一聲。

送她回賓館的路上,林澄淨對這事評價道:“有些人喝兩杯貓尿就好像什麽名啊姓啊都忘了,趁醉賣瘋,其實自己在做什麽,腦子裏清楚得很。”

顏籁很是附和,“說得對,喝醉的人看起來迷迷瞪瞪,其實自己在做什麽,心裏都清楚得很,真正醉了的,早斷片趴下了,有幾個還能發酒瘋?”

他打了一把方向盤,“所以啊,酒有什麽好的,沒意思,人還是清醒着點,比借酒的名義不知道幹出些什麽荒唐事好。”

她似笑非笑道:“這就是你不喝酒的原因?”

他靜了靜,又笑了下,“是啊,我也怕......有明知不可為卻為之。”

街上車已不多,等待紅燈的間隙,他扭頭看向她。

她低低打了個哈欠,手掩着唇,眯了眯眼睛。

“困了?”他問。

她吸了吸鼻子,“嗯,有點兒。”

林澄淨抽了兩張紙遞給她,又把車空調打開了。

“就五分鐘的路,空調還沒熱就到了。”顏籁說。

“我樂意。”

他把她的話又原樣奉還。

她彎了下唇,“幼稚。”

霓虹燈光落在她臉上,眉眼溫潤,皮膚清透,嫩紅的唇微微抿着,好像亟待一個吻。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輾轉流連,恨不得時間在這一刻停止。

可靜谧如此短暫,手機鈴聲響起,她睜開眼睛,林澄淨也轉過頭,發動了車。

她拿起手機看,來電人——“鶴哥”。

手指落在接通鍵上,頓了頓,她又朝向另一邊劃過了挂斷。

沒聽到她接電話,林澄淨攥緊方向盤的手松了松,好像自找苦吃,他語氣佯作輕松地問:“你不怕他着急?”

“那就讓他急着吧。”她不悅地微微撅着唇。

“想要他着急——那,我再帶你兜一圈?”他側目看她。

縣賓館已經到了。

顏籁又打了個哈欠,“我都困死了。”

“那我掉個頭。”他說。

“不用了,就在這邊下吧。”她說。

林澄淨不怕麻煩,“不礙事,也就一分鐘。”

“這邊有便利店,我買點東西。”

見她這麽說,林澄淨也只能看準路邊的一家便利店,将車停在了門口。

顏籁下了車,回頭說:“不用送了,走吧。”

他還是沒走,坐在車裏目送她進了便利店。

顏籁是來買洗發水的,之前用的賓館的小瓶裝洗發水,用了幾回,總感覺頭發油得格外地快。

一進店,她就問:“請問洗發水在哪?”

店員往裏指了指,“那個位置。”

“好,謝謝。”她往裏走去,在最裏層的貨架上看見了洗發水,從十幾塊到七十不等。

她盤算着,選了個不算太貴的洗發水。

順便又在店裏轉了轉,在賣酒的貨架旁,她停了停。

她又想起了林澄淨的話——都是借酒的名義幹些什麽荒唐事。

她伸出手搭在貨架上,停了一會兒,她拿了一小瓶酒。

“一起是四十五,我掃您。”

收銀員掃了一下她手機,又扯了個袋子将她買的東西裝起來。

顏籁走出便利店時發現林澄淨的車還沒有走。見她出來,他笑問:“買什麽了?”

“生活用品。你明天上午走嗎?”她問。

林澄淨:“對。”

“那明天到楠市了發條消息給我,注意安全。”

“好。”

“走吧。”她站在路邊朝他揮了揮手。

見她一直目送,林澄淨這才不得不開車走了。

開了一段距離,他瞥向後視鏡,看見她過馬路的身影。

風把她襯衫吹得很薄,發尾在風中搖曳,她像一株莞草,亭亭淨植,随風而逸。

他停下車,從後視鏡裏一直看到她走進了賓館。

于黑夜中,他又點上了一根煙。

進了大門後,顏籁擰開了那一小瓶的酒,抿了一口,接着又倒了一些在手心上,将袖口,脖頸處,都灑上酒液。

走到轉角鏡處,她踮腳看了看自己的臉,發現臉還沒紅,索性将剩下的一小瓶都喝了。

度數高,容量不大,喝不醉人。

她擡手聞了聞自己袖口,确認自己身上能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了,又将酒瓶蓋擰回去,将酒瓶投進了垃圾桶。

往房間走的路上,她心跳得很快。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

電梯裏,她的手機又響了,一看,果然還是那個名字。

她将洗發水塞進包裏,又長做了兩個深呼吸,接着接通了電話。

“滿滿,你在哪?什麽時候回來?”

電話一通,那邊就傳來一聲急迫的追問,随着電梯門開,這道聲音與出現在她面前的身影重疊上了。

她挺直的肩背當即一彎,靠住了電梯壁。

林鶴夢一晚上在過道守株待兔,聽到電梯聲往回一看,總算逮着了這只“兔”。

她臉頰泛着微紅,眼神迷離,接通的手機被她握在手裏,像是無意中按到了。

“滿滿!”

他火上眉梢,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去,一進電梯,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将他沖得眉頭一緊。

在她靠着電梯滑下前,他一把攙住了她。

“你晚上去哪了?怎麽喝這麽多酒?”他低聲問。

顏籁靠着他的手臂,淡淡地微笑,“只喝了一點點。”

酒味嗆到林鶴夢聞兩口都受不了了,這還只有一點點?

他想将她扶回房間,但她扒着電梯門,怎麽都不肯動。

實在沒辦法了,他彎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來。

一直快步抱到了房間門口,又想起她這會兒也掏不出鑰匙,索性又轉到了自己房間,将她放在地上。

她還牢牢地圈着他的脖頸,迫使他不得不彎腰低頭配合她的高度站着。

鑰匙從兜裏掏出來,林鶴夢擰開門,将她扶進了房間。

“滿滿,你坐會兒,我待會給你洗個臉,好不好?”他将她扶到床邊。

她坐在他的床上,緊緊地摟着他的肩背,含糊不清地說“不要”。

林鶴夢的脖頸和她的側臉緊密地貼着,她身上的酒味好像也蔓延到他的身上來了,讓他的皮膚也發起了燒,從脖頸到額頭,紅了一大片。

“不許走。”她喃喃地說着。

林鶴夢俯下身,被她圈在懷裏,雙臂撐在她身側,一股燥熱快把他也燒化了。

“我不走,乖,先放手,躺下來好不好?”他聲音發啞。

“嗯。”她總算乖巧地應了一聲,接着卻抱着林鶴夢就往床上倒。

他愕然大驚,卻來不及補救,被她帶倒在了床上。

好像生怕他跑了,她手腳并用地像樹袋熊一般圈在了他身上。

這樣親密無間的擁抱......

“滿滿。”他微仰着下巴,甚至不敢去看她的模樣。

他哄弄着:“我們先把鞋脫了再睡覺,好不好?”

她的腳在床上蹬了兩下,只聽“噠噠”兩聲,鞋就已經脫了。

林鶴夢:“......”

他反手抓住了她緊緊箍在他脖頸上的手,試圖往後退,但很快就聽到她低低地痛呼了一聲。

他低頭看去,對上了她的眼睛。

她眼睛裏帶着水光,掙紮着手臂,楚楚可憐地說:“疼。”

“對不起。”他立即松開了手。

她又閉上了眼睛,呢喃着“好冷啊”,一邊往他懷裏拱。

林鶴夢實在拿她沒辦法了,只能伸長手臂,将一旁的被子拽過來,先蓋在了她身上。

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心慌意亂,像戰鼓在擂動,震得他胸腔都疼了。

她的手腳、整個人都緊密地挂在他身上,挂得他如同一棵樹一般一動不敢動。

他的手臂搭在被子上,隔着一層被子将她捂在懷裏。

他以為,只要等她過會兒睡着了就好了,可怎麽也沒想到,她會輕輕地在他脖頸處拱動。

那水潤的唇在他唇側一遍又一遍的摩挲。

她的呼吸、氣息、溫度,都緊密地貼着他脆弱的動脈,他甚至感覺到脈搏跳動的節奏,慌亂的、劇烈的,連帶着他額頭的筋也緊繃了起來。

她的唇從他的脖頸游離到下颚,很快,停留在了他的唇側。

他驚一跳,側開頭,收回一只手臂,用手掌掩住了她的唇,她卻不依不饒。

她的輕吻宛如群蟻襲擊,他呼吸紊亂,聲音急促,“滿滿,別鬧!”

“嗯......我想喝酒,哪裏有酒......”

“你不能喝了。”他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颚,生氣而又無可奈何地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

“不,再喝一點嘛,就一點,好不好?”她嘟哝着撒嬌。

林鶴夢怎麽受得了她這樣嬌氣的聲音,渾身都軟了。

“滿滿,滿滿,我去給你倒水喝,好不好?”他啞聲喊着。

顏籁睜開一只眼看向他的側顏。

他冷白的皮膚已經鍍上了一層暖紅,眼尾挑起,下眼睑的那層紅尤為明晰,漂亮得像是薄霧漸變的黎明。

她抓下了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握進手心,然後,向他懷裏拱了拱。

見她終于要作罷了,他長松口氣,卸下防備,輕拍着她的後背,“別鬧了,好好睡一覺,好嗎?”

顏籁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薄唇上。

他的一切都白,唇卻是紅的,淡淡的,像剛熟的蓮霧。

“我要喝酒。”她輕聲說。

林鶴夢哭笑不得,“哪裏有酒給你喝?”

她緩緩靠近他的臉頰,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裏,輕輕地擡起下颚,然後,穩而準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如遭雷擊,他眼眶睜大,瞳孔卻急縮。

他想側頭,她那柔軟的手臂卻撫摸住了他的頭,不容他躲避地吻上了他的唇。

柔軟的,清甜的。

心髒在這一刻像掉落在地上的彈珠,四處散亂,跳躍,沉悶作響。

意識到他的逃避,她禁锢着他,将他軟禁在她的溫柔鄉裏。

僅僅是唇與唇的相貼。

呼吸急促。

胸腔快要炸開。

她意識到應該要有下一步,于是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他的唇。

像電流接通兩極,酥麻從嘴唇蔓延至全身,幾要戰栗,他僵硬到手腳發木。

她喝醉了,将他當成了酒。

輕柔的舌尖舔着他的唇,好像要撬開這罐酒。

他該躲開,推開......

總之,他不該在這一刻張開唇。

可他張開了。

在她的舌尖輕觸他的舌尖那一刻,一滴晶瑩的眼淚從他冷白泛紅的眼尾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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