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更
第77章 一更
寂靜無人的公路上,慘白的路燈靜默地照射着,一輛公交車緩緩朝着前方的站臺駛去。
明深十打了個哈欠,距離學校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但他不敢睡,他一個人在車上時,從來都是不敢睡的。
車裏的空調不知道是不是壞了,他坐在那兒覺得身上有些發冷。緊了緊身上的背包,明深十百無聊賴地打量着車裏的乘客。
這輛公交車是再普通不過的一輛,車裏除了他之外還有十一個乘客,男女老少都有,卻出奇的安靜,明深十每周都要乘坐公交車離開學校去打工,乘客們有的聊天打電話,有的看視頻有的聽音樂,只要車上不是只剩下司機一個,總歸有些熱鬧。
可是這十一個乘客,每一個都直挺挺地坐着,像是一個固定的雕塑,那背影怎麽瞧都滲人。
他原本沒有多想,直到他看見其中一個乘客的胳膊反了,反了!
就像小時候堂姐玩的小人娃娃,胳膊掉了以後被她裝反了的那種感覺。
正常人的胳膊怎麽可能是那個樣子!而很快,明深十明白過來,不是那人的胳膊裝反了,而是她整個上身都反了,雙腿垂在座椅下面,上半身卻面對着椅背朝着明深十看過來,如果不是明深十發現她帽子下濃密的頭發裏露出一個慘白的下巴,而不是後腦勺,他可能直到現在也沒有發現。
明深十瞬間冷汗都下來了,他心跳加速,身體僵硬地坐在那裏不敢動彈,他盡力不着痕跡地移開視線,去看其他乘客。
這才發現,這整車的乘客裏,除了他,全特麽不是人!
那司機呢?他知不知道?還是他也不是人?
這個猜測叫明深十心裏害怕極了,他的臉色很快蒼白下去,渾身的細胞都在叫嚣着讓他趕緊跑,可是身體卻軟得提不起半點力氣。
公交車還在往前行駛,明深十深呼吸幾次,暗暗對自己道:不要怕,不要怕,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只要到了下一個站臺,只要公交車打開,他一定立刻下車!
滴滴兩聲清脆的提示音想起,廣播裏甜美的女聲響起——南角公園到了!南角公園到了!到站的乘客請及時下車!
就是現在!明深十猛地站了起來,然而這個時候,前兩排那個一直盯着他的女鬼也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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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長長的頭發垂到了腰部,頭上戴着一頂白色的絲絨帽子,黑色的頭發将面龐完全擋住。她朝着後門走去,正好與明深十的路線相同。
她腳步出奇地快,很快越過明深十往前走去,看起來似乎是背對着明深十,然而在明深十眼裏,這個女鬼的帽子下的臉卻在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率先下了車後仰起頭,嘴角勾起,仿佛在期待明深十下車。
明深十的腳步瞬間僵住了,不,不能在這一戰下車!
他後退了一步,哆哆嗦嗦地回到了原來的座位。
他要在下一站下車,找個人多的站點下車!
然而令明深十絕望的是,在接下來的兩個站點,要麽有鬼怪下車,要麽等在站臺的東西一看就不像人,而他在這公交上呆的時間越長,那些鬼怪對他的注視也就越多,他們本來是直挺挺坐着的,現在目光已經傾斜着朝他看了過來。
他嘗試過報警,嘗試過給元蘅打電話,然而無一例外的,手機都無法撥打出去。
公交車行駛的聲音在這安靜的車內格外刺耳,明深十抖着手把手機又放回兜裏,然後從背包裏拿出師父給的筆記本和一把小刀。大不了,他就劃破手指拼一拼!
在這樣難熬的等待裏,下一站很快就到了,讓明深十驚喜的是,這一站既沒有“人”下車,那站臺上也沒有東西在等待。
車門一開,明深十立刻站起身想要沖下車,然而目光往車下一掃,他腳下一個急剎,只覺得頭皮發麻。
只見車門下方,一個看起來七八歲大的小女孩正在往車上爬,她的上半身還有人類的輪廓,下半身卻像是被什麽東西碾壓過,成了一坨粘稠的血泥,這血泥在她身下托着她,像是托着一團即将腐爛的穢物。
“哥哥,你幫幫我呀!”小女孩半張臉像是天使一樣可愛,大大的眼睛可愛的眉毛,可是另外半張臉卻像是一個枯槁的老人,爬滿腐朽的紋路和渾濁的細長白色蟲子。
明深十一瞬間臉色慘白,喉頭一陣幹嘔的欲望,可他死死憋着,不敢被這些東西看出來。
那團血泥托着小女孩爬上了車子,在明深十一步步後退的時候歪着頭,似乎天真地問:“哥哥,你為什麽不幫我呀?是不是因為囡囡長得醜?”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已經變了個調子,陰森森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生吞活剝。
明深十哪裏敢答應她,腳下不停後退,身後的背包砰的一下撞到了掃碼機器上。那一瞬間,整輛公交車都晃動了一下,好像是司機踩了個急剎。
與此同時,司機陰沉的聲音響了起來,“都安分點!”
那正要追過來的小女孩臉色也陰沉下來,她盯着明深十看了一眼,而後爬上了最後一排明深十坐過的地方,陰森森地盯着他看。
明深十這個時候也發現了司機下邊沒有腿,他哆嗦得更厲害了,恨自己為什麽要上這輛公交車。
車裏其他乘客都在陰森森地盯着明深十,正在這時,叮鈴鈴一陣悅耳的鈴聲響起,明深十吓了一跳,半晌才反應過來是他的手機來電鈴。
難道終于有信號了!
明深十一下振奮起來,連忙接通了電話,手機另一頭是他師父的聲音,問他到學校沒有。
明深十感動得幾乎要掉下淚來,他努力壓抑住激動,小聲地把自己目前的情況說了一遍,“怎麽辦師父,你想辦法救救我啊!”
手機裏師父的聲音很冷靜,對他道:“下一站無論有沒有上下車的,無論有沒有東西在站臺等候,你都要想盡辦法下車,不要耽擱!這輛車是開往東道大橋的,你要是再呆在車上,會被炸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公交車……東道大橋……爆炸……
這一串詞聯系在一起,一下讓明深十聯想起剛來這座城市上大學時聽到的新聞,據說當時也是一輛公交車開往東道大橋,結果剛剛行駛到橋中心時,車上有違法分子引爆了炸彈,車上司機連同二十名乘客全都被炸死,新聞一出,轟動全國。
難道……這就是當時被炸毀的那輛公交車……
明深十一下寒毛直豎,忙不疊道:“師父你放心,我拼了命也會下車的!”
挂了電話後,他警惕地把師父給的筆記本和小刀抱在懷裏,目光直直盯着前面的站臺。
【龍州路到了,龍州路到了……】
在廣播響起的那一刻,明深十清楚地看見本來空無一物的站臺忽然出現在一道黑色的人影。
他下定了決心,在車門開啓的瞬間立刻往下跳,然後頭也不回地撒腳就跑……
與此同時,東道大橋前,元蘅第五次撥打明深十的號碼,結果依舊是無法接通,“這倒黴徒弟,都離開快兩個小時了,不管到沒到學校都要回個電話報平安啊!”
此時和元蘅一塊待在東道大橋前的還有陸家五名天師和十幾名陸家小輩,以及家主陸洺羽。
聽到元蘅的抱怨,陸洺羽目光微微一動,“你很關心他?”
元蘅點頭,“那是自然。”好歹是她此生第一個徒弟,不關心他關心誰?
陸洺羽沉默了。他坐在輪椅上,頭顱微微垂着,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
元蘅并不管他,在第六遍撥打明深十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後就放棄了。
而這是,前方不遠處,一輛标記着“U1414”的公交車正迎面駛來。
陸家衆人立刻警惕起來。
只因這輛公交車是這幾個月來出了名的鬼車。
一輛本來在爆炸中化作廢墟的公交車,卻奇異地擁有了自我意識,成為了一輛鬼車,它仍記得自己公交車的職責,每天晚上八點都會準時出現在起始站臺,拉上乘客往東道大橋駛來。
在晚上八點這個時間點,乘上這輛公交車的有人有鬼,甚至還有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當它開上東道大橋後,會迎來宿命般的爆炸,将車內的人類炸成一癱爛泥。而等到第二天,這輛幽靈車會再次成型,載上不明真相的人類,走向死亡。
“鬼怪想要提高力量,只有兩種途徑,一是吞吃同類,二是吸食人類的生氣。前者會因為力量太過混亂導致意識崩潰,變成只知殺戮的厲鬼;後者吸食太多會沾染惡果,惡果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招來天罰。”
陸家的天師們已經拿出各種法寶迎上了那輛公交車,在他們的阻攔下,公交車停在東道大橋下面,車輪不斷發出摩擦地面的聲音,似乎是發動全力想往大橋上行駛,卻怎麽也無法掙脫套在身上的繩索。
盯着那輛掙紮中的鬼車,陸洺羽冷冷道:“但是這輛鬼車不一樣,它以公交車的面貌出現在站臺上,又或者是僞造出一個站臺讓凡人上當,它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沒有阻攔任何凡人上下車,借此蒙蔽天機,讓天機以為,這些凡人被它吞噬,全是自願。這樣一來,它不會失去自我意識,惡果也無法沾染到它身上。”
元蘅了然,盯着那輛公交車的目光充滿躍躍欲試。
陸洺羽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乎帶了笑意,“這輛鬼車是我用來給小輩歷練的,你不是陸家人,除非……”
元蘅看向他,覺得這位在陸家人眼中高風亮節的陸洺羽此刻充滿了奸商的氣息,“除非什麽?”
陸洺羽微微擡高了下巴,矜持地開口道:“除非你嫁入陸家。”
“加入陸家?”元蘅想了想,開口道:“還是算了,大不了我抓到的厲鬼分你們一半!”
陸洺羽:……
元蘅卻沒有注意到陸洺羽那副一言難盡的模樣,她抽出手裏的雙刀,腳下輕點,身影飛燕一般輕盈地撲向了那輛公交車。
陸家的五名天師此刻各司其職,有的拿加持了束發的繩索困住鬼車,有的手中盤了一串佛珠正念念有詞,有的一甩拂塵,數不清的細絲紮入鬼車的輪胎,令它的行駛功能徹底癱瘓。
那一衆陸家的小輩則嗷嗷叫着撲上去,人手一把符紙,統統貼在了車窗上,将車上的鬼怪全都封住無法進出。
只有一只形狀古怪的女鬼化作一攤血水,從車門縫隙裏流了出來。
等到落地後,血水湧動,迅速化成一個只有上半身的小女孩。
元蘅瞄準的就是這個模樣古怪的女鬼。
陸家的天師們都在應付那輛鬼車,這女鬼以為沒有人注意到她,身下血泥湧動就要逃跑,她的速度非常快,眨眼就沖出了封鎖,朝着馬路下邊綠化帶沖去,哪兒有一條通往公園的近道,地形複雜林木很多,足夠她隐藏起來。
然而她卻錯誤估計了元蘅的速度,沒等她沖出馬路,眼前刀光一閃,女鬼慘叫一身,身下湧動的血泥被砍了一刀。
元蘅的刀可不是一開始那把了,為了這次行動,她在陸家買了克制鬼怪的東西,厚厚地塗滿了好幾層,被她砍到的部分瞬間像是被澆了王水,滋滋地冒氣了泡。
女鬼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嚎,身體受損讓她瞬間狂化,雙手指甲伸長如同利刃,一下就朝着元蘅攻去。
元蘅暗道來得正好,手中雙刀丁零當啷一陣削砍,女鬼那不堪入目的長指甲幾下就被削得七零八落,不但沒有半點之前的狠厲,瞧着還有點滑稽。
這只鬼怪看着又醜又惡心,其實并沒有多強。正當元蘅這樣想的時候,腳下忽然一驚,她愕然地低頭看去,就見自己的影子不知什麽時候叛變,一下拽住了她的雙腳,她試着砍了一刀那抓住她腳腕的黑色影子手臂,下一刻,她的手臂處傳來劇痛,一條血線開在手臂處,不一會兒鮮血便湧了出來。
這傷口這角度,跟她剛剛削砍影子的方式一模一樣。
那女鬼見算計成功,哈哈大笑的同時飛快撲了過來。
元蘅的雙腿被自己的影子緊緊抓着無法躲開,一只手又被自己砍傷了,只能單手握住刀,目光無畏地迎着那女鬼撲過來的利爪。
下一刻,那女鬼的身子僵在了半空中,她臉上猖狂得意的笑容也變了,變成了震驚懼怕的慘叫。
元蘅微微睜大了眼睛,只見那女鬼扭曲的身體上,一根根淡的幾乎看不見的能量絲線将她緊緊纏住。
下一刻,只聽砰的一聲響,那女鬼被絲線徹底攪碎,化作了一團扭曲掙紮的黑霧,随着絲線不斷收縮,這黑霧被卷成了一個拇指大的球球,縮進了陸洺羽輪椅扶手上的一個小瓶子裏。
與此同時,元蘅感覺腳上的束縛一輕,她的影子又恢複了原樣,可她卻忍不住盯着自己的影子瞧。
陸洺羽合上瓶蓋,飛快轉着輪椅行到了元蘅身邊,他也不知從哪裏取來藥物和繃帶,不由分說撸起元蘅的袖子給她上藥包紮。
元蘅拒絕的話語還未出口,傷口就被對方打了個漂亮的結,她頓了一頓,道:“謝謝你救了我。”
她知道陸洺羽強,沒想到這麽強。
陸洺羽微微點頭,面龐崩得緊緊的,“沒關系,你沒有經驗,以後就不會犯這種錯誤了。”頓了頓,繼續道:“下次影子再被控制住,默念一句破煞口訣就能破解。”
元蘅點頭,目光有點古怪。
這位陸家主嘴上說着沒關系,可他的表情分明不是這個樣子啊!下次她再犯這種低級錯誤,不會被他罵吧?
但她很快就光棍地想,罵就罵,能在陸家學到經驗和技巧,比什麽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