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被殺
第75章 、被殺
他轉過了身去, 朝着後面的殷靈慢步而去,如一只提線木偶般。
他右手一揚,月破彎刀便已出鞘,濃濃殺氣如明月漫過寂寥的長街。
後面的殷靈不明就裏地睜大眼, 疑惑道:“顏都?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要殺我嗎?”
顏都步步向前, 沒有收手的樣子, 一張臉卻是黑氣沉沉。
“顏都, 你看清楚,我是殷靈啊!你是不是又被傀儡釘控制了?”
“還是說薛小姐跟你說了什麽?”
“她到底跟你說什麽了, 讓你會對我拔刀相向?”
她不停地問着, 可是顏都卻金口難開。
他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他被傀儡術控制着往前行, 手中的殺氣也越來越強。
他望着前面惶恐不安的女子, 仿佛在透過她,看自己的舅舅, 他心底道:舅舅, 對不起,是顏都對不起你。如若今日我真的釀成大錯, 顏都便只能來你面前以死謝罪了。
後面的青葵一咬牙, 假意諷笑道:“他是我的傀儡, 當然得聽我的。我讓他殺誰, 他就得殺誰。他敢擅自偷走傀儡寶典,我就敢讓他去殺了他最愛的女子。”
“什麽?傀儡?最愛的女子?”殷靈指着自己鼻尖問,“我?顏都喜歡我?”
青葵心道自己都提醒得這樣明顯了, 殷靈該聽懂了吧, 她不僅告訴了她傀儡寶典在他身上, 還告訴了她顏都喜歡她, 這也算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顏都領了她的命,即使內心抗拒,可是手中的刀還是舉了起來,向着殷靈襲了去。
而青葵轉身就跑走了,她繼續去尋找商柳雀,必須要盡快找到他,她只有今晚的時間了。
Advertisement
她沿着街道找了許久,最後捉住了一只傀儡,命令他帶自己去找他的主人。
卻沒想到他帶着她去的地方,竟然是那座隐于鬧市中的鬼樓風懸樓。
此時,風懸樓的高樓上,封懸鈴搖着紅澄澄的狐貍毛扇子,斜靠在挂滿銀鈴铛的木欄杆上,她輕靈飄逸,姿态慵懶,玉足并未穿鞋,纖細腳踝上系着一條紅絲線,上面纏着幾顆小鈴铛,而她正在惬意地扭動腳踝,發出動聽悅耳的聲音。
樓梯上慢慢走上來一個挺秀妖孽的男子,他走過來将她打橫抱了起來,抱進了屋裏去,柔聲問怎麽又在這裏吹風?”
封懸鈴妩媚的容顏被風吹得平添了幾分嬌氣,仰起頭來說:“我不是在吹風,我是在等你回來。”
“等我做什麽?我不是說過讓你別等我的嗎?”
“是啊,你說過……”她彎翹的羽睫落了下去,将眼底的哀傷蓋住,“你說過的,我總是記不住。”
又或許是記住了,但總是想去等他,明明知道他根本不在意她,也不一定會回來。
“我來見你一面,之後我便要回傀儡門了。”
又要走……
封懸鈴的心又涼了一截,他總是這樣來來去去,像一片漂浮不定的雲彩。
她靠在他的心窩裏,柳郎,我給你看樣好東西。”
“嗯?什麽啊?”他親了親她的清香發絲。“在我衣襟裏,你自己摸。”
“嗯?”他的手滑進了她繡着大朵紅牡丹的衣領裏,撚出了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紙來,不免困惑,“這是什麽?”
“你自己看。”
他一手抱着她,一只手撚着那張紙抖了開,一幅錯綜複雜的傀儡印圖就映入了眼簾。
“這是,活人傀儡術?!”他眼中冒出驚喜的光,指節不住地突突跳,用力捏住那張單薄的紙,“這真的是那活人傀儡術?”
“是真的,千真萬确。”封懸鈴翹唇一笑,“這是我從薛家小姐的那本傀儡寶典裏臨摹出來的。”
他霎時松開了她,兩手抓着那張紙,去蓮花燈下仔仔細細地看,忘我地這真的是活人傀儡術?師父那麽厲害的人都鑽研不出的術法,我今日竟然能夠有機會觸碰到,等我煉出活人傀儡,師父在天之靈也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封懸鈴被他毫無預兆地松開了手,一時沒站穩,摔到了地上去,好在地上鋪着厚厚的織錦地毯,才不至于摔得有多疼。她揉着後尾椎骨,怨怒地盯着他,他從來都是這般,每回一有關于傀儡的事,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将她抛下。
他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了,最開始他只是她救回來的一個病人,他在這裏養了很久的傷,她對他從來都是特別的,沒有要他替自己殺人,也沒有趕他走,甚至在送他離開時,還說有空了就回來看看她。
他一走便走了兩年,後來他真的回來了,那次的他很頹廢,一下子瘦了好大一圈,那張俊美的臉就跟個皮包骨似的,下巴也長出了好多胡渣,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因為他的師父被人給殺害了。
她把他留在了風懸樓,一留就是三個月。她對他好,他從來不拒絕。她與他歡好,最開始他是拒絕的,後來也不拒絕了。
他偶爾會回來一次風懸樓,但都是不定時的,沒人知道他什麽時候會來,所以她常常坐在外面的欄杆上,眺望着遠方,盼望着他的突然而至。
雖然兩人關系已經這樣密切了,可是她知道,他不愛她,他的心裏只有他的師父,他的仇恨,他的傀儡門。
自己從來都不在他心裏,就像現在這樣,他毫不猶豫地就将她扔在了地上。即便她是傀儡,她也有心,她也會痛的好嗎?
商柳雀此時在燈下專心致志地研究那幅圖畫,驚嘆你知道嗎?薛青葵那小姑娘真的是令我大吃一驚,她不僅可以破了我的傀儡術,她今日竟然還親手殺了慕容震。”
封懸鈴咬着殷紅的下唇,眼中火氣滾滾,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說起薛青葵的名字了,上次他還贊揚說這個姑娘天賦異禀,要是在他們傀儡門一定大有作為。
他這人從來沒在她面前提過姑娘家的名字,唯獨這個薛青葵。
她開口說起傀儡術,是你給顏都下的傀儡釘?”
她那日給他恢複記憶時,看到了他藏于後頸的黑色傀儡釘。
“你見了顏都?何時?你怎麽會知道他身上有傀儡釘?”商柳雀猝然站了起來,俊美陰柔的臉上竟然生出了幾分淩厲。
封懸鈴鮮紅的唇角微翹:“就在這風懸樓啊。對了,你手中拿的那幅圖,就是他給我盜來的傀儡秘籍。”
“你說什麽?他給你盜來的?!”
商柳雀忍住想要撕碎這張紙的沖動,他大跨步走了過來,捏起她的如玉下巴,“他憑什麽給你盜秘籍?”
她擡起藕節般的秀手,拂了一下身前的長發,妖嬈憑什麽?就憑我有魅力呗。”
商柳雀将她按倒在勾花藤椅上,湊近她的臉,熱氣噴在她的頸窩,在她紅唇上親了一下,那就讓我來領略一下你的魅力吧。”
封懸鈴卻将一掌将他推開,心裏不免難受,自己在他心裏就只是一個釋放壓力的存在,不是真愛。她故作冷漠我幫你拿到了這麽重要的東西,你是不是也該替我去尋一樣東西?”
商柳雀第一次被她推開,心頭愠火,注視着她問:“什麽東西?你想要什麽?”
“海蓮之玉。”
那時候,她翻完了整本傀儡寶典,終于找到了傀儡修複之法。上面并沒有直接寫明蓮玉,而是寫着“有一海底生物,體态如藕,觸感輕彈,自有愈合功能,且永遠不腐”,看到這裏,她當即想到了多年前曾聽聞的海蓮生玉,定是這東西沒錯了。
“嗯?”他目中疑惑,“海蓮之玉?你要這個來幹嘛?”
封懸鈴不想告訴他,也懶得告訴他,“我的事,你也少管。”
“好,不就是海蓮之玉嘛,我現在就替你去弄。”
“你去哪兒弄啊?那東西不是在海裏嗎?”
“我師兄先前正好在尋,說不定他府裏就藏着有呢。”他将那張畫着傀儡術的紙疊好,塞進了懷裏。
府裏……
他這是又要去薛府!
封懸鈴見他走得很急,心中思忖,因為要見到薛青葵了,所以走得這樣快嗎?
她心中惱意更深,悄悄地跟着他,也出了封懸樓,她倒要去看看,他見到薛青葵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此時的青葵在風懸樓外站了許久,終于看到了那一身黑紅長袍的商柳雀走了出來。她立即隐在牆壁的陰影中,等商柳雀走近了,穿過這個巷口,她才悄悄地跟了上去。
商柳雀武藝高強,她要想給他下傀儡釘只有靠偷襲。
然而尾随在更後面的封懸鈴,看到薛青葵出現在前面時,心頭的火沒來由地冒得更大了,大半夜的,他們三人就這樣一直詭異地走了一路。
街上燈影拉長,這個夜越發的詭異寒涼。青葵一直在努力地找機會下手,正當她拿出傀儡釘要動手時,突然被一股極強的力量掃了一掌,那是一股與她星河扇一樣的大風,她被狠狠掃了出去,滾落到了很遠的地方。封懸鈴在後面譏笑,心道:老娘的人,也豈是你這個黃毛丫頭能碰的?
青葵噴出一口鮮血來,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眼前的暗夜變得模糊不清,星星點點的光亮錯落有致,而她正眼冒金星,艱難地撐坐起來時,卻看到前方逐漸現出了一個長袍飄逸的白淨少年。
少年一身玄衣,黑發飄揚,臉上是凝固的寒霜。
是顏都!
他怎會在此?
他的臉冷如冰塊,眼神無波無瀾,像一尊死神一般盯着她,難不成他已經解開傀儡印了?
他要像書中劇情裏那樣,來殺自己了嗎?
“阿顏……”
她顫抖地喊他,聲音像吊着最後一口氣的黃鹂。
顏都緊繃着下唇,臉上陰雲密布,墨發獵獵卷動,如同一座大山壓覆而來。
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眼皮打顫,嘴角哆嗦着,張口喚他,可是他卻理都不願意理她一下。
這樣死寂的沉默才是最可怕的。
他很快就來到了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怒視着她,面容冷漠地拎起她的一只手臂,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拖行,就像在拖一具屍體一般。
同書中她所看到的畫面一模一樣。
只是沒有那場雨,那場傷心的朦胧煙雨。
“阿顏,你要把我拖去哪裏?”這個方向不是回薛府的方向。
她的紅嫁衣在地上逶迤長擺,上面的金鳳凰如同斷氣了一般,而她整個人就好似一朵即将凋零的紅蓮。
原來,迎接死亡,是這樣的感覺啊。
有種釋然,又有種不甘。
釋然自己終于結束了這場穿書之旅。
不甘原來他真的喜歡殷靈。
她垂着眼皮,不再看天,也不再看他,面如死灰地看着自己腰間的那枚貝殼禁步,月色下,它泛着冰魄色的光。
她的心,也如同那貝殼一樣冰涼。
原來,自己在他心裏,真的是可殺可留的存在啊。
以前他不殺她,是對她心軟。
可是現在她觸及到了他的底線,他便忍無可忍了。
殷靈便就是他的底線。
他始終保持着沉默,這樣的沉默令人膽寒,像一潭死水将她覆蓋淹沒,又像無形的惡鬼之手在攥住她的咽喉。他一般不會這樣不說話的,除非,是真的很生氣。
他一定是因為自己讓他去殺殷靈,所以才這樣生氣的。
她曾經還天真地幻想過,也許他會手下留情,也許他不會再殺她了,她甚至還覺得,他有那麽一點點喜歡她。
如果他不殺她,她願意永遠留在他身邊給他贖罪,她願意不留餘地的去愛他。
可是,他還是沒有給她機會。
又或者是,自己硬生生把這個機會給掐滅了。
他現在定是恨透了她,因為自己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惡人。
他憤怒是應該的,她早知道他們會走到今天這樣一天,所以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承認過她喜歡他。
其實,她一直都在偷偷喜歡着他。
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她早知道他們不會有結果,所以就将這段情深深埋藏在心底。
那個時候在橘麓州,他說他要娶她的時候,她真的很想答應,可是她知道書中劇情是這樣,她就算答應了他,最後這一刻還是會走向決裂,所以她沒辦法答應他。
她只是一個穿來這個世界的過客啊,縱然動情,也不能表明。
今夜,她便要回到原來的世界裏去了。
被顏都殺掉,這是惡毒女配應有的報應,她應當平靜地接受這個結果。
可是,她……好舍不得他。
她一想到要與他分離,下半生都再也不會見面了,就抑制不住心痛難過。
她被他拖到了一個空曠寬廣的高臺上,這裏被稱之為觀潮臺,是大家平常觀看潮起潮落的地方。眼下微風寒涼,靜無一人,惟有月光與幾盞燈柱作伴。
“阿顏……你真的要殺我嗎?”
她戀戀不舍地抓住他漆黑的衣袂,似想抓住他最後一點的溫柔。
四周的柱子上挂着幾盞長圓形的燈籠,在風中飄拂,暗暗的彩光将他的臉映得如一具死神雕像。
他漠然地垂下眼睑,像個睥睨衆生的王者,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笑來,那種笑她見過,當時她用鞭子抽打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對着她發笑的,陰冷至極。
他終于開了口,道:“薛青葵,你敢把我煉成傀儡,就知道會有今天這個下場。”
青葵看着他的手擡了起來,那是要殺她的動作,她渾身顫抖,臉色煞白,不相信他真的會這樣做。
她的阿顏,不會這樣對她的,他明明對她那麽好,他會每天在夜裏來明月閣守着她,還會給她去海裏找漂亮的貝殼,甚至還會用溫柔如水的眼神看着她,對她說“別怕”……他怎麽可能下得去手殺她呢?
難道之前的那些溫柔都是假象嗎?
不。
他心裏是有她的,他不會對她這麽殘忍的。
都死到臨頭了,她還天真地覺得他會收手,他不過是憤怒,不過是生氣,不過是想要吓唬她一下罷了。
畢竟,以前他常常這樣吓她。
他不會真正動手的。
“阿顏,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去殺殷靈,我是一個十足的惡人,這次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後都不會再做壞事了……”
面前的人冷冷出聲,打斷了她的話:“薛青葵,現在後悔,是不是有點太晚了?”
青葵知道,他這次不會再原諒她了。
她告訴自己別再掙紮了,劇情就是這樣,安靜地迎接死亡吧。
可是,有句話她埋在心底很久了,她一定要告訴他。
她攥緊了他的袖口,阿顏,其實……我喜歡你。早在橘燈海市那次,我就對你動了心,以前沒有機會告訴你,但是,我是真的喜歡你。我只喜歡你一個人……”
她說着最後的告白,妄想他能夠有一點動容,哪怕吃驚一下也好。
可是,他卻沒有。
他硬生生掰開了她的手指,面容淡漠地說:“那又怎樣?”
随後便毫不留情地将她用力一推,推下了數丈高的觀潮臺。
她的告白就只換來一句那又怎樣?
她以為他也是喜歡她的。
她以為他會對她手下留情。
“啊!!!”
她從數丈高臺墜落了下去。
她的尖叫聲須臾間就被奔騰的海浪給包裹住,她在快速下墜,快到她根本來不及抓住些什麽。
她與這個世界最後的聯系,斷了。
她與阿顏,就這樣結束在這裏了。
她的眼睛,始終注視着上方高臺上的黑衣少年,企圖看到他的一點後悔,看到他的一絲動容,看到他的一絲慌張,可惜,什麽都沒有。
他的表情裏沒有一點點的留情與不舍,他是真的很想要自己死啊。
曾經的那些溫情與甜蜜,都是他的僞裝,此時傀儡印一解,他的僞裝便卸下了,只剩下冷漠與仇恨。
虧他還記得自己曾說過的夢話,沒有用刀結束她的生命,而是真的将她推下了海裏。
她是不是還得感激他這麽為自己着想,讓她如願地死在了大海裏?
墜入那無邊的大海中時,她絕望地看着上面那個不為所動的少年,滾燙的熱淚滴進了海裏,冰涼的海水填滿她的雙眼,窒息的感覺瞬間包圍着她,将她死死扼住,她甚至連掙紮都不會了,在這片浩瀚無際的深藍色大海裏,她是多麽渺小的存在啊,如同蜉蝣一般。
她本就不會游泳,此時更是一只沒有求生欲望的魚兒,任由沉重的身體往下墜落。
快墜吧,墜回到她原來的世界裏去吧。
這段畸形的暗自喜歡,随着她的墜落,沉入了數萬裏下的海洋深處。
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剛才的告白有多麽可笑。
蠢不可及。
第一次向人告白,結果卻被推下萬丈深淵,他一定在心裏嘲笑着自己吧。
溺水的這段過程,既短暫又漫長,短暫得就像石子在水面上蕩起了一個巨大的波紋,可是卻又漫長得她好似聽完了一整首《憶江南傀儡戲》,那首她與他共同譜的曲子,深深埋在她的腦海裏,悲傷的曲調一直在腦袋上空盤旋,她與他的相遇果真如一場戲一般,如此戲劇性地落幕。
在她眼皮慢慢覆上的時候,透過細長的眼縫,看到海水之上星河燦爛的夜空中,遨游起了一條銀色長龍,一片片閃亮的鱗片如同星子被它一一剝落了下來,擺首晃尾間,盡情地抛起了那些星子來。
那是……她最後看到的顏都。
此生的最後一面。
她唯一喜歡過的少年,終是訣別了。
往後,便是兩個世界。
龍,遨游于天,而她,卻墜入……地獄的海。
作者有話說:
不是阿顏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