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衛簡一路疾行趕至刑部大牢,蕭衍早已帶着一隊錦衣衛等候在門口。
“人現在情況如何?”
蕭衍臉色凝重,“不太好,雖然及時救了下來,但太醫說窒息時間過長,這裏……恐怕是傷着了。”
衛簡見蕭衍指了指腦袋,心下一沉,“所以說,人能不能醒,什麽時候醒,醒了之後是否還能正常如初,都是未知?”
蕭衍點了點頭,“先後請了三個太醫,都是這般說。要不,天亮後再請王掌院過來瞧瞧?”
三位太醫診斷一致,這個結果被推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如此,衛簡還是認同了蕭衍的建議,差人立即去請王掌院。
“事不宜遲,你去安排一下,待王掌院看診後,立即将袁灏轉入诏獄……”遲疑了片刻,又改口道:“我值房隔壁的房間還空着,你讓人收拾一下放張床進去,先把人安排在那兒吧,切記布置好輪守。”
蕭衍應下,說話間,兩人已經走進了刑部大牢,牢頭鄭武見到衛簡急忙上前恭迎,誠懇地表示了感激之意,今次若非衛千戶授意蕭衍事先提點他,那安國公府的世子爺非折在這刑部大牢不可,屆時無論死因如何,他這個牢頭都難逃失職之罪。是以,衛千戶等同于他的救命恩人。
袁灏現如今被安置在供值夜獄卒休憩的廂房內,昏黃的燭光下,臉色灰敗死寂,卻又詭異地透着一股絕望至極致的寧和。
衛簡走上前,拉開袁灏的衣領,一道明顯的勒痕躍然映入眼簾。蕭衍拿過兩盞燭臺站到床邊,方便衛簡仔細查看。
勒痕約一寸半,成深紫色,淤痕中間深兩側稍淺,且痕跡在頸後無交叉,确是自缢無疑。
衛簡接過燭臺,讓蕭衍動手檢查了一下他的身上,除了腰側、肋下及後背有幾處消退中的淤青外,再無受傷的痕跡。由此可見,下午的過堂,袁灏應該是沒有被用刑的。
沈尚書等人一進來,就看到衛簡舉燈、蕭衍親自動手檢查嫌犯的情形,頓時氣得險些仰倒。
這是赤-裸-裸地懷疑他們刑部擅用私刑逼死嫌犯嗎?
論起擅用私刑,哪個成比得過你們錦衣衛的诏獄?!
衛簡聽見腳步聲,站在床邊回過頭來,咧了咧嘴,“我這個人謹慎慣了,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諸位大人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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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尚書看了眼床榻上衣衫淩亂的袁小世子,面皮抽了抽,不冷不熱地回了句:“既是公事公辦,吾等何來被冒犯一說,只要袁小世子不這樣覺得便好。”
衛簡垂眸瞧了眼床榻上生氣全無的袁灏,“這恐怕就不勞沈大人操心了。”
許久未曾聽到自己的頂頭上司如此明着怼人了,可見眼下的情形在他看來略微棘手。蕭衍心思一沉,手腳麻利地替袁灏整理好的衣衫,扯上薄被蓋上。
“等等。”衛簡忽然出聲,将手裏的燭臺塞給蕭衍,俯身又将袁灏身上的薄被拉開,目光一沉,道:“這件外袍并不是袁灏被送進來時所穿的那件,這是從哪兒來的?又是什麽時候給他換的?”
鄭武一愣,“從袁小世子收押入牢到現在,并無外人探望,也無人委托送衣物進來,更不曾有人替他換過衣袍,始終是這一身啊!”
衛簡搖了搖頭,篤定道:“這件錦袍絕對不是陳老太君縛他入宮面聖時所穿的那件,雖然顏色和樣式幾近相同,但原先的那件暗紋是用金線所繡,這一件仔細看,用的明顯是黃絲線。”
沈尚書登時臉色一沉,看向刑部左侍郎高代容,問道:“午後過堂時袁灏所穿的可是這件錦袍?”
高侍郎眼底掠過一絲惶然,“下官……不敢斷定。”
當時的心思都放在審問口供上了,哪會這般仔細注意嫌犯的衣裳。
沈尚書怒火攻心,鐵青着臉低聲呵道:“還不趕緊去搜!”
“不必了。”衛簡出聲阻攔道:“太遲了,恐怕早已經處理掉了。事到如今是要查清楚袁灏身上的這件袍子是怎麽來的,又是什麽時候換上去的。”
衛簡撩着眼皮看向臉色難看的沈尚書,“沈大人,您看,是你們自己盡快調查出結果告訴我,還是由我們錦衣衛代勞?”
錦衣衛代勞?那刑部從左侍郎開始往下,所有跟這件案子沾上邊的人都得被提溜進诏獄走一遭!這個臉,刑部是萬萬丢不起的。
沈尚書拱了拱手:“此事還是不勞衛千戶費神,本官會即刻查明告知。”
“如此最好。”衛簡也不同他多廢話,讓蕭衍将袁灏身上的這件外袍扒了下來,恰好此時,王掌院匆匆趕到了。
簡練地表明了用意,衛簡将王掌院讓到了床榻邊。
果不其然,一刻鐘後,王掌院給出的診斷結果與之前的三位基本一致。
衛簡不覺意外,但心情異常沉重。若非他曾在禦前仔細打量過袁灏,恐怕也認不出他身上的這件外袍被掉了包。
由此可見,袁灏極有可能并非自戕,而是遭人所害!
“王掌院,麻煩您幫着仔細看看,這件錦袍可有不妥之處?”衛簡示意蕭衍将手上的袍子遞過去。
王掌院并沒有直接伸手接,而是扯了條布單将其包裹起來,對衛簡道:“這袍子我需要帶回太醫院做詳細的檢查,時間可能要久一點,衛千戶不如派個人跟我一道過去。”
衛簡并非初次與王掌院打交道,對其謹慎細致尤為欣賞,痛快應下,并問道:“袁灏如今可否能移動?”
“謹慎些,并無妨礙。只是他如今的情況急需靜養,牢獄之中的環境并不适合。”王掌院據實相告。
衛簡颔首,親自将王掌院送到了門口處,并差人随他一同去往太醫院。
當着沈尚書的面,交接公文連着王掌院和三位太醫的診斷一起簽字用印,一應證物供詞及嫌犯袁灏一并正式交接到了衛簡手裏。
衛簡少刻不耽擱,命蕭衍親自帶人将袁灏轉移走,自己則再次進宮面聖。
今日雖無大朝會,但弘景帝心中煩悶,自刑部和大理寺一衆大臣離開後便睡意全無,索性看起了奏折。衛簡過來時,他正看到禦史徐賢彈劾京兆府尹周晏的折子,說是京城裏已經連續出現了五六起官家女子被人迷-奸的案件,京兆府卻遲遲未能破案,以致朝中家中有女的大臣人心惶惶。
弘景帝肝火上行,甩手就将奏折擲了出去,恰巧衛簡聽宣入內,剛跨進暖閣,那本奏折就摔到了他腳邊。
衛簡彎腰将散開的折子拾起來合上,不經意掃到了兩眼,忽的腦子裏閃過一陣靈光。
“屬下鬥膽,請陛下恩準屬下看一看這份奏折的內容。”
弘景帝擺了擺手,“早與你說過,私下裏無需真麽見外。”
衛簡眉眼舒展地應了一聲,随機翻開奏折迅速浏覽了起來。
弘景帝見衛簡神色肅穆,嘴唇幹得有些泛白,示意塗公公倒了盞溫茶遞了過去。
衛簡浏覽完畢,将奏折送呈給弘景帝,接過茶盞同塗公公道了聲謝。
溫熱的茶水入口,冒着煙的嗓子頓時熨帖了不少。回味着唇齒間猶存的極品六安瓜片的綿長清香,衛簡眯了眯眼,神色間的凝重卻絲毫未退。
将袁灏的情形如實禀報後,衛簡看着弘景帝陰沉如水的臉色,硬着頭皮道:“我已經将人暫時安置在北鎮撫司的廂房裏,日夜有人看守,可刑部大牢人多眼雜,又驚動了太醫院,舅舅,袁灏的情況恐怕瞞不了多久,而且,我覺得也不應當隐瞞。”
袁灏日後如何,現下誰也不敢保證,如果醒來後出現什麽後遺症,或者幹脆一直醒不過來,不等陳老太君和袁大将軍出聲,長寧姨母就能到禦前鬧翻天。
弘景帝顯然也想到了這種可能,臉色愈發陰沉。
“誠如你所想,這件事是不能瞞着的,稍後朕就會召見陳老太君和長寧,說明情形。如果長寧鬧到你那裏,你且擔待些吧。你也知道,她膝下沒個一兒半女的,這些年來早将袁灏看做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頭痛歸頭痛,但對長寧姨母的苦楚,衛簡很是能理解,“舅舅放心,我省得。”
弘景帝看着身姿挺拔、眉宇間英氣內斂的衛簡,想到他與袁灏多有相似的身世處境,再想到兩人截然不同的際遇與現狀,不由得對他格外疼惜,“朕知道此案有些難辦,你若有什麽需要,盡管同朕講,朕也不給你設什麽破案時限,你盡力查便是。”
衛簡苦笑,“有長寧姨母盯着,就算舅舅您不給我立下破案時限,我也會盡快破案的。”
這倒是實話。
弘景帝無奈搖了搖頭,視線忽然掃過放在桌上的那本徐禦史的奏折,想起衛簡剛才的異常,出聲問道:“你适才為何要看這本奏折?可是周晏确有懈怠失職?”
衛簡搖了搖頭,“和京兆府尹周大人無關,我只是有些好奇這個案子,稍後想去和他請教些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