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數日前,秦王嬴蕩興致勃勃地從鹹陽出發,前往洛邑成周,只想着從周王手裏光明正大地取走九鼎帶回鹹陽,達成通三川,窺周室的壯舉。

然而,憑空出現的神秘天幕,攪亂了秦王蕩所有的計劃。

想着白天發生的事情,秦王嬴蕩坐立不安,若是天幕晚出現那麽一刻,他就真的因舉鼎而死,心中生出一絲後怕。

樗裏疾進入殿內,就看到秦王蕩對着他的手發呆,喚了兩聲還不見反應,又加大了音量,“大王!大王!”

“什麽事!”秦王蕩終于回過了神,只見樗裏疾笑眯眯的一張大臉地湊到跟前,他眉頭一皺,“你後退些。寡人交代你的事情,可處置妥當了?”

樗裏疾趕緊後退兩步:“禀告大王,臣已經弄清楚了,這天幕似乎有範圍,不是人人能見。所有能看到天幕的人,當時都在明堂廣場上,而居于明堂之下者俱不可見。”

秦王蕩若有所思:“這天幕實在古怪。右丞相,你說是不是有人在故弄玄虛?”

“若是真有人故弄玄虛弄出天幕來,那也只能是,”樗裏疾若有所思地指了指頭頂,“天上的神仙所為。大王,依臣看這恐怕是上天的昭告,天幕昭示公子...大秦統一六國,正不說明大秦乃天命所歸。”

秦王蕩自然注意到樗裏疾話裏的“公子”兩字,他睨了兩眼樗裏疾,而後大笑道:“左丞相說得正是,若不是有天幕相助,寡人今日恐怕就喪命于此!”

想到這裏,秦王蕩內心的郁氣一掃而空,大喊一聲,“此乃天助我也!只是,”秦王蕩話鋒一轉,看向樗裏疾,“寡人應如何處置嬴稷?”

對于這個弟弟,嬴蕩并沒有太多印象,也從來沒把嬴稷看成是威脅。

秦惠王後宮中的妃嫔衆多,嬴稷的生母芈八子只是一名并不受寵的楚國姬妾。為秦惠王生下了三個公子,在後宮中位份始終是不入流的八子。

秦後宮姬妾共有八個等級,分為王後、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

嬴蕩的生母是秦惠王名正言順的王後,所以嬴蕩犯不着把一個八子所生的公子放在眼裏。

然而就是這個毫不起眼,被父王送去燕國當質子的弟弟,居然在他死後成為秦王,還完成了滅周的大業,這實在令他意想不到。

如今他因天幕避免了舉鼎而亡的結局,那麽要怎樣處置嬴稷,是殺還是留,這實在是一個難題。

樗裏疾偷偷打量秦王蕩的神情,見秦王蕩神色幾變,就猜到了秦王蕩的想法。

作為秦國宗室成員的樗裏疾,看多了因權力産生的明争暗鬥,絲毫不意外秦王蕩有此想法,若秦王蕩沒有想法那才是意外。

畢竟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國不容二君。

所以即使現在的嬴稷,只是在燕國為質的伶仃公子,但只要他存活在世一天,于在秦王蕩心裏就是一根刺。

至于這根刺要不要拔,全看秦王蕩的想法,他還是別插手的好。

樗裏疾沒有正面回答,秦王蕩抛出的這個問題,他搪塞道:“大王,這件事臣也不知啊。”

“還有你樗裏子不知道的事情?下去罷,容寡一個人想想。”秦王蕩揮手讓樗裏疾退下,一個人坐在銅燈前愁眉思考,直到深夜。

成周王宮的另一頭,周王的寝殿內,周天子和秦王蕩一樣徹夜難眠。

此時此刻的周天子姬延,心中只有一個想法:為何周亡于他手,他該如何是好!

自從平王東遷以來,居于成周的周天子過得一代不如一代。不僅實際占有的封地越來越少,就連從各路諸侯獲進貢也越來越少,到現在幾乎沒有諸侯願意進攻,周王室的日子過得越發緊張,更別提兩邊的東西二周國整天打打鬧鬧,不得安生。

周天子姬延無比同意今日天幕裏說的,周興于分封,也亡于分封。

年少無知時,他也曾問過大父周顯王,為什麽在成周土地已經少得可憐的情況下,還要繼續分封,一直到分無可分的地步。

還記得那時,大父周顯王摸着他的頭,長長地嘆了口氣:“延兒,你知道大父為什麽給你取名‘延’嗎?”

姬延點頭:“延者,長行也。”

“是了,大父希望你将成周長久地延續下去。可是啊,”周顯王指着頭頂上橫着地梁柱道,“整個天下就像這根巨大的梁柱,分封就是将梁柱一刀一刀切掉。一開始這些被切掉的梁柱,還願意合在一起支撐房頂。可是時間一長,他們變得不甘心,一個個離心離德。沒有梁柱支撐的房子注定會坍塌,這是我們都明白的道理。”

姬延不懂:“可是大父,既然知道切掉梁柱,房子會坍塌,那為什麽還要切?”

周顯王默然良久,最後看了眼懵懵懂懂的孫子,嘆息道:“大父只希望,延兒你不要經歷這些。但願姬周王室能在這片土地上,多存在一天。”

時至今日,姬延才明白大父顯王那日的話,歷代周天子怎麽會不知道一直分封下去,會導致周王室權力衰微。

當初武王分封,一方面是出于安撫功的目的。周能滅商姬姓宗室和異姓功臣都出了很大的力,功勞苦勞俱在,若不分賞恐怕難以安穩吞下滅商的果實,土地無疑是最好的賞賜品。

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僅靠着周王室,無法管理偌大的土地。并且在周的四面八方,還有東夷西戎南蠻北狄這些外部威脅存在。由其他諸侯代為管理,不失為一種治理穩定手段。

所以對當時的周王室來說,分封不僅是必行之事,也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在分封之初,就有周臣看到了分封會産生的後果。

周公旦不辭辛苦制定周禮的目的,就是為了穩固分封的成果。他希望全天下遵循禮樂制度,穩定社會持續,諸侯都奉周天子為尊,好讓周王室一直延續下去。

只可惜,禮法壓制不住野心,再完備的周禮,在權力欲望面前都會被擯棄,最終禮崩樂壞,諸侯并起,天下大亂,九州之內掀起一場場殘酷的吞并戰争。

一定程度上,周公旦最初的想法失敗了。

即位之初,年輕的周天子姬延不是沒有想過重振成周,只是現實給了他狠狠一擊,讓他徹底明白大父和父親當初經歷的困難。

如今的周王室要兵沒兵,要錢沒錢,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連土地面積都不比上隔壁秦國的一個郡,是半點發展的機會都沒有。

更別提,周圍的諸侯還要時不時路過一下成周問鼎輕重,吓唬吓唬他這個周天子。

而今日出現的天幕,更是令姬延幾欲崩潰。

此刻的他,仿佛是一個四肢殘廢,行将就木的老人,知曉他和周王室的結局,卻無能無力。

世上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情嗎?

就在這時,太師顏率突然深夜求見。

太師顏率是周王室的三朝元老,為三代周王鞠躬盡瘁,而顏率最出名的經歷,莫過于以一己之力保住了九鼎。

在上一任的周慎靓王時期,秦惠王興兵于周欲取九鼎。危急關頭,太師顏率主動站了出來,獻出了一計。

顏率先是秘密入齊見齊宣王,暗示齊宣王若出手救周,周王願意将九鼎獻給齊宣王。

齊宣王想着救周不僅能得一個好名聲,而且還能将九鼎名正言順地帶回來,何樂而不為。

于是齊宣王大手一揮,讓陳臣思領兵五萬前去救周。秦惠王不願意因九鼎與齊國産生沖突損兵折将,于是下令撤軍。

還沒等周慎靓王松口氣,到了成周的齊将陳臣思,開口就問他要九鼎。

周慎靓王心裏自然不肯,當初顏率入齊說給齊宣王的話,只是迫使齊國出兵相助的權宜之計罷了。

但兵臨城下,周慎靓王又不好直接反悔,對陳臣思說我不想給了,傳出去實在丢臉。

這一次還是顏率出面解決的問題,顏率假意告知齊宣王,周王會履行承諾,并狀若關心地詢問齊宣王:“成周和齊國并不接壤,齊王可想好這運九鼎要借哪國的道,以及要用什麽方式運送?九鼎不同于凡物,需謹慎行事。”

然而齊宣王絞盡腦汁想出的各種方案,都被顏率一一否決,并一針見血地指出方案裏的各種不穩定因素。

顏率的話,弄得齊宣王心頭煩躁又無法反駁,一時間也沒了主意。最後齊宣王迫于現實的種種考量,只能放棄将九鼎帶回齊國的想法。

靠着顏率的計謀和口舌,周王室得以保住九鼎。

“天子,可是因今日出現的天幕而煩惱?”

周王延點頭苦笑:“豈止是煩惱。顏卿,予和周室就像知曉命數的垂死之人!”

“臣知道天子心裏的苦惱。但是依臣看來,天幕并非是兇兆,而是吉兆。”

周王延扭頭發問:“何來吉?”

顏率道:“天幕告知秦王蕩死後,由其弟公子稷繼位為秦王,所以秦王蕩絕不會向外透露天幕之事。”

“如今天幕預知周的未來,天子應以此為警醒,振興周室才是!”

周王延一臉無措:“振興周室?予應當如何做,請太師指點。”

“如今知曉天幕的僅有秦周,所以天子應與秦王合作,先穩住秦王。而且......”

顏率的聲音低沉了些,“天幕最後曾說‘一周後再見’。‘再’者為多,而這個‘一周’應為某個固定的時期,周而複始。所以天幕必定會再次出現在明堂上空,而秦王蕩作為一國之君,不可能一直待在成周不回鹹陽。屆時天子可用天幕上的內容,與秦王交換得利。”

太師顏率的話,讓周王延皺了一晚上的眉頭終于展開了幾分,心裏也有了想法:“予聽太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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