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鬧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秦王蕩終于把注意力,放在了神女回複的評論內容上。
雖然他對僅回複自己十幾個字的事情耿耿于懷,但始終沒有忘記正事,找來樗裏疾一起思考。
樗裏疾對着神女給周王延的回複,看了很長時間,感嘆道:“原來在神女的眼裏,朝代更疊的根本原因居然是生産力,這個觀點實在新穎獨到。照這樣看來,商君廢除井田制實在是高明!只可惜,商君他......”
一時間想起了秦王蕩還在旁邊,樗裏疾立馬住嘴,雖然秦王蕩喜歡《商君書》,但商鞅畢竟是舉兵謀反的逆賊。
提起商鞅,秦王蕩倒不似樗裏疾那樣遮遮掩掩:“雖說商君謀反,但商君于大秦有不世之功,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既然變法已成,商君就必須死。”
秦王蕩冷冰冰的一句話,揭開了令人膽寒的真相。
樗裏疾不得不承認,秦王蕩的話是對的,變法已成,商鞅之死只是早晚的事。或許當商鞅步入秦宮的那一刻,他的命運就已經注定好了。
五十年前,秦國丢失河西之地,孝公深感諸侯卑秦,醜莫大焉,發布求賢令,振臂大呼,“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
那時的商鞅還叫衛鞅,衛國的諸庶孽公子。因為沒能在魏國得到施展的機會,于是來到了秦國,又通過中間人景監的舉薦,見到了孝公。
衛鞅初見孝公,大談堯舜禹的治國之道,美其名曰“仁治”,孝公聽了直搖頭;
二見孝公,衛鞅談的是“王道”,大講特講大禹,商湯,周文武王的治國之道。這回孝公直接聽得睡着了;
第三次,衛鞅面對耐心已經所剩無幾,還選擇再給自己一次機會的孝公,他深感遇到了伯樂,于是拿出了真本事,闡述“霸道”治國理念,徹底折服了孝公。
衛鞅的霸道之術果然厲害,用十幾年的時間,使得秦國上下改頭換面,奪回了河西之地,孝公終于實現了其父獻公臨終前的遺願。
孝公也履行了承諾,封衛鞅為大良造,又賞賜商邑之地,從此衛鞅也就成了商君。
只是商鞅變法觸動了舊貴族的利益,還得罪了太多人,太子就在其中。
孝公一死,商鞅徹底沒有依仗,宗室貴族紛紛來到鹹陽宮告狀,有鼻子有眼地指控商鞅謀反。
“謀反”二字,更是直戳秦惠文王的神經。
因為衆人都知道孝公病重不起時,則曾對商鞅說過要禪位于他的事情。
雖說最後商鞅誠惶誠恐地拒絕了,但此事已然成了一道無形的催命符。只要後面既位的是嬴秦子孫,那商鞅就非死不可。
時至今日,樗裏疾也不知道父王孝公當時的那番話,究竟是試探商鞅是否有謀反的意圖,還是真的認真考慮過,抑或是給商鞅設的圈套。
但猜想終究是猜想,父王孝公當時的想法,恐怕只有當日他到了地下才能窺得真相。
而另一邊,商鞅也知道當太子嬴驷繼位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了騎虎難下的尴尬局面。
一番深思熟慮後,商鞅選擇逃出來鹹陽,他先是跑回魏國想要尋求庇護,但是當初他欺騙公子卬,領着秦軍大敗魏軍一事,使得魏人對商鞅恨之入骨,整個魏國沒人願意收留他,商鞅不得已只能回到了封地商邑。
回到商邑的商鞅已經全無理智,居然領兵商邑的一幹兵馬,想要攻下隔壁的秦國鄭縣,準備和秦惠文王殊死一搏。
商鞅用實際行動,徹底做實了謀反一事,宗室們樂不可支使勁煽風點火,這時哪怕孝公從黃腸題湊的棺椁裏跳出來,都沒有辦法将商鞅保住。
還沒等商鞅攻下鄭縣,秦國支援的軍隊已經趕到。
經變法改造的秦軍戰鬥力驚人,商邑的幾千兵馬被打得四散而逃,商鞅只能選擇棄城逃跑。
商鞅逃跑時又因為身上沒有攜帶驗傳,沿途舍店都不願意收留他住店,被身後緊追的秦兵一把捉住,押送回鹹陽。
最後,商鞅被叛以謀反的重罪,在大庭廣衆之下,施以五馬分屍的車裂極刑。
商鞅肢體分離的那一刻,鹹陽百姓裏爆發出一陣陣歡呼,他們感覺狠狠地出了口惡氣。
在普通百姓眼裏,正是因為商鞅變法,他們才被綁在土地上成日勞作,連在大街上打架鬥毆都不敢。但他們同時也忘了也是因為商鞅,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才有跨越階級的機會。
但是在此刻,他們的心中只有對商鞅無限的怨恨。
商鞅雖死,商鞅變法卻沒有停止。處死商鞅的惠文王,依然延續了之前的變法內容,一切都沒有改變。
只是這一次,不會再有第二個商鞅的死,供他們發洩心中的怨氣。
看完神女給周王延的回複後,秦王蕩把目光放在神秘的“王于興師”上,顯然對王于興師問的問題,更加感興趣一些:“寡人倒是沒想到趙雍居然有如此心思,來人拿地圖來。”
“神女曾說,趙雍想要南下攻秦,”秦王蕩手指着秦國和趙國的北部邊境線,對樗裏疾吩咐,“多派些人給我死死盯着趙國的動向,有任何風吹草動及時來報。”
“喏,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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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在燕國的嬴稷,也在看神女的回複內容。
當看到評論裏提到他和母親芈八子關系不好時,嬴稷忽然神色一黯。
在嬴稷來燕國時,他的母親芈八子已經生下了弟弟嬴芾和嬴悝。
漸漸地,芈八子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如何争寵以及兩個弟弟身上,對嬴稷這個大兒子越發疏忽。
直到那一日,母親忽然把他叫到身邊,親自下廚給他做了一桌楚地的飯食。
其實嬴稷并不喜歡楚地的飯食,但想着是母親芈八子做的,嬴稷帶着受寵若驚的笑容,吃完了桌上的飯菜。
飯後,母親又給他換了一身幹淨衣裳,柔聲道:“稷兒,你這衣服是阿母親自給你做的,喜歡嗎?”
嬴稷低頭看着明顯短了一截的袖子,沒有說話。
芈八子也發現了兒子的動作,她尴尬地笑了一聲:“沒想到我兒居然長得如此快,真是像......”
她蹲下來身,端詳地嬴稷的臉:“他有這麽多兒子,唯獨稷兒你長得最像他,可是憑什麽嬴蕩是太子!”
嬴稷提醒道:“阿母,因為大兄才是嫡子,他的母親是王後。”
“王後又怎麽樣?憑什麽他們嫡生的就能占有一切,我偏不信這個道理!”芈八子冷笑,聲音裏全是咬牙切齒的味道。
接着她死死抓住嬴稷的肩膀:“稷兒,母親有一件大事要交給你辦。若你能做好,我們母子四人的日子也會好過起來。”
嬴稷滿臉疑惑:“什麽事情?”
芈八子語氣變得急切:“現在三晉聯合楚燕準備合縱攻秦,你父王是急得焦頭爛額。阿母是楚人,你身上流着一半楚國的血,我們在秦宮的日子只會越發難過。只要你入燕為質,拉攏燕國中立,秦國就有救了!”
嬴稷雖然只有八歲,但也明白母親話裏的意思。母親是楚國送給父王的姬妾,如今楚國參與合縱意欲攻秦,他和母親的身份實在尴尬。
可是他連鹹陽城不曾離開過,更別說到另一個陌生且遙遠的國家當質子。
“母親,我不想去燕國,我只想留在您身邊。”他試圖用眼淚讓芈八子改變想法,然而卻失敗了。
芈八子恨鐵不成鋼道:“稷兒,你怎麽就這麽不懂事呢?如果你不去燕國,那你嬴稷就只能是無寸功的秦國庶公子。只要你入燕為質,就是為秦國作出了貢獻,日後你父王和宗室大臣也會念着你的好。阿母答應你,要不了多久,我就讓母舅接你回來。”
嬴稷知道他的母親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眼淚起不了任何作用,淚水停在了臉頰中間,他一字一句道:“阿母,我願意去燕國。”
“真是我的好兒子。”芈八子露出了微笑,一把摟住了嬴稷,又附在他耳邊,囑咐了一些“話術”,“稷兒記住了,等下你父王來的時候,你就主動請求入燕。如果你父王問為什麽,你就這麽說......”
等父王來到芈八子的宮殿後,嬴稷照着母親之前交代的話,看着上面的父王,臉不紅心不跳,一字一句說了出來:“父王,請恩準兒臣入燕為質。”
猶記得那時,父王先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母親,然後轉頭問他:“稷兒為何想去燕國當質子,你可知當質子意味着什麽?”
“身為父王的兒子,大秦的公子,兒臣理當為君父分憂。如今五國來勢洶洶,若兒臣入燕能夠拉攏燕國,瓦解合縱,哪怕身死于燕國,兒臣也心甘情願。”
“有志氣,不愧是寡人的兒子。”父王走下來,将他拉了起來抱在懷裏,摸了摸他的頭,“寡人的稷兒長大了,長大了。”
嬴稷靠在父王寬厚的懷裏,使勁吸了吸鼻子,突然間,他變得心甘情願去燕國。
他是秦國的公子,這就是他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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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他答應的事情已經做到,燕國沒有出兵伐秦,韓趙魏三晉聯軍在函谷關外的修魚大敗而歸。而母親卻失約了,他在燕國一等就是十年。
在這十年裏,他從曾經的稚子孩童,變成了現在的高大青年。對親情的最後一絲留戀,也在燕國的寒風裏化為虛無。
現在他只需要靜靜等待,回鹹陽的那一天,一點點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身旁伺候的婢女,看着公子稷堪稱怪異的舉動,一會兒眉開眼笑一會兒愁眉不展,越發可憐起對方來,心想恐怕是真的得了瘋病。
于是就将公子稷可能得了失心瘋的事情,告訴給了質子府的管事。
管事不敢隐瞞公子稷的事情,于是又将這件事向上禀報,直到燕王職得知了這件事。
“公子稷得了瘋病?此事當真?”
下臣回道:“是質子府的管事說的,據伺候公子稷的婢女說,公子稷近些天來時不時往天上看,而且表情怪異......依臣看,恐怕就是瘋病之症。”
燕王職眉頭一皺:“要是真的,可就難辦了。公子稷在燕國得了瘋病,寡人怎麽向秦國交代。先找個大夫去給公子稷看病,有任何情況及時來報。”
“是大王。”
燕王職又問:“對了,最近可有高士來薊城?”
下臣答:“禀大王,最近從成周來了一位叫蘇秦的高士,是蘇代先生的族弟。此人和張儀同出鬼谷子先生門下,臣已經将蘇秦高士安置在了黃金臺。”
燕王職瞬間來了興趣:“好!鬼谷子先生的高徒居然也來了燕國,需好生招待絕不可怠慢。”
“臣遵命。”
“多虧當日寡人拜郭隗先生為師,先生不吝賜教寡人何為‘千金買馬骨’,才使得如今薊城城內人才濟濟。但願寡人能等到南下攻齊的那一天。”燕王職右手死死捏住案幾的一角,目光透露出無限的憤恨,“寡人勢必讓田氏血債血償!以報國破父死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