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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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洋房用的旋轉樓梯老舊，上樓下樓兩個人，經過時，要微微斜着身體，才能堪堪能通過。

兩人在二樓吃喝完畢，拿着奶昔，往一樓走。一路上來，大班遇見不少熟人，忙着跟人打招呼。

戴蒙也遇見了熟人，但他打扮跟日常風格差異太大，熟人要麽沒認出他，要麽認出了，無一不驚訝得忘了打招呼。

好不容易走到一樓，一個穿着黃色襯衫，紅色西裝外套，黑色厚底鞋男人，朝陳大班走過來。

男人有點混血，碧藍色眼珠，五官挺拔，一頭金發，身高跟戴蒙差不多，顏值也跟戴蒙差不多。

對方中文流利，朝陳大班禮貌伸手：“大班，好久不見。”

陳大班立刻雙手握了上去，杏眼裏帶着笑：“拜仁，好久不見，謝謝你邀請我們【日與夜】。”

拜仁。

雷亞君剛剛說，喜歡陳大班的，就是這個混血的拜仁。

戴蒙了然，看他的眼神都變了樣。

陳大班視線轉向身邊的戴蒙，介紹道：“拜仁，這位是【日與夜】的CEO，Demon。”

戴蒙伸手，跟拜仁相握。對方手掌很大，力氣也不小，是一個很有分量的握手。

拜仁目光銳利，雖然跟戴蒙第一次見面，卻好像認識很久。

“戴老給麥門香港，做過不少經典廣告。我們也一直找機會跟【日與夜】重新合作。”

戴蒙跟那麽多人打交道，一眼就能看出是真誠實意，還是官腔應酬。

【日與夜】魔都成立二十年，麥門的比稿重來沒讓【日與夜】參與過。

一直？哼。

他心裏暗諷，嘴上淡淡道：“謝謝拜先生的眷顧，我們也很期待能跟麥門合作。”

拜仁一雙碧藍眼睛轉向陳大班，剛剛還銳利的眼神透着溫柔，眼裏都是贊許。

“【日與夜】和W的項目我聽說了，确實做得很好，估計能拿大獎。”

“你爸爸好眼光，能找到大班那麽好的幫手。”說完，大手還在陳大班肩上捏了捏。

戴蒙看着陳大班肩上的手指，對這個混血莫名上火，語氣變得更冷。

“對，所以，我把他看可緊了。”

戴蒙冷不丁蹦出這句，讓拜仁不覺挑眉，點頭道：“是得看緊點。”

恰逢旁邊有工作人員，提醒拜仁後面的行程，他才收回手，淡淡提議。

“先走了，有空我們約出來吃飯？”

說這句話時，拜仁的眼睛一直看着陳大班，最後才掃向戴蒙，邁着長腿走了。

等拜仁走遠，陳大班碰了碰戴蒙肩膀，一臉疑惑問：“你跟拜仁有過節？”

戴蒙雙手環胸往前走：“第一次見，能有什麽過節？”

陳大班剛剛看着他兩唇槍舌劍，心驚肉跳。

“真是第一次見？我怎麽覺得，跟LEO一樣，你也收購過他公司，還給他送過大禮包呢……”

戴蒙一臉無語看着陳大班，他平時對什麽事都深入洞察，怎麽對拜仁的心思毫無覺察？

“還是說！”陳大班靈光乍現，“因為他提起戴老爺子，讓你不開心了？”

明知陳大班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好奇寶寶，戴蒙只好：順着他的話，甩鍋給爸爸。

“嗯，小時候，确實不愛看他那些廣告。”

陳大班本來以為戴蒙讨厭廣告只是說說而已。

但有一回，在戴蒙辦公室。林佐像追劇，問戴蒙借視頻網站的賬號密碼。

當時，陳大班還嘲林佐：“林總，您這副身家，視頻網站會員還要用蹭的，不合适吧？”

林佐一副你不知者不罪的模樣，語重心長跟他解釋。

“大班吶，你有所不知。你們戴總，不看一切廣告，于是，他把所有視頻網站的會員都買了。”

“最離譜的是，這個至尊會員，平日那麽忙，哪兒有空追劇。有會員不用，是最大的浪費！”

“作為他的好友，替他享受會員服務，義無反顧。”

也是從那時開始，陳大班确信，戴蒙真的很不喜歡廣告。

……

他們沿着一樓的導覽路線，匆匆看完了麥門品牌歷史。面前突然出現一個全黑的空間，裏面零散地擺放着麥門圖案的豆袋。

這個空間裏，唯一的光源來自LED大屏。大屏裏，伴随不同年份，播放着麥門這五十年來的廣告TVC。

屏幕裏，正播放着一條麥門首次推出開心樂園套餐的廣告。

當時，每個麥門開心樂園套餐裏，都贈送一個玩具。從而吸引小朋友消費。

第一套麥門玩具，就是麥門叔叔。他們唯一的不同點，就是發型。

當時的TVC是【日與夜】戴日朗操刀的。

他用麥門叔叔去剪頭發的創意，把不同發型的麥門叔叔展示了一遍。當時，這個TVC播出後，适逢六一兒童節，還引發了不少人帶着孩子，到店裏搶開心樂園套餐的情況。

陳大班很喜歡這個廣告片，他都不知道自己看得有多專注，眼睛一閃一閃，嘴角都在笑。

戴蒙垂眸問道：“不進去？”

陳大班摸了摸鼻子，一臉無所謂：“不了，也沒什麽好看的。”

說完，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留念，拉着戴蒙準備離開。

沒什麽好看的？現場任何人說出這句話，都成立，除了陳大班。

戴蒙揚着嘴角，推着陳大班的肩膀，把他往裏帶。

這個空間擠着挺多人，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兩個空的豆袋。兩人肩并肩靠着坐，能感受來自對方的體溫。

前方唯一的光源，不停變換，溢出的光影一束束落在彼此的臉上，如夢如幻。

第一次，戴蒙放下對廣告的偏見，像看電影似的，耐着性子觀看這些年代久遠的廣告。

小時候，戴日朗常說，麥門是一個給人帶來歡樂的品牌。

他一直疑惑，品牌怎麽能給人帶來歡樂？

直到今天，他抱着試一試的心情，看這些廣告。

驚訝地發現，他會跟着廣告的笑點，和現場的人一起笑。看的TVC多了，聽見麥門的官方BGM響起，心情也會莫名變得愉悅。

事隔數十年，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小時候他爸那句話。

最讓戴蒙印象深刻的那條TVC，是一個不滿一歲的寶寶，坐在搖椅上，搖椅上揚時開心，下落時哭泣。

所有觀衆，都在疑惑寶寶到底為什麽會這樣。

畫面一轉，大家能透過寶寶的視覺，發現它眼睛看着窗戶外，窗戶外伫立着麥門專屬的LOGO。

搖椅上揚時，寶寶看見LOGO就開心，下落時，寶寶看不見LOGO所以哭泣。

陳大班突然靠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這個廣告創意是【日與夜】做的。當年，戴老爺子憑借這個廣告，第一次拿了戛納廣告節大獎。”

“但你知道，這個廣告創意來自哪裏嗎？”

戴蒙自然不知道。

陳大班神神秘秘道：“當時，戴老爺子接到麥門的brief，要輸出一個創意TVC的idea，傳遞麥門是一個讓人開心、向往的地方。”

“當時廣告主打人群，是有孩子的家長。戴老爺子說，那年你出生不久，他發現用手擋住臉，你就哭，手拿開看見臉，你就笑。接到這個brief，他突然把這件事聯想到一起。”

“提案現場，他說，一個家長最向往，最開心的，莫過于自己孩子開心。孩子看見都開心的地方，家長肯定也開心。”

“那個提案，一稿過。接着，拍攝出來的TVC上線。反響特別好，還贏了國際大獎。麥門美國總部發現這個廣告可以複刻到全球的麥門廣告。于是，其他區域的麥門也都延續這個模版，翻拍不同版本，在非洲就用黑人寶寶，美國就用金發寶寶……”

陳大班還絮絮叨叨說着，可戴蒙的思緒依舊停留在，他父親跟他的互動上。

過去，迪士尼、麥門這些地方，對于其他孩子是樂園，但對于他來說，是搶走父親的罪魁禍首。

雖然，他生來冷漠，嘴上從來不承認，但心裏有一個角落，他對自己父親有怨言。

這股怨氣，讓他不看廣告，否定廣告價值，甚至否定廣告從業人員。

正因如此，當戴蒙從陳大班嘴裏，得知自己曾是戴日朗的創意起點。他心裏久久不能平靜。

寶寶的廣告又重播了一遍，戴蒙看着寶寶的情緒，心都是軟的。眼前閃過很多和戴日朗相處的畫面。

這些畫面其實不多，但戴日朗留給他的，都是那句，孩子覺得開心，家長也會開心。

無論是他冷冰冰的性格，還是放棄廣告行業，投奔金融商業，父親從來都是由着他。

他的父親，自始至終都是順着他的意願。

陳大班手指碰了碰戴蒙，低聲說：“再問你個問題，認識這個寶寶嗎？”

如果這裏光線亮一點，陳大班就能看見戴蒙眼底通紅，戴蒙深呼吸看着屏幕上的寶寶，覺得熟悉，卻不曾認識。

陳大班輕笑說：“沒認出來吧？是我！”

“當年，戴老爺子為了拍好這個TVC，面試了很多寶寶，都不滿意，所以去內地找人。最後定下了我。”

“後來，我父母出了意外，我成了孤兒，這個消息傳到他耳朵裏，後來，他一直默默資助我。誰知道，我鬼使神差入了廣告這行，也算是緣分。”

“入職【日與夜】第一年，他發現了我。于是，在年會設置了一個大獎，故意讓我贏。最後，我跟他吃了頓飯，才知道，原來我們的緣分那麽深……”

“以前，戴老爺子跟我說過。你吃我的醋，覺得我對廣告的熱忱和創意思維，比起你更像他兒子。”

“但，每次我看見這個廣告，我就知道，在戴老爺子心裏，你肯定是最重要的，唯一的兒子。”

“畢竟，想法天馬行空的徒弟，遍地可尋，但激發創意的缪斯，千載難尋。”

讓冰山融化難度很大，但今天，陳大班好像做到了。

身邊那座叫戴蒙的冰山，因為遲來的真相而破防。男人坐在一旁，低頭沉默着，肩膀不時聳動。

陳大班給戴蒙遞去紙巾，他冰涼的手指，和戴蒙溫暖的手指相遇。

出乎意料地，他并沒有抽出陳大班遞來的紙巾，只是靜靜地、用力地握着陳大班的手指。

掌心溫度舒适，相觸的手指寬厚柔軟，很适合牽手。當戴蒙的另一半真幸福，陳大班禁不住想。

直到LED屏幕裏的廣告播完，他們才離開那個空間。

再次來到光亮處，戴蒙又變回了冰山，沒有表情，沒有起伏。

但陳大班手心殘留的溫度，和戴蒙鼻尖的一點紅潤，這是冰山悄無聲息融化過的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