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驢與畫大餅
老驢與畫大餅
顏家村一天出了兩件怪事:
一是那個懶成了爛泥的外鄉人突然勤快了,有人瞧見他清晨推着板車去集市上賣雞賣鴨;
二是顏瘸腿家那個頂漂亮的傻哥兒丢了。
顏如玉的買主,那個比他大四五十的老光棍跳着腳在他家門口罵了好幾個時辰,顏如玉的父母原本還在賠罪,最後也急了,沖出來和老光棍對罵,引來村裏一大幫看熱鬧的,場面熱鬧極了。
而造成這場鬧劇的兩個人此時一人騎了一頭瘦弱的老驢,與這個村莊漸行漸遠。
驢是今天白天展所欽上隔壁村買好的。他的錢還是不太夠,磨破了嘴皮子才讓人家賣了他兩頭不中用的驢。他領了顏如玉跑出顏家村,驢子走得慢,但好歹比自己的腿走要省力氣。
再說......
顏如玉哭了一路。
他跑出來赴約,還帶了他那件所謂的“新衣服”。展所欽一看之下肺都氣炸了——什麽好人家的正經衣服一整個肩膀和兩條腿都露在外面?
不用想,肯定是那個老光棍送去,要求父母給顏如玉穿上的。
可顏如玉很開心,他還以為父母這是在對他好呢,畢竟弟弟經常有新衣服的。
展所欽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顏如玉穿着這件衣服出去,只得哄騙他說由自己替他收着,而後在半路上吧唧扔進水塘。
——顏如玉就是為這個哭的。
“哎呀,真是手滑了。”展所欽的道歉毫無誠意,“玉奴兒你要相信我,我當真不是故意的。”
顏如玉不吃這套:“我,嗚嗚,第一次,有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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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很傷心,展所欽有點後悔用這種方法擺脫那件遭瘟的衣服了,可木已成舟,他只得給小傻子畫餅:“我跟你保證,等我有錢了,一定給你買一屋子的新衣服,讓你一天換三件,一年都不帶重樣的,好不好?”
顏如玉的哭聲戛然而止:“真的嗎?”
展所欽豎起三根手指:“天地可鑒!”
顏如玉稍微權衡了一下一件衣服和一屋子衣服,勉強覺得這算個公平的交易,于是暫時放了展所欽一碼,擦擦眼淚又是一條好漢。
“我們去哪裏玩呀?”
他對離開父母倒是不怎麽悲傷。對他來說沒有“永別”這種概念,而像是他每天去找展所欽玩兒一樣,過陣子就會回去,至于時間的長短,一天和十年都沒有太大差別。
況且,他自出生起就從沒出過那個小村莊,即便是傻子,也懂得向往更寬廣的世界。
“我們......我也不知道呢。”展所欽實話實說,“其實我沒什麽錢了,買了這兩頭驢之後,我身上就只有幾個銅板啦。所以在我們找到落腳的地方之前,我們只能挖野菜、喝泉水、睡破廟了。”
展所欽越說越小聲:“......對不住你。”
顏如玉卻很是躍躍欲試:“哇,聽起來好好玩呀!讓我來挖野菜吧,我很會挖的!有時候耶耶阿娘不給我飯吃,我就去挖野菜,我很厲害!”
展所欽羨慕他的無憂無慮。
兩頭老驢續航能力極差,還很有個性,累了就站在原地誰勸也不肯走。展所欽無法,只得把顏如玉扶下來,生拉硬拽地拖着兩頭真·倔驢,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歇下。
就說拖這兩頭驢費的勁,還不夠展所欽自己走到這兒累呢。
顏如玉心疼地給他擦汗:“它們不聽話。”
展所欽咬牙切齒:“這倆玩意兒沒早讓人宰了真是它們命好。”
顏如玉噗嗤一笑,唇紅齒白的,看上一眼就能消除人一天的疲憊。
展所欽不自覺地也跟着他笑了起來:“哎,沒事兒,等有錢了,哥給你買那種好幾匹馬拉的大車,還有人擡的轎子,還有......你笑什麽?”
顏如玉似乎察覺到了展所欽的情緒波動,他看着他的眼睛:“沒錢,也沒關系的,驢子就很好。”
展所欽一時語塞,無端面上發紅,輕咳兩聲側過臉去:“不好,驢子才不好,咱們就該騎汗血寶馬。”
“汗血,寶馬?”
“你不懂了吧,哥告訴你,汗血寶馬就是......”
一旁拴在樹上吃草的兩頭驢子扇扇耳朵,不屑地聽着兩個窮光蛋計劃着以後馬廄的裝修,深深覺得他們一個比一個有毛病。
*
一路上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也挨到了夜幕降臨。這年頭又沒有路燈手電,天黑了就是真的黑了,林子裏那是一步都動不得。他們沒找到破廟,只得趁着天還沒黑透,迅速尋了個合适的地方安頓下來。
春天的夜晚,氣溫還是有些低,兩個人都沒有多餘的衣服,展所欽還稍微好些,顏如玉卻凍得雙手冰涼。他本能地向展所欽求助:“阿郎,我冷。”
對于這個問題,似乎只有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法。
展所欽“糾結”了那麽一秒鐘吧,随即向顏如玉張開手臂,顏如玉愉快地窩進他懷裏。
“餓不餓?”展所欽問。
顏如玉從家裏出來的時候習慣性地帶了些吃的,他們在路上已經吃完了,顏如玉稍微有那麽點餓,但他很體貼地沒有提出來:“不餓,困了。”
展所欽拍拍他的後背:“睡吧。”
自從來到這兒,展所欽已經兩天晚上沒合眼了,此時又抱了個熱乎乎的人形抱枕,入睡的速度可以以秒來計算。
這一晚睡得雖不舒服,但十分踏實。直到展所欽被一根掉下來的樹枝砸醒。
低頭一看,顏如玉整個人都拱在他身上,一只手還緊緊攥着展所欽胸口的衣服。
這種被依賴的感覺讓展所欽心情很好,他溫柔地叫醒顏如玉:“玉奴兒,醒醒,我們要繼續趕路啦。”
顏如玉被他吓了一跳,抱着頭刷地竄起來:“我幹活,我去幹活,耶耶別打我!”
展所欽故意逗他:“好,耶耶不打你。”
顏如玉的反射弧長,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早就不是家裏了,他也不會因為沒有比全家起得早去幹活而被打。又過了半天,顏如玉後知後覺自己讓人占便宜了,耳朵尖都紅了:“阿郎不是耶耶......”
展所欽看他不再害怕了,放下心來,憋着笑起身:“你說不是就不是吧。走吧,咱們找點東西吃去。”
“挖野菜嗎?”
“怎麽可能讓你吃野菜,我看看能不能抓着點什麽野雞野兔的。”
“哇,阿郎好厲害呀!”
展所欽自制了個簡易的陷阱,還真讓他逮着只野兔。他又撿了些幹草、松果、桦樹皮,在空地上生了堆火,用個破碎的陶瓷片把野兔扒皮掏空,樹枝一插就架在火上烤。
“先将就一下吧,等我有錢了......”
可惜展所欽畫的大餅不能吃。
到目前為止,兩人的逃亡之旅都還算順遂,沒碰上棘手的野獸,也沒碰上追兵。估摸着那些人都以為顏如玉是躲在村裏什麽地方玩兒呢,輕易聯想不到顏如玉會跟着展所欽跑了,自然也不會立刻出來追。
展所欽不禁感慨真是好人有好報,老天爺都幫着他們。
然而......
“啊!”顏如玉一聲慘叫。
所以說人就不能誇,老天爺也一樣。
展所欽在附近找東西裝水喝的工夫,就聽顏如玉慘叫後哭着喊他:“阿郎,好痛啊!”
展所欽迅速跑過去,顏如玉捂着手眼淚花花,烤野兔也倒了,火堆被野兔壓滅。
“嗚嗚,不能吃了!”顏如玉眼巴巴望着野兔。
“先別管那個。”展所欽着急地拉過顏如玉的手,“被火燒着了?”
顏如玉的右手一片通紅,一個水泡已經開始茁壯成長了。
“這可怎麽辦!”展所欽顧不上什麽野兔了,拉着顏如玉去河邊泡了會兒手,趕緊騎上驢去找燙傷藥。
離這最近的鎮子有個醫館,可問題是展所欽身上就幾個銅板,醫館看他的穿着又不肯賒賬,展所欽無奈,只得帶着顏如玉另想法子。
“我們先把這兩頭驢賣了,拿了錢給你買藥。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這兒定居下來,我總擔心我們走得還不夠遠......”
顏如玉一直沒吭聲。
展所欽回頭:“怎麽這麽安靜,吓着了?”
“怕,挨打。”顏如玉低着頭蚊子哼哼。
展所欽嘆了口氣:“以後不會再有人打你了。”
顏如玉對此顯然持懷疑态度。
“不賣驢子。”他又說。
沒辦法,展所欽只得另尋出路。
這鎮上倒是有不少招人做工的地方,很多都管吃管住,但一看展所欽帶了個傻子還有兩頭驢,人家都不要他。
顏如玉漸漸從別人的态度裏窺得端倪:“阿郎,你把我放在林子裏吧,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還有驢子。”
展所欽張了張嘴,心頭泛起酸澀之感。他反倒被激發出一種使命感來:“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所以你不許再說這種話了,你要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我。”
顏如玉被他灼灼的目光唬住,腦瓜子不足以支持這麽精密的計算,只得愣愣地點頭。
展所欽這才滿意,牽起他沒受傷的左手,露出沉着的微笑:“你怕是不知道,你家阿郎神通廣大得很呢。”
鎮上最大的財主是一位致仕的官員,人稱李老爺。展所欽花了一個銅板和街頭的叫花子打聽,說李老爺最近愁得很,他家去世的老太爺留下的君子蘭據說是不成了,李老爺天天找花匠,卻沒一個管事兒的。
好家夥,這不就讓展所欽撞上了嗎!
展所欽欣喜不已,帶上顏如玉就直奔李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