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家與新篇章
新家與新篇章
的确是暨虎。
大理寺少卿帶來的差役把他從平板車上擡下來,剛剛進華嚴寺的大門,有僧人領着他們往悲田養病坊去。
展所欽問萬俟宗極:“你不是和獄卒說過,不要為難暨虎嗎?”
萬俟宗極問大理寺少卿:“我不是和獄卒說過,不要為難暨虎嗎?”
他們還都以為等三司将案子查清了,暨虎就能好好地被放出來。
大理寺少卿道:“沒有人為難他,我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今天突然就這樣了,看着像中毒。禦史臺讓我們放人,我們就将他送來了。我還要問你呢,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展所欽跟在暨虎的擔架旁邊,暨虎的臉色詭異地發青,虛弱地連完全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暨虎?”展所欽彎下腰,“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暨虎說話幾乎沒有聲音,展所欽看他的嘴型說的是“聽得見”。
展所欽趕緊又問:“你這是怎麽了,在牢裏有人傷害你嗎?”
暨虎輕輕搖頭。
到了悲田養病坊,大夫一把脈便凝重道:“他這是中了很厲害的毒,得拿到這種毒的解藥才能救。”
“中毒......”展所欽看向萬俟宗極和妙昙大師,可惜他們也搞不清狀況。
暨虎這時開口了,氣若游絲,屋裏稍微有點聲音恐怕都聽不見他說話:“我,我是被人下的毒。沒關系,來不及了。”
他這才将在後山被人威脅的事情說了出來,既然他沒有按那些人的要求誣陷妙昙大師殺人,他們就不可能給他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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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誰?”展所欽問他。
暨虎道:“他們自稱是官府的人。”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屋子裏一時靜悄悄的,誰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我本打算,就按他們說的做。”暨虎疲憊地合上眼睛,“可是那樣不好。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又無親無故的,不如就認了罪,也算我最後做一件好事。你們,你們都有要保護的人。”
妙昙大師最先受不了了,他悄沒聲地出去,在門口落下一滴清淚。
“我去找他們要解藥。”萬俟宗極說着要走。
“來不及了,他們也不可能給。”暨虎的呼吸開始有些艱難,他略帶喘息道,“展所欽,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能不能讓我見顏如玉一面,我保證我不做什麽,我只是想看看他。”
展所欽點點頭,出去帶顏如玉來。
顏如玉傷了胃,吃了兩天的清粥小菜,現在心情非常不好,正郁悶地縮在床上玩七巧板。
展所欽把他手裏的七巧板拿下來,拉着他下床:“玉奴兒,過來一下,別多問。”
顏如玉被他拉走,路過香積廚的時候,展所欽想了想,進去拿了個虎頭的南瓜饅頭。
來到悲田養病坊,暨虎的病房門口,展所欽将饅頭遞給顏如玉,對他道:“乖,把這個饅頭拿給暨虎。他生病了,我們幫忙照顧一下病人。”
上回顏如玉跟暨虎分享虎頭饅頭的時候,暨虎就沒要,頭也不回地跑了。顏如玉心眼挺小,有點不願意,但展所欽用溫柔堅定的目光看着他,道:“我們玉奴兒最大度了,是不是?”
顏如玉還是進去了。看到他的一瞬間,暨虎的眼圈就紅了。
顏如玉別別扭扭地走過去,把饅頭塞他手裏,不情不願但還算真誠地說:“喏,給你。阿郎說你病了,我知道生病很難受的,你快點好起來哦。”
暨虎用最後一點力氣緊緊攥着手裏的饅頭,哽咽着點頭:“好。謝謝你。”
屋裏的人都看着他,顏如玉有點不好意思,反正展所欽交代的任務也完成了,他扭頭跑出來:“阿郎,我把饅頭給他了。”
展所欽把他抱在懷裏,顏如玉的臉在他胸口蹭來蹭去,努力為自己争取今天吃糖醋排骨的機會。展所欽怔怔地看着暨虎的病床,第一次沒有在顏如玉撒嬌的時候給他回應。
片刻後,大夫和萬俟宗極一塊兒沉默地走出來。
萬俟宗極和展所欽對視一眼,什麽也沒說。
展所欽明白了,拜托妙昙大師将顏如玉帶回去。
他們給暨虎置辦了棺材,就将他埋在華嚴寺後山。上回暨虎去後山想要埋葬的人,因為出了意外耽擱了,棺材還擱在那兒,他們也一并埋了。
那一小壇酒,展所欽之前買來是想和暨虎一起喝的,算是告別,現在也來不及了,他便把酒擺在墓碑前。暨虎生前攢下的錢財,按照他的要求都捐給華嚴寺,他住過的屋子被妙昙大師讓人封了起來,今後都不再使用了。
展所欽這兩天心情不太好。他在走前還是照常照顧寺裏的五樹六花,但幹活的時候基本不說話了,就連顏如玉來刷存在感他也郁郁寡歡的。顏如玉感覺得到他不開心,但他不明白為什麽,跑去問妙昙大師,妙昙大師也只讓他好好陪着展所欽就是,他自己會調整好的。
因為這件事,他們搬家的日程也稍微往後挪了挪。到這個月月底,展所欽決定要走了。
搬家的前一天晚上,他們在一塊兒吃了個飯,顏如玉可算等到了他的糖醋排骨,一大半都讓他炫進了肚子裏。
他吃得頭都不擡,也顧不上別人看不看他,這種單純的快樂着實讓另外三個男人羨慕極了。
妙昙大師笑道:“你們去了新家,誰來做飯呢?可別餓着玉奴兒了。”
顏如玉聞言看向展所欽,展所欽道:“那就只能我做了,我可以學。等以後有點積蓄了,再找人來照顧他。”
“我也可以做飯的!”顏如玉腮幫子鼓鼓的,也不忘為自己正名,“阿郎不要小瞧我。”
“是是是。”展所欽很敷衍。
萬俟宗極道:“之後要是遇上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們......沒困難也可以來。”
展所欽深深看他一眼,鄭重點頭。
修複關系的這一步,他就先替萬俟宗權邁出了。展所欽想着,如果他能知道他哥哥的苦衷,也許就不會這麽恨他了。他也希望萬俟宗極能不要再活在愧疚裏,向前看或許艱難,但絕不是壞事。
飯畢,展所欽帶着顏如玉先回去睡了,萬俟宗極和妙昙大師卻在醞釀着一個大大的驚喜,這個驚喜還需要顏如玉待會兒的配合。
他二人在窗前并肩而立,良久的沉寂後,妙昙大師道:“我想和你道歉。”
“什麽?”
“那天宗權來問我,為什麽別人守選都要三到七年,唯獨你很快就得了官職,還是個這麽好的官職,是不是因為你賄賂了吏部的官員。”妙昙大師眼中是深切的哀傷與懊悔,“我就,我就......承認了。我很後悔,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再這樣做了。”
萬俟宗極一言不發。
那陣子他和萬俟宗權本來就矛盾頗多。萬俟宗極是個控制欲較強的人,可是萬俟宗權漸漸長大,他就不那麽服管了,因此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萬俟宗權離京前當面質問過萬俟宗極行賄之事,萬俟宗極被他的言語氣得不輕,動手打了他,第二天人就不見了,怎麽都找不到。
如今再見,又是這樣難堪的局面。
妙昙大師道:“當時我也以為你是改了初心,想去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了。雖然心裏仍有懷疑,可我還是有些生你的氣。可是現在經過這些事以後,我開始猜想,也許你是為了......”
萬俟宗極搖搖頭,緩緩道:“都過去了。就像我本來也以為你出家是後悔答應我了,後來才知道并非如此。可見,人最好還是長嘴。如果當時我沒有打他,而是好好和他解釋清楚,他也不會負氣出走。”
妙昙大師苦笑道:“如今宗權人雖然回來了,可我總覺得他和從前不一樣了,很不一樣。也許......”
“別說了。”萬俟宗極立刻打斷他,聲音很輕但語氣堅定,“就這樣吧,這樣就很好。”
明天就要正式開始全新的生活了,展所欽和顏如玉都非常期待。展所欽給顏如玉洗了澡,讓他先睡下,自己就着顏如玉剩下的水接着洗。屏風将視野擋住,再加上水的聲音,展所欽完全沒發現顏如玉是什麽時候溜出去的。
等到他洗完澡出來,邊系衣服邊往床上這麽一瞥,空蕩蕩的。
展所欽心裏咯噔一下,趕緊到門口找。
顏如玉不在屋裏時,一般都在門口玩,不過他膽小,晚上從來不會自己跑出去,今天倒是頭一回。
然而找了一圈,展所欽也沒看到顏如玉的人影。
他有些慌了,這黑燈瞎火的,顏如玉能跑到哪兒去?
他順着路往外找,半路撞見萬俟宗極,攔住他道:“別急別急,你在找你家玉奴兒是吧?放心,他好好的。他說想去新家看看,我就把他送去了。”
展所欽一愣,顧不得細想萬俟宗極怎麽會這麽離譜,當即火冒三丈:“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
萬俟宗極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不是在沐浴嗎?”
“你把他一個人放那兒?!你怎麽想得出來!!”
展所欽立刻往新家去,沒有看見身後萬俟宗極神秘的笑容。
好在華嚴寺和他們的新家在同一個坊,雖然宵禁後絕對不能在坊外的三十八條主幹道上瞎溜達,尤其是靠近皇宮那邊,但坊內要求不嚴,幾乎也沒有金吾衛會查。展所欽一路飛奔,又氣又急。
此時他們的新家裏,顏如玉換上了一身紅豔豔的婚服,坐在卧房的大床上靜靜等待,萬俟宗極家裏的小厮在陪着他。
新家裏裏外外挂上了紅綢紅燈籠,桌上放着交杯酒,正是辦喜事的樣子,另一套婚服也在安靜等待展所欽的到來。
顏如玉還沒有完全恢複正常,萬俟宗極想着,他們正式的拜堂成親、大宴賓客應該等到那時會更有意義。但現在也是他們人生的一個共同的新篇章,有點儀式感總沒有壞處。
展所欽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新家跟前,一口氣還沒倒上來,人便呆住了。
......走錯了?
他四下看看,沒有啊,分明就是這兒。
展所欽心頭有了個隐約的猜測,緩緩推開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