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008.
老李頭驢肉火燒兩人倒是沒吃着。
A大最近發展勢頭很足,到處被改建、擴建、重建……如今換了個世界。
所有的巷子、建築是煥然一新了,可後街這個十多年前A大人的堕落天堂,已然不再。兩人轉了一圈沒找着驢肉火燒在哪兒。
一個是局長,一個是出名的律師。
誰也不敢在外晃悠多時,引人注目。
兩人最終還是去了茶樓。
小包間裝修得極為精致,茶杯更是凝聚了老板的心血,每桌都是定制的系列。他們選的這個緣菊包間,由一個身着紫衣的女子專門服務。茶杯外壁浮着紫色的菊花圖案,圖案部分凸了出來,剛好趁成一個手柄,防滑之用。
紫衣茶藝師溫具之後,娴熟地按照泡茶流程一步步安靜地做着。
大概是眼前的女子給了劉瑞來啓發:“西沉,你大學時談的那個女朋友什麽時候分的?”
“你說李斯媛?”
“我也沒見你談過第二個。”劉瑞來細細回想,覺得自己說的并不錯。
“大二還是大三,不記得了。”傅西沉抿了一口茶,“對這個這麽關心,別有所圖?”
“誰敢圖你。”劉瑞來笑了笑,“跟家財萬貫的人談戀愛最要命了,所以我就不把我的寶貝兒妹妹介紹給你。”
傅西沉看了看窗外伸展的一朵小洋花,“你這是真不準備介紹還是在知會你妹妹的存在?”傅西沉笑着放下杯子。
劉瑞來看着傅西沉的反應,而後大笑出聲:“還是什麽都瞞不過你。”
“不說我妹妹了。本來确實是想做個中間人的,剛剛看到一則女人嫁入豪門後凄慘生活的推送,我覺得不合适。這事兒咱們勿再提,來,嘗嘗這個!”
劉瑞來已經結婚四五年了,兒子去年滿月宴傅西沉還專門趕回來送份子錢。人一到某個年齡段,就會不由自主替周圍單身人士操心。
他嚼了一粒清露花生米,“現在有目标了嗎?”
“現在沒什麽心思考慮這種事情。”
其實傅西沉的事業來得并不容易,說不上起早貪黑,但也成功擠占了他大部分私人時間。
“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到時候找個老婆,孩子都不好生……”劉瑞來就是這麽關心一下,偏偏勾起了傅西沉別樣的心思。
也是,到時候結婚可不得找個年紀小點兒的,要不然一懷孕那都是高齡産婦。
傅西沉不動聲色地聽完劉瑞來的話。
接下來兩人的話題單刀直指生活這條狗。劉瑞來心裏那堆糟心的倒豆子似的全出來了,要不是桌上沒酒,傅西沉都以為自己是在專門套政.府.官.員的話了。
不過,政途本來就不好走,劉瑞來一個在青市沒背景的能走到如今這步,定是經歷了不少磨難。而平時接觸的人大多心思難測,只有跟沒有利益沖突也不屑于外露的傅西沉坐一起,才會如此坦率不計後果。
兩人的談話足足持續到夜幕降臨,這場老同學間的相遇相聚總算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傅西沉本來是打算第二天就回北市的,但當晚的一條消息使他猝不及防——A大法學院倪虹雲老師在講臺上突發腦溢血,現正在手術中。
倪虹雲老師是張老的學生,但同樣也是傅西沉的經濟法老師。傅西沉回來一趟沒有專門去看倪老師,現今她病了,再不去看看實在說不過去。
張老給傅西沉專門打了電話,讓他今晚九點左右去一趟醫院,還說了詳細的病房號。
傅西沉開車到的時候,張老正坐在病房的椅子上。他臉色凝重,為了不妨礙病人休息,少見地指間沒有夾煙。
“來了?”張老坐着,看着床上上了麻醉仍沒有醒過來的倪虹雲。
“你倪老師這情況你也看見了——怕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張老說完沉默了會兒,直起身,“走,到外面說句話。”
病房內有倪老師家人們壓抑的哭聲,傅西沉出來的時候輕輕帶上了門。
張老已經點了一根煙,“真的不想當老師?”
“興趣不在這兒。”傅西沉姿态仍是恭敬的,但話語直截了當,不帶一絲妥協和回旋的餘地。
“興趣不興趣的,這玩意兒不好說。但是,西沉啊……我有件事一直耿耿于懷。”張老彈了彈煙灰,“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嗎?”
傅西沉低頭對上張老的目光,無奈道:“張老師,你不會還記得我那篇經濟法論文吧。我那論文自己都寫不下去了,才中途找的您改題目。”
張宏途就靜靜地看着他,五分鐘了,一句話都沒說,只靜靜抽着煙。
“西沉”。
張宏途望着病房那邊,聲音像是從記憶中趕來:“當你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驚豔。”
“這件事我确實很抱歉。”
張宏途把煙掐了,仍然是以在家裏半陷入沙發的姿态,半靠在醫院走廊冰冷的牆面上。
“你倪老師帶的這次的本科生項目,做的是這個題目。”張宏途邊說,邊盯着傅西沉的反應。
“當你做的時候才發現實證分析有多難,所以放棄了。不,你一直沒有放棄,你一直讓你的耶魯學弟在搜集相關資料,你也有持續的研究,不是嗎,西沉?”
傅西沉臉色沒變,眉目間都染上了嚴肅:“陳骁告訴您的?”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你可以以這個項目申請啓動項目基金。最重要的是,授權之後,你可以直接使用若幹個國家數據庫。那些數據都是你一時統計不來的。”
“西沉,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不應該是這麽不理性的人。”
傅西沉大三那年,被班裏的一個學霸拉着去聽一個講座。講座與他們的經濟法學專業有關,是鼎鼎有名的競争法專家梅绛女士對分銷協議相關前沿性問題的解讀。
學霸姓吳。
講座最後,梅女士憂心忡忡地提出了一個問題。
聽完之後,學霸坐在報告廳黑色軟皮連椅上,亮着眼睛對他說,西沉,一起做一下?
傅西沉打出生起就含着好幾把金湯勺,對靠着項目保研這種事情沒有什麽研究,以至于根本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種說法。
組隊的人有吳姓學霸,傅西沉,隔壁班的一個男生,還有班裏的兩個女生。挺漂亮的兩個女生,起哄着說要傅西沉做項目組長。
傅西沉以為組長只不過就是做的事情多一點,并不知道項目一旦獲國家級結項,組長可以直接獲得保送法學首府的名額。自打他讀大學時,就确定了之後要去美國耶魯留學的。
傅西沉真正知道這件事情,是學霸自殺後。
清晨五點多鐘,最早出校門的一位男同學被吓了個半死。去教室的必經之路上橫着一具鮮血淋漓的死屍。學校很快報警,封樓,封現場,幾個小時後,有警察戰戰兢兢地給傅家打了電話,問是否可以問您孫子幾個問題?
傅振南是傅家長輩,當即拎着拐杖坐着司機老張的賓利就來了學校,指着傅西沉讓他跪下。
由于警察沒有詢問傅家的意見根本不敢對傅西沉采取任何措施,所以傅西沉被自家老爺子一頓亂吼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麽事兒。
警察過去勸。
“傅、傅董,傅二少爺沒有做錯什麽……死者是他同學,我們就、就是來問幾句話。”一個穿着制服的瘦高男警察半彎着腰恭敬地對傅振南說着。
傅振南冷哼一聲,“讓他跪着。”随後又指指他,“你問。”
事情結束後,傅振南才意識到傅西沉确實沒惹什麽禍,但身為長輩絕對是不肯放下身段給傅西沉賠罪的。
“他就是把對我哥的氣撒在我身上。”才上大三的傅西沉心裏門清兒。
傅西沉的大哥傅西爵一年前強行拆散一對大學畢業生情侶,三個月把女孩娶回家,第五個月宣布懷孕消息。
傅西爵當時鬧的很是高調,強.搶.民女的行徑不遮不掩,倒是讓傅振南的面子在老朋友面前無處可放,心裏窩了一肚子火。
可這小兔崽子很是清楚他爺爺的脾性,索性結了婚就立馬滾回英國,等那女孩懷孕足兩個月才回來。這下傅振南即使心有怒火也無處可發。
剛好傅西沉的學校又出了這檔子事兒,警察說的絮絮叨叨的,還提到什麽女大學生什麽的,傅振南當即臉就綠了,非得治治這兩個不着調的孫子。
傅振南一生威武豪邁,但對內對妻子寵愛有加,從不厲聲疾色,到哪都是好言好語地哄着,結婚時也憑着媒人之言,日漸生情,哪裏做過強取豪奪這類丢人之事?
結果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個烏龍,傅振南是乘着賓利走了,傅西沉又留下看了眼吳姓學霸的遺書。
遺書中寫了種種吳若凡遭遇的難事,他并未具體提及傅西沉當了項目組長争奪了保研名額之類的話,只是最後一句話可以體會到,這件事作為最後一棵稻草,成功碾壓了吳若凡所剩無幾的人生希望。
傅西沉雖然沒有在警察面前流露出大恸的表情,但還是面色如常地去張宏途老師那裏申請了取消項目,以一個吊兒郎當的借口——老師,這個項目論文我寫不下去啊。
即便之後大四或者更往後的人生,傅西沉有那麽多那麽多的方法可以繼續這個項目,傅西沉腦海中也時時浮現出那封遺書所飽含的對這個世界的失望。
所以,他沒光明正大地把這個項目拿起來,但又因為吳若凡每每提起這個項目時眼中都帶光,傅西沉還是有意無意地持續留心了這個項目。
陳骁說的沒錯。
陳骁這個人其實腦袋瓜子聰明得很,一眼就弄清楚了事情的緣由,他明白傅西沉即使不很願意回校任職,也希望能幫助吳若凡完成這個未竟的夢想。所以,離開張老師家的那天,他嘻嘻哈哈地問了傅西沉那番話之後,還是決定把傅西沉偷摸的研究告訴張老師。
而張老師是一貫尊重學生自我選擇的一個人,再熱切的看重,也絕對不會阻礙傅西沉在人生路上的前行。
所以,如若倪老師沒出這檔子事,估計張老師永遠都不會叫傅西沉繼續這個項目,他知道他心裏有愧疚。
但誰都清楚事情不怨傅西沉,人世間冷漠事三兩呈現,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希望喪失也在于日日夜夜,并非一個項目組長所直接導致的。
“西沉,如果你願意,就接手這個項目,繼續下去吧。”張老師在這大約三十分鐘的談話最後,語氣倏地變得蒼老,“就算代替那孩子完成。”
傅西沉眉間神情明滅不定,他在猶豫。
“張老師,三天內等我消息。”
陳骁确實把傅西沉的心思給猜了個七七八八,傅西沉心中有愧,但他不回A大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害怕被體制束縛,那些正在上大學談情說愛階段的毛孩子們,他不想分散精力去應對。
更何況……家裏等他回去管理公司等了這麽久,他都沒松口,要是知道他返校任職,老爺子那胡子估計可以吹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