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往事2

蘇浔事件發生後的一小時十二分, 秦家公關全部出動, 網上相關新聞陸續被撤離, 團隊商讨着如何将緋聞效應降到最低。

蘇浔事件發生後的一小時三十分，秦晚連夜趕往蘇浔的公寓卻沒見到人，只看到大批的記者埋伏在外。

蘇浔事件發生後的一小時三十五分, 秦晚試圖聯系蘇浔, 但不管是蘇浔還是其經紀人都處于失聯狀态。

蘇浔事件發生的五小時後，天色漸明, 秦晚同搶第一手新聞的記者一起, 在蘇浔的公寓樓下等了一晚上。

“叩叩——”

車窗的敲擊聲驚醒了她, 她下意識地扭頭, 看到的卻是程昱滿是疲憊的臉。

就如同秦晚為了蘇浔等待了一晚上一樣，程昱也為了守候秦晚在她身後不遠處守了一晚上。

秦晚的車子隐蔽在樹蔭之下, 普通的車型沒有吸引來任何人的關注, 沒有人發現影帝來到了這個隐蔽的角落裏。秦晚微微怔愣，反應過來後将車窗放下，啞着嗓子問：“不去片場嗎？”

程昱看着她的目光一瞬也不曾轉移，反問：“你覺得我放心放留你一個人在此？”

秦晚沉默。

程昱自發地拉開車門上了車，坐到她身邊, 對着駕駛位上的秦家司機報了個地名, 說：“麻煩把車開去那裏。”

司機聽到開車的指示沒有立即行動, 而是先請示了一下秦晚，秦晚沉思着扭頭問程昱：“那是什麽地方？”

程昱沒有故弄玄虛，直言：“是梁曲的偵探事務所。”

“……？”

怎麽去那裏？

程昱看到她眼中的疑惑, 回答道：“我的助理剛剛查到網上流傳的蘇浔的那些圖源都出自私家偵探梁曲之手。”

當然，梁曲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并非幕後之手，只是和幕後之手接觸過罷了。

“我想找到他可能會得到一些線索。”程昱解釋。

秦晚頓住。

她想起了昨天在S市婦産醫院外的停車場看到的那張照片，頓時将瑣碎的片段連接起來了。昨天他們在醫院偶遇偵探梁曲，對方說來醫院是為了其他的工作，現在看來他所說的工作大概就是調查蘇浔了，而那張被秦晚無意間看到的照片明顯就是蘇浔的。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

秦晚捂住臉，借此舉動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她想這大概就是命運最惡意的捉弄了。

如果她昨天不曾看到那張照片，或者，如果她昨天看到了那張照片的全貌，她也不至于在回想起那一刻的時候懊悔至此。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将手放了下來。

她看着程昱，久久地看着。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在下一秒被看出她心思的程昱堵住：“別說什麽不需要麻煩我這種話，秦晚，別這麽說，我聽到不會高興，我不是這件事的非相關者，我是你最該依靠的人，不是嗎？”

秦晚：“……”

最應該依靠的人嗎？

秦晚啞然。

這時，程昱吩咐司機開車，這一次司機沒有遲疑，将車發動了。

梁曲的偵探事務所開在S市的北區，那裏是著名的老城區，梁曲把自己的事業深深隐藏在一條叫做“四季巷”的老巷子裏。巷子逼仄，車子不能通行，兩人只能在巷口下車，步行到目的地。

五分鐘的路程，兩人來到了陽光不能穿透的巷子深處，梁曲的偵探事務所就掩映在茂盛的常春藤之下。

此時時間還早，晨曦只剛剛劃開黑幕而已，但梁曲的事務所已經是大門洞開的狀态了，而梁曲本人正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沉迷在手中的歷史讀物中。

秦晚和程昱的到來打擾了晨讀中的青年，後者擡起頭，臉上挂起制式微笑：“程先生，秦小姐。”

他就像早已預料到了兩人會在這個時間到來，因為有所預料，所以從容不迫。

程昱看了他一眼，沒有和聰明人玩迂回的打算，開門見山地說：“我想知道是誰在查找蘇浔的過往。”

梁曲似乎在他們到來之前就想好了說辭，沒有停頓地回道：“抱歉了，這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要求就是不能向外人透露客戶的信息。”

程昱看着他，加深了語氣重複道：“梁偵探，我想知道是誰雇傭了你調查蘇浔。”

青年依然笑：“抱歉——”

秦晚聽到這裏閉了閉眼，想借此舉動平複自己的心情似的，等再次睜開眼後，她朝前兩步來到了梁曲的面前。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梁偵探，你說你閉口不談自己客戶的相關信息是為了你的職業素養？”

梁曲看着這樣的她莫名一怔：“……是這樣沒錯。”

秦晚的眼中一片幽深，她看似平靜：“那麽梁偵探，你知道剛剛接手的這個工作，你調查到的照片，你知道它們被用在什麽地方了嗎？”

梁曲：“……”

他之前不知道，但事發之後知道了。也因為知道了，才會預料到他們回來找自己。

秦晚面無表情地說：“你收集到的所謂的夜總會照片，你應該知道那裏只是金柳會所而已，蘇浔的确在那裏工作過，我也是。網上說蘇浔坐臺，那麽你覺得我也是嗎？”

“你收集到的蘇浔在婦産醫院看診的照片……”秦晚又做了個深呼吸，“是的，這是事實。”

秦晚停頓良久，向來表情缺失的臉卻清楚地流露出了壓抑的痛苦。

“蘇浔……她在大學時代遭人侮辱，後意外懷孕流産來到醫院看診，這就是事實。”秦晚口中的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她直視着那位偵探，像是要用這樣的方式拷問着對方。

只是好像。

她真正拷問的對象是過去的那個自己。

“就算她的經歷不值得得到偵探先生你的同情，但你覺得讓這樣一些照片出現在網上，在媒體的歪曲之下，帶領網友一起想入非非，你覺得這樣合适嗎？這就符合你的職業素養了？”

“多麽高貴的職業素養，難怪道德都得為它讓道。”

梁偵探：“……”

他面露驚訝，他的驚訝的是蘇浔還有那樣的過往，他查到的只是片段式的資料，卻沒想到那些照片之後還背負着那樣沉重的故事。

驚訝之餘他動搖了。

如果他知道那背後藏着那樣的故事，不用秦晚他們尋上門，他自己也會坦白。

他的确堅守着自己的職業素養，但也沒有摒棄職業道德。

稍作思考，他開口道：“是李然。”頓了頓，他道，“是一名叫李然的女士雇傭了我。”

秦晚猛然擡頭。

李然？

是她想到的那個人嗎？

無法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她看到梁偵探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點進了搜索引擎，然後從網上零星的新聞裏找到附有照片的新聞，點進去，指着新聞裏的照片說：“就是這位了。”

秦晚看清了網頁上的那張臉，特別清楚。

……

秦晚得到想要的消息後就和程昱從巷子裏出來了，出來後，程昱就着一身僞裝在街邊的早餐鋪子買了兩份早餐，他把早餐帶回到車裏，将其中一份遞給秦晚，秦晚接過來，勉強吃了兩口就要吐。

程昱一邊把早就備好的口袋遞到她面前，一邊輕輕拍打她的背，等她吐完了便帶着垃圾袋下車。等他扔完垃圾回來，秦晚已經沒有再吃早飯，而是目光放空地躺在椅子上。

他的心髒一抽，握住車把的手緊了緊。

“還好嗎？”他問。

秦晚聞聲将頭側向他，沒回話，整個人顯得異常低沉。

程昱坐回她身邊，将一瓶擰開了的水遞給她：“喝一點？”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點，只一點，随後又将頭側向了車窗的方向。

程昱看着她的後腦勺，問：“現在要去找李然嗎？”

秦晚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她似在觀察車外的行人，觀察人生百态似的認真。不知多久過去，她坐直了身體，低低應了聲：“去。”

他們要找的那個李然不是別的誰，就是程昱劇組前段時間新來的那個小姑娘。秦晚對她的印象挺好，因為對方積極又勤奮，那樣朝氣蓬勃的生存方式是秦晚所欠缺的，她欣賞着對方。

就因為這些私人感情作祟，在得知那個姑娘就是蘇浔事件的幕後推手之後，秦晚感到異常疲累，甚至對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都産生了輕微的質疑。

為什麽會是這個人呢？

李然和蘇浔同在一個劇組，兩個人都是健談的類型，感情說不上好但也不差。所以，到底是為了什麽非要在背後搞這麽一套呢？

秦晚想不通。

她的額角陣陣發疼，她既憤怒李然的作為，又擔心失聯中的蘇浔的狀态。只短短一夜過去，似乎什麽都變得糟心起來。

她焦躁又疲憊，還有點不知所措。

但不管她多麽不想面對，她都要勇往直前，為了蘇浔。

車子在司機的驅動下開向了影視城，她卻看着窗外的景色漸漸失神。

突然間，她不知被窗外的什麽所觸動，她的心扉裂開了一絲裂痕，流淌出了……秘密。

“三年前，我有個友人A，還有個友人B，為了讓孤僻的A更加融入到我和B當中，我提出了和B假裝鬧矛盾讓A來調和的建議。”

這些話和她在紅楊山莊說過的哪些話幾乎一模一樣，但此刻她好像不是要将這些話對着誰講，而是單純地想把它發洩出來。

因為并非傾訴，她的邏輯受到了嚴重的幹擾，前一秒還在用AB代指，後一秒換上了真名她也沒察覺到。

“我提出了那樣的建議，然後蘇浔迎合了我，制造出了‘矛盾’，借由她的生日，借由我送給她的禮物，在學校裏傳出她和我來往只是看中了我的家世這樣的流言，這自然是假的，這只是蘇浔引誘嚴蓁上鈎的誘餌。”

“而誘餌的功效順利發揮了出來，這個傳言傳到了嚴蓁耳中。”

秦晚像是失去了靈魂，只留着軀殼在講述那塵封的往事。

“但我錯了……嚴蓁很愛我，非常地。”

“她聽到這個傳言後根本無法平靜下來思考其中原因，自然也無心搞什麽斡旋。”

“她……聽信了謠言。”

即使事情過去了這麽久，秦晚依然難以解懷。

“錯誤在于我的天真，因為我信任着蘇浔，所以聽到這個謠言的時候就知道這是蘇浔故意搞出來的‘矛盾’，是的，我信任着蘇浔，但我忽視了一點，嚴蓁并不像我一樣信任着蘇浔，所以她信了謠言。”

說到這裏，秦晚的心髒劇烈地鼓動起來，她難以忍受地閉上了眼，道出了最後的結局：

“于是，在我怎麽也沒預料到的發展之下，發生了最嚴重的事情，嚴蓁在聽信謠言之後……她叫了隔壁技校的小混混……。”

——蘇浔，你和秦家那位感情真好。

——聽說你生日，秦家那位送你了一條項墜是金綠貓眼吧？全校都傳遍了，真羨慕啊。

幾名劇院學生将一名女生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傾吐着羨慕，女生微微皺眉，似有些反感，她仿佛急于逃離這種混亂的場面，卻又像還有什麽任務沒有完成一般強迫自己留了下來。

她的視線若有若無地瞥向一個方向，淡淡說：“羨慕嗎？不過是有錢人的舉手之勞罷了。”

她看的人是嚴蓁。

這是流言之後，嚴蓁受到的最直接的刺激，理智頓失，她做了最糟糕的事情。

事後，蘇浔意外懷孕，再之後，蘇浔流産了。

秦晚每每回憶起來都無法原諒自己，就因為她愚蠢的提議，才造成了那樣難以挽回的後果，她施加給蘇浔的那些傷害，不管她做什麽也難以贖清了。

更加沉痛的是，這樣的結局只是她的那個愚蠢的提議之下的悲劇之一。

她不想再回憶更多，不想。

那是她的噩夢，是她午夜夢回都恨不得自己代其受之的揮之不去的夢魇。

可看看李然做了什麽？她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将它鮮血淋漓地高挂上網絡讓人肆意指指點點！

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粉飾着太平，李然卻偏要打破這樣的平衡，她怎麽敢這麽做？！

怎麽敢呢？！

胸中滋生出絲絲戾氣，破壞了她一貫的平和，她難以克制地握緊了拳頭。就在這時，一只手抓住了她緊握的拳頭，将她的手指一一掰開，讓她不再緊握，随後又輕輕撫了撫留在她手心的紅痕。

“不要傷害自己。”

程昱細心地撫弄着她手心的紅痕，這個舉動使得秦晚的手心傳來了點點暖意，它們那麽溫暖，害得秦晚下意識地縮了縮手，這一刻，她從程昱那裏得到的愛護讓她莫名難堪。

在犯下了那樣的錯誤之後，她依然幸福着，她……可以這樣幸福嗎？

她這樣質問自己，程昱卻只是摸了摸她的頭。

“秦晚，沒有和我相遇之前的你是怎麽樣的，我管不着，但遇見了之後，不管你是怎麽樣的人，但在我這裏，我必須保證你獲得幸福。”他這樣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