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橫禍

橫禍

周日,宿醉後的頭疼襲來,程時蹙着眉頭,一臉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他頂着雞窩亂發看了眼手機,十一點四十七,群聊裏除了報完平安到家後,難得安靜。

太陽漸升至越高,程時直起身,視線落到窗戶外面,正巧看到他爸站在院子裏接電話。

程時沒有聽別人談話的習慣,他只掃了一眼後便收回了視線,趿拉着拖鞋進了浴室。

一股冷水撲在臉上,帶着冬日的寒意,讓程時漸漸清醒過來。他斂下眼看向鏡中的自己,昨夜一幀幀畫面如同電影般在他腦海裏閃現。

真奇怪。

他好像有一點明白之前那股說不清道不明并且反複蔓延的情緒是什麽了。

“叮——”熟悉的微信鈴聲響起,程時拿起手機朝樓下走去。他指紋解鎖屏幕後,紅色醒目的信息提示随之露在聊天欄的最上。

唯一置頂的聯系人破天荒地連發了三條信息。

「萬年凍港洺:還好麽?」

「萬年凍港洺:外套口袋裏放着醒酒藥和治胃痛的藥,對症下藥。吃些清淡的粥,忌辣。」

「萬年凍港洺:下午有事,就不一起去學校了。」

程時回了句“好多了”後,又敲着屏幕打了好多字:那我等你好了,反正我也不急,一起......

他盯着字看了良久,又删删減減,視線落在僅剩下的寥寥數語又驀然覺得沒什麽意思。

程時最終只是不着痕跡地苦笑了下,退出聊天框,将手機揣進兜裏。

家裏的貓聽到動靜,很早就蹲在樓梯口邊舔着身上的毛發,邊搖着尾巴看程時下樓。

心滿意足被撸了一把的黏黏安靜的扒拉着程時的毛衣。

程時家裏有條家規,聽他姐說是在她還上小學的時候,媽媽提出來的:杜絕在吃飯時教育孩子。

程宇有話想對他說,程時感受出來了。與往常不同,今天吃飯時程宇擡頭看他的次數已經是上個月的兩倍之多,欲言又止,若不是被他姐眼神制止了幾次,程宇可能真的在餐桌上就說出來了。

宋渝有事外出,家裏除了媽媽,唯一能壓住程宇的,就只數程鹿了。

“阿程,過來。”果不其然,吃完飯沒多久,程宇就把他叫到了書房。書房內陳列了大量教育類的書籍,紅木桌椅,空氣中蔓延一絲薄荷香味,讓程時下意識地想到了冷着臉的陸洺。

“怎麽了,爸?”程時問。

程宇從抽屜裏掏出一沓資料,放在書桌前:“你看一下,我打算等你高二上學期結束後帶你去國外留學。”

程時拿資料的手頓了頓,他有些半開玩笑詫異地說:“怎麽忽然想讓我去國外留學了?是不是有些晚了啊?”

程宇說:“還不算太晚,國外的教育資源總比國內好。我原本計劃高一結束就帶你去,但是一方面你媽媽她不太同意,另一方面由于手續不齊全,便打算等小高考結束再轉到國外。”

“那現在手續齊全了沒?”程時下颌緊繃,莫名煩躁在心底升起。他很不喜歡在被安排好的條條框框裏中規中矩的生活着。

“已經齊了,也和國外的高校負責人對接好了。你媽說讓我來問問你的意見再向對方最後确認下來。”

程時縮在長袖裏的手攥的指尖發白,在聽到還未板上釘釘後,高懸在他心中的鐵秤穩當當地落地。程時深吸了一口氣,說:“爸......”

他雖還未言語,但程宇從他一系列反應中得到了答案。他眉頭緊鎖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少年,沒說話。

“我其實不太想出國......我覺得北中挺好的,教育資源也并不差。而且我也有能力考上985名校,這點您放心......”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小高考了,如果他同意出國。那麽小高考結束,就意味着他會離開。去一個沒有朋友的異國。

也就意味着,他要離開陸洺了......

想到這,一些話語哽在程時喉間,他不想離開。他有放不下的人,有要赴的約,有很幸運才遇到的一群摯友......

程宇手指用力在桌面上敲了幾下,有些訓斥之意的說:“當初讓你姐出國你姐不去,現在安排讓你出國你也不去!怎麽着,我還能害了你們不成!你說說你在北中第一的排名什麽時候穩過,成績忽上忽下的......”

又開始了……

“你自己先想想吧,等小高考結束的時候再給我說也不遲。”程宇将資料甩在桌上,揮手讓程時離開。“拿走。”

程時沒吭聲,他斂下眼,額前碎發遮住落寞的眉眼,握着紙張的指尖用力到發白。他不知道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随着年歲的增長,反而很多人事都漸漸不同以往,漸行漸遠。

歲月的善舉,未曾在他這裏留下些什麽。

他努力考來的第一,在此刻被徹底否定。沒光的時候,向日葵也會恹恹地隐于黑暗之中。

出門後,程時一擡眼就看到了抵在樓梯口的程鹿,她穿着家居服,手揣進兜裏,嘴緊抿成一條直線,不知在這裏聽了多久。

程鹿将手中的軟糖遞給程時,拉着他邊離開書房邊念叨着:“別管爸說什麽,更年期的男人少靠近。還有,”

在二人房間的拐口處,程鹿停下腳步,撇過頭,揉了把程時的腦袋,耐着性子說,“你真的已經很優秀了,不想去就不去,聽從自己內心就好了。有什麽事,我給你頂着呢。”

“......謝謝姐。”程時沉默了片刻,低頭挑了一顆軟糖遞給程鹿,“我等下去學校了。”

“路上注意安全。”

程時悶聲應了一句“嗯。”

到校後,班裏大多數學生都在着急忙慌地補作業。陸洺的座位是空着的,程時看了一眼便被前排的方一涵叫住,後者熟練地從他包裏拿走了化學作業。

“诶,時哥,你今天怎麽沒跟陸哥一起來啊。”方一涵瞄了眼程時化學作業的最後一道大題的步驟,空閑之餘問到。

“他臨時有事,就沒一起了。”程時看似不經意地回了一句,實則已經看向身旁空座位好幾次。

“對了,”方一涵似乎是想起什麽,他轉過身,壓低聲音,八卦般神秘的指了指陸洺的座位。

程時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課桌上一摞書籍整齊的陳列在左上角,只有一本五三習題冊在桌面正中央擺着。

陸洺有個習慣,不論是平日裏晚修結束還是放假,他的課桌上除了一摞書外,桌面永遠幹淨,不随意擺放任何書本。

而現在,五三習題冊下壓着一封淡藍色書信,露出了半角,與以往有些不同。

程時沒說話,默不作聲的聽方一涵娓娓道來事情原由:“剛才隔壁班一個女生進來了,二話沒說,就往陸哥桌上放了那個。”方一涵努努嘴,意味再明顯不過了。

“當事人不在場,咱也不敢亂碰。”方一涵繼續說,“不過我覺得八成就是情書了,那個女生好像是文科班的尖子生,啧啧啧。”

“別在這亂起哄。”程時擡手拍了方一涵一巴掌,後者笑嘻嘻的轉過身繼續補作業,但程時忽然笑不出來了,就像心頭被輕紮了一下,再加上程宇忽然提出的留學,使得程時更加煩躁起來。

陸洺很好,他優秀,謙卑,不張揚,喜歡他的人固然也會很多。

很正常不過了。

程時你在這膈應個什麽勁兒啊。

地球自轉,日月黑白更替。自從秋分過後,白晝時間縮短,黑夜變長,天色黑得格外早。

在教導主任巡過一輪後,陸洺才姍姍來遲。後門開了又關,一陣冷風裹着寒意呼嘯地灌進屋,劈頭蓋臉的砸得後排學生一哆嗦。

聽到後門動靜的程時扭過頭,視線正巧和陸洺撞上。那人身上穿着合身的校服,許是外面太冷,襯得他臉色發白,就連握住書包帶的指尖骨節都是沒有血色的白

等陸洺坐到位置上後,本想開口問他怎麽來這麽晚的程時偏過頭,愣了下,才看清楚,來者右側臉頰泛着紅腫,下颌處也有幾道明顯的抓痕,絲絲血跡被風吹得幹涸。

怎麽回事?

出什麽事了?

“你怎麽了?”程時用氣音問道,語氣裏不乏擔憂和冒火,“你這是摔哪了還是被人欺負了啊?”

“沒事,不小心碰傷了。”陸洺斂下目光,片刻後又沉靜地回視他,平靜的說。随後他又從書包裏掏出一瓶溫熱的牛奶遞給程時,“來的路上看到有賣的,順路就買了,給。”

“謝了。”暖熱的溫度從玻璃瓶身上傳來,程時打開後喝了幾口,同時眼角的餘光看向陸洺。

那人眼珠同深邃般的黑,掩在額前碎發的陰影裏,偶爾有斜上方的白熾燈的亮色映進去,但也只是稍縱即逝。

程時很少能從陸洺眼神中看出絲毫情緒,他哥很會隐藏,不像他有什麽想法就會被大人捕捉到。

而現在,他明顯感受到身旁人眼裏的沉悶和壓抑。

還沒等程時想好如何委婉的安慰一下他哥,他哥就開口說話了。

“你的?”

陸洺從五三下抽出信封,挑了下眉。大大的粉色愛心映入眼裏,程時看到後又洩了勁兒。

他視線定格在陸洺手中的信封上,一種難以描摹的感覺瞬間包裹了整個心髒,程時忽然答不出話了。

還沒等他悶聲搖頭,陸洺說:“看不出來你對我還有這份情感夾雜在裏面。”他嗓音裏的笑意驀然變得懶悠悠的。

程時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般,拳頭錘在了陸洺肩膀處,他有些惱羞成怒的說:“你他媽不會說就別瞎說,這是隔壁班女生給你的。”

程小星啊,不經逗。

在聽到是他人寫的,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但看到程時炸毛的反應後,啞笑了下。

“怎麽可能是我給你寫的,我有病啊我!”程時腎上腺素驟然飙升,生怕陸洺察覺到一絲怪異。

“也對,咱倆都......”陸洺話語停在嘴邊,沉默了片刻,又咽了回去。

兩人眼神各異,陸洺移開視線,沒再說些什麽。他将信放到桌肚最裏面,順道從中掏了張英語競賽試卷刷了起來。

直到下課鈴響,兩人也沒再說些什麽。

天色已經全部暗了下來,走廊外漆黑一片,只能憑借教室內通明的燈來看清路。班裏的噪雜和喧鬧聲依舊鼎沸,前排不知講了什麽好笑的事,惹得周圍一圈人湊過來。

“萬一那封信真的是我寫的......”程時握着黑色水筆的動作微僵。

一般人在不專心的時候,做題錯誤率呈直線上升,程時不僅如此,就連寫英語作文時筆下的字跡開始斷斷續續都不知道。

他随手抽了一張草稿紙,在上面劃拉幾下才發現,筆管裏的墨在不知不覺中就見了底,僅剩筆尖處一點殘墨在堅持。

“艹——,這都什麽事啊——”程時把筆啪的放在桌面上,心裏長嘆了一聲。他知道不論他現在說什麽陸洺都不會聽到,那人一下課便被遠哥叫去了辦公室。

程時喜歡陸洺。程時在想到這時低頭悶笑了兩聲,又慢慢收回了笑意。他在轟然間想清楚了所有,曾經自己那些古怪的反應,在現在都有了解釋。

不過還好,只是他自己。

理智和陸洺保持距離就好了,既不會太沖動,也不會再鬧出什麽幺蛾子,更不會讓他再産生什麽錯覺。

會回到以前的。

他也并沒有要和陸洺劃清界限的意思,長歪的果子強行幹預的話也會回歸正常,而程時也只想把走歪的路糾正回來。

他和陸洺,兩人也只是沒有血緣,關系較好的兄弟,僅此而已罷了。

他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

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至的小高考。如果成績倒退,就算程時不想出國留學,以程宇以往的處事方式,很大幾率的會直接忽略他的主觀想法,辦理北中的退學手續。

等他冷靜一段時間,把走錯的路叉掉,心态平穩恢複正常,再和陸洺同頻率吧。

察覺到自己對陸洺的感情,程時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還好不是陸洺。同性之間的感情不被世俗認可,程時也并不打算将它訴之于口。這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情,萌生的感情也是他的原因。

他可以将這些情感承受,消化,并且泯滅。

陸洺也不需要知道,也沒理由為此承擔什麽。

于是,這段時間,但凡班裏人的座位是靠後一點的,都能明顯察覺到原本成雙成對出現的兄弟,現在形單影只。

明眼人一下就看出程時在躲着他同桌,前排摸不着頭腦的學生只是單純的以為兩人鬧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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