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關滢一愣,“‘空心病’?這是什麽?”
徐老師說:“您沒聽過也很正常,空心病是一種近幾年才被提出來的心理疾病,不過已經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和認可。網上關于這個病的讨論也不少。”
關滢立刻急切道:“你的意思是,我朋友是這個……空心病?為什麽呢?這個病都有些什麽特征?”
“從症狀上講,空心病和抑郁症很相似,所以大多數人并不能區分二者。但空心病還有一些抑郁症沒有的特征。比如,我剛才聽您說,您這位朋友從小到大都非常優秀,名校畢業,又去了美國留學,現在的事業也發展得很好,是一位各種意義上的成功人士。那他正好符合了這個病最大的特征之一——得這個病的人,基本都是這樣的社會成功者。”
關滢眉頭微皺。
什麽意思,成功者才會得的病嗎?
因為這個,所以徐老師就說傅時川不是抑郁症而是空心病?
她頓了頓,“我還是不太明白。”
徐老師也猜到了,笑了笑,說:“其實很簡單。空心病,顧名思義,就是說這個人的心,是空的。”
一瞬間,關滢的心仿佛在胸口狠狠一顫,讓她的手也不自覺攥緊了。
她輕聲道:“心,是空的?”
“對。”徐老師說,“得這種病的人,會從根本上懷疑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麽。不知道自己存在在這個世上的理由,覺得自己和世界的所有聯系都是虛幻的,不真實的。而對這個世界上的東西,他也沒有什麽感興趣的,甚至沒什麽讨厭的。就像心空了一樣,什麽都沒有。”
關滢頓時想到那天在歡樂谷。
是了。
傅時川當時,就是那樣說的。
沒有什麽事情是有意義的,也沒有什麽是值得回憶的。
她不由道:“可是,為什麽會這樣呢?是因為遭遇了什麽嗎?”
“這很難說。可能是經歷了什麽變故,但更大的可能是,什麽都沒發生,只是一直以來積累的東西爆發了。”
見關滢不懂,徐老師解釋道:“空心病的本質其實是一種價值觀的缺失,而造成的原因絕大多數都是壓力。”
“我剛才說了,這種病多發生在那些傳統價值觀裏認為優秀、成功的人身上。這些人在我們看來,可能從小到大都是順風順水的,一路從最好的小學、中學升到最好的大學。仿佛他們得到的一切都很輕松,然而在這個過程裏,他們其實也承受着壓力。完美的壓力,優秀的壓力。”
“也因此,恰恰是這些人,當他們走到某個階段後,會逐漸對自己一直以來做的事情産生質疑。”
“比如取得好的成績,然後呢?找到好的工作,賺到錢?又然後呢?所有的聲音都在說,這條路是正确的,是成功的,但真的就是嗎?大家口中的成功又到底是什麽?”
徐老師搖搖頭,“我們的社會對成功的定義是很狹隘的,做不到的人會因為做不到而不快樂,但做到的人,也會不快樂。因為他們能力足夠,所以每一步都是做的最優選,看似完美無缺,時間長了,卻會忍不住開始懷疑,這一切真的是我想要的嗎?我付出這麽多走到這一步,到底是我真的想來到這裏,還是我只是在按照別人給的邏輯活着?”
“而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經不住深想的。”
咨詢室裏安靜良久。
關滢從來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一時很受震動。
是這樣嗎?
這就是傅時川的問題?是他一直不肯告訴她的秘密?
關滢忽然想到她剛才說,得這個病的人會不知道自己存在在這個世界的理由,緊張地問:“那這個病最嚴重會怎麽樣呢?會……不想活了嗎?”
徐老師沉默一瞬,“通常來說,患有空心病的人都有一定程度的輕生傾向,只看他的情況有多嚴重。”
徐老師說完,果然看到對面女孩的臉色瞬間一白。
她體貼地沒有打擾,給了她接受消化的時間。
關滢看着徐老師,不知道在想什麽,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他看起來,一切都很好,比很多人都要好。我沒想過,他原來承受着這些……我都沒發現……”
“這很正常。得這個病的人,幾乎都維持着良好的人際關系和社會形象,因為他們在意別人對他們的看法。雖然已經對這一切産生了質疑,但從小到大保持的習慣,不是那麽容易擺脫的。這個時候,完美反而變成了他們的枷鎖。即使已經對這個一切不堪重負,但在真的走到最後一步之前,仍會竭盡全力去維系它。”
徐老師說:“但另一方面,他們又從心裏鄙薄這份完美,認為這些都是虛假的,沒有意義的,所以并不會覺得做到這一切的自己有多了不起。這就造成了一種明明已經付出很多、疲憊不堪,卻什麽正面反饋都沒有得到的空虛心态,進一步加重了病情,形成惡性循環。”
最後的結果就是,他們在人前維持着光鮮成功的形象,獨自一人時,卻只看到狼狽不堪、一無是處的自己。
就像傅時川,事業上是長袖善舞、年輕有為的Trent Fu,感情上是溫柔體貼、事事周全的完美男友,可他的房間,那樣空曠,如同他的心,甚至不能接受一束來自女友的鮮花。
這一切,都是他在潛意識切斷自己和世界的聯系,仿佛自己并不存在嗎?
關滢閉了閉眼睛,問:“有辦法可以醫治嗎?”
問出來時其實已經猜到答案,果然,徐老師搖搖頭,“這就是空心病和抑郁症另一個重要的區別了。抑郁症還可以吃藥,但空心病患者對藥物治療并不敏感,甚至完全無效。因為他們并不是生物因素導致的心理問題,所以,傳統的治療方式也就難以起作用。”
“也就是說,這幾乎是一種無藥可救的病。”
。
兩個小時後,關滢走出心理咨詢室所處的大樓。
她預約的時間是傍晚6點,所以出來後外面天已經黑了。
華燈初上,大街上車水馬龍,她出來後沒有打車,而且在旁邊藥店外的長凳坐下,看着前方怔怔出神。
腦海裏回旋着片刻前徐老師的話,“空心病雖然是個長期的過程,在中學時代就得空心病的孩子也有,但從比例來講,還是成年後爆發的概率更大。畢竟在中學時,大家都擁有一個清晰又直接的目标,就是考上最好的大學,而那時候的忙碌和壓力也讓人想不了太多。但當真的上了大學,這個目标消失後,很多人就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向哪裏了。目标的缺失,是症狀出現的第一步,這時候如果再來到陌生又孤獨的環境,還可能加速病情的爆發。”
關滢想到傅時川對自己美國經歷的态度,忽然就明白了。
是了,如果他真是這個病,那應該也是在成年後爆發的。但不是在大學,至少不是在中國的大學。
應該,就像她之前猜測的那樣,是在他去美國後。
不過,他不是在那邊發生了什麽特別的往事,才諱莫如深。
很可能只是因為在美國那幾年,他的這個情況逐漸出現并嚴重,所以才不想回憶。
關滢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一個哆嗦。是夜風吹到了她的胳膊。
她仰頭,看着靛藍色的夜空。那樣遙遠。兩人天各一方那些年,她也曾無數次看着夜空,想,他此刻看到的也是這樣的天空嗎?
當然,很快她就在心裏嘲笑自己,他那邊是白天,看不到夜空。
在她的想象裏,他在美國享受着光明而又燦爛的人生。
她并不知道,原來就在那幾年,他的人生一步步走向了無邊深夜。
心裏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沖動,她想見傅時川。
她不知道見到他要說什麽,但她就是想見他。
只有真真切切看到他在站自己面前,她才能安心。
相信他是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她的身邊,而不是消失在那段遙遠的、她從未觸碰到的時光。
關滢拿出手機,就點開微信。
今天因為要來見徐老師,她不想傅時川知道,所以下午出門時給他發了個消息,說自己今晚要和朋友吃飯,就不和他一起了。
他當時沒有回複,關滢以為他在忙,沒放在心上。
但現在再一看,他居然還沒回自己!
她有點疑惑,他還沒下班嗎?
可就算加班,都這個點了,按他的習慣也肯定會跟自己說一聲的。
她想了想,發了條消息過去:你到家了嗎?
沒想到這一次,傅時川回複得很快:沒有。
對話框上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三秒後,他又發來兩條消息。
傅時川:忘跟你說了,我今晚不回去了。
傅時川:我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