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迷惑

這雙手柔弱無骨,滑膩得比上好的羊脂白玉還要讓人着迷,江珝清楚這種感覺,亦如眼前這個人。

他娶她是有目的,在成親之前他也想過,她是餘懷章的女兒,許她無辜,可這個身份便讓人沒法辦釋懷,何況餘懷章果真害了秦齡,他更不可能輕易放下這份恨意。

可當真生活在一起,好像有些事便不受控制了。這些年,不管是正八經提親的,仰慕追求的,還是官場觥籌間應付的,甚至是塞外他邦的貴族,女人他沒少見,可沒一個如她這般,只消一個眼神,一個輕颦淺笑便能讓他卸下所謂的防備,他不知只自己這般還是所有人見她都如此,總之她就像柔風薄酒,漾人心旌醉人神魂。

江珝算是明白“紅顏禍水”這四個字的分量了,他竟被她迷惑了。

不然他何以會有那次“情不自禁”……

“将軍,你捏得我好疼。”歸晚急了,眼裏淚光楚楚閃動,江珝怔了片刻,随即松開了她手,轉頭道:“我好了,不必上藥了。”

歸晚揉着手瞥了他腰間一眼,嘟囔了句“怎麽可能好了”。他把受傷的事瞞得死死的,就不信他會找別人給他上藥,他挑中自己還不是因為看中她在這府上孤立寡與,沒處說去。

“傷是你自己的,就算你恨我也不必和自己過不去吧,到時候傷嚴重了,你如何北伐。”她篤定地望着他道。

果然,江珝不言語了,清冷地看着她,慵然審度。這種居高臨下的目光讓歸晚極不舒服,她垂眸想了想,又道:“是因為我父親嗎。”除了這個也沒其他原因了。“你是因為我父親才冷落我?你可是查到什麽了?”

這話,讓江珝心底的怨氣再次被勾起,可對上那雙燦若星空的雙眼,他長出了口氣,再次拾起桌上的文書,低聲道:“我還沒忙完,你先回吧。”

她也明白自己是根本問不出來的,又道:“那你今晚回檀湲院嗎?”

江珝審閱文書的目光一滞,漠然道:“忙不開,不回了。”

歸晚沉了口氣,把另一只盒子打開,擺在了江珝書桌前的小幾上。“晚上回來也不見你用膳,總要吃些什麽,別熬得太晚了。”

江珝擡眸睨了一眼,是糕點——

他忽而想起什麽,放下手中的文書,問道:“你今日去睦西院了?”

歸晚放點心的手一頓,笑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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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母親了?”

“嗯。”

“她可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啊。”歸晚笑意不減,眉眼嫣然,兩只小梨渦盛了蜜似的。“聊了禮佛的事,還有你要去北伐。”

“只這些?”

“只這些。”她不以為然應。

江珝輕哼了聲。他會不了解梅氏?以她的脾氣不說才怪。就是因為怕起沖突,他才想帶她同去請安,然這段時間一直忙着,故而耽擱了,沒想到梅氏先招她去了。

他又打量了面前的小姑娘幾眼,見她面色恬然,沒有半絲委屈不悅,暗嘆她倒也夠沉得住氣。

“你回去吧。”江珝目光又落回到桌案上,淡淡道了句。

他語氣好似比方才柔和多了。歸晚想了想,沒動,撚起一塊糕點送到他面前,笑意乖巧,甜音軟糯糯地道:“将軍吃一塊吧。”

話音剛落,江珝猛然擡頭,面沉似水,可眉心那抹未掩的肅殺卻把小姑娘驚得一怵,明豔的小臉登時白了幾分,慘淡淡的好不憐人。

她尴尬地滞了半晌,勉強笑笑,把糕點收了回來。

然還未放入食盒,他卻長臂一伸,接了過去。歸晚臉色登時亮了,秀目瞪起,瑩瑩滿是期待,緊張得小舌尖下意識舔了舔微幹的上唇。他看着她,又看看那糕,輕咬了口,接着眉心又是一蹙,順手把糕扔回了食盒裏,再次低頭道:“行了,回去吧。”

歸晚企盼的心又墜了下來——

她已經努力了,可還是讨好不了他半分。她無奈看了看小幾上的藥,道了句:“你早些休息,記得換藥。”便頭也沒回地走了。

直到那抹倩影徹底消失在餘光中,江珝視線擡起,望了那藥良久……

歸晚出了前院,摸摸耳垂,突然發現自己的一只蜜蠟芙蓉墜子不見了。瞧着天色太晚,便留茯苓再此尋看一番,她帶着小丫鬟們先走了。

到了檀湲院,她先去洗漱,從淨房出來時,茯苓也回了。主仆二人入了稍間,茯苓覆在她耳邊道:“表小姐猜得沒錯,咱們剛走不多時,書房門外果然出現個人影,那身段我一眼便認出來了,是大少夫人沒錯!”

蘇慕君?歸晚臉色黯了下來。

今兒一整日,事事蹊跷,歸晚也不過是留個心眼找借口讓茯苓盯着大書房而已,沒想到還真讓她碰着了。雖說不知蘇慕君到底想做什麽,但這個事件,她是不該出現在大書房的!

奉茶那日,再遲鈍歸晚也察覺得出蘇慕君對她的冷淡,可今兒不同,她對自己是異常親昵。想來二人連個接觸都沒有,突然轉變,原因只能在旁人身上找,她們之間的聯系,怕只有江珝了吧。

蘇慕君好像很了解江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疑,歸晚總覺得這種了解似超出了叔嫂,她不由得又想起奉茶那日,二人并排前行時默契的一幕……

心中疑慮萬分,可耐不住困意來襲。她有孕嗜睡,沒多久便恬然入夢。

正酣眠中,身邊突然有窸窣聲,随即床動了。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而已,直到身邊有沉穩的呼吸聲傳來,她突然睜開眼睛,緩了半晌偏頭看去。竟是江珝——

他回來了!

“你怎回來了?”她噌地一下坐了起來。

江珝阖目,淡漠道:“我不能回嗎?”

“不是,不是,是你說不回來的……”歸晚忙解釋道。

江珝眼眸動了動,但沒睜眼。

歸晚已經習慣他這種“愛答不理”了。她看着他,忽而想起什麽,伸手便去摸他腰間。江珝登時睜開眼睛,想要推開,可手方擡起還是改了路徑,去拉錦被。

“你換藥了嗎?”她問。

江珝不出聲,她卻知道答案了,連個顧忌都沒有,直接從他腿上翻了過去。跑得太急,一縷飄起的青絲從他鼻尖下颌處掠過,帶着淡淡甜香,他餘光瞥着她。

歸晚去多寶閣取了藥,站在他面前。他本想拒絕,可她就捧着漆盒那麽盯着他,櫻唇微抿,關切的眼神幹淨到純粹,他靜默須臾,翻了個身背對着她……

歸晚明白,跪在床邊小心撩起他衣角。

瞧見那傷她揍他的心都有了,青紫的傷口還滲着血珠,這幾天剛見起色的傷又白養了。怎會有這麽不聽話的人,傻到和自己身子過不去?他不愛惜自己便算了,她可是還得靠着他,抱緊他的金大腿呢!

歸晚極輕極柔地擦拭着傷口,越想越氣,乜了他一眼。可轉念一思又不對,他怎麽回來了?他書房裏不是還有位“客人”呢嗎!

想到蘇慕君,歸晚一個不留神,手重了,藥棉直直戳向傷口,血頓時浸染藥棉,疼得江珝陡地挺直了下颌,低“嘶”了一聲。“你是故意的嗎!”他疼得直咬牙,斥道。

歸晚瞧見流血也驚了,連忙道歉,可對上他那嫌棄的眼神,她也不幹了。怕弄疼他,她上藥極小心,緊張得鼻尖都冒汗了,他居然還說她是故意的。這一句話,勾起方才在書房的冷漠待遇,她堵着的心也火了。自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讨好他,他心真是石頭做的,還是說,他真的恨自己恨到了骨子裏。

有孕本就情緒不穩,最近事一個緊着一個,歸晚心裏躁得慌,熱的抹了把額角的汗,把藥甩在了盒子裏,一雙水潤的大眼睛瞪着他,嗔道:“對,我就是故意的,怎麽了。嫌我手笨便找個不笨的呀!”

小姑娘聲音軟萌萌的,更似撒嬌,不過江珝聽得出來,她的确生氣了。這麽些天,她也有過愁容但大多時候都是歡顏笑語,跟在他身後示好,活像他案頭的那只揚唇吐舌的青銅小貔貅,明明是威嚴的象征,偏就對着他媚眼谄笑。

她居然也會生氣,可又因何而氣呢?

江珝想不懂,也沒心思去想。他默然放下衣襟,坐直身子穿上了鞋。

眼見他起身又要走,歸晚一把拉住他袖口。

“松開。”他低沉道。

這人怎麽一言不合就要走,歸晚眼淚都快急出來了,堅定道:“不松!”

“你松不松。”他聲音越發地低了,俊朗的眉心帶着戾氣,陰寒得讓人顫栗。歸晚有點明白傳言中“煞神”的意思了。

她忍不住了,到底還是軟了下來,扯着他衣袖哭道:“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別走了,你好幾日都沒回,府裏傳開,我都快成個笑話了。就算你怨我,也得告訴我我到底哪錯了,我改還不成嗎!”

小姑娘眼淚撲簌簌地流,沿着紅潤的腮頰浸潤了整張柔嫩的臉,不顯狼狽卻獨有種撩人憐惜的風情,她粉嘟嘟的小唇一張一合,委屈得不得了,卻還在含混道着:“你娶我到底為的什麽呀……”

江珝被問得心猛然揪起。到底為何娶她,自然是因為恨,可僅僅因為恨嗎?

不管餘懷章到底有無投敵,他失守之責都是逃不掉的,她也必然是罪臣之女,以薛冕的性格如何會讓罪女入薛家大門,她的結局不是流放便是為奴為婢,便武陽侯府也未必保得住她。若是恨,放任她自生自滅不是更輕松,可他偏偏娶了她,便是餘懷章獲罪那日,她也可以沂國公府少夫人的身份躲開這一劫……

不要說歸晚,便是江珝眼下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想的是什麽,好似每每面對她,心底的那份堅定總會被動搖。

他看着她,扒開她的手,蹙眉道:“別哭了,我不走了。”

他把她按在床上,看着她水瑩瑩的小臉想到什麽,猶豫片刻後還是出去了。再回來時,手裏多了塊浸濕的絹帕,遞給她。

小姑娘抽搭地鼻子沒接,看着他,梨花帶雨。他又是無奈地深出了口氣,給她擦了擦臉頰。他哪幹過這伺候人的事,手下沒輕沒重,她嬌嗔道:“都擦疼了……”

江珝愣住,把巾帕塞進她手裏,端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英俊的臉如雕像般清傲而冷漠。

歸晚抹了抹淚,瞥着他小聲嘟囔道:“我不是故意的……”

江珝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冷清清地“嗯”了聲,又道:“你到底為何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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