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葡萄

空白的紙箋?

大夥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都沒懂這到底是何意思,于是望向歸晚的目光帶了點歉意加同情的味道。

歸晚有點不太習慣這種眼神,于是笑笑, 道:“軍務繁忙, 能抽出時間回信便已不易,那空白的紙許是忙亂之中帶進去了。戰場無情,哪還有心思兒女情長,能理解, 況且他不是還在信中托祖母照顧我,可見還是惦記我的,有夫如此, 我已經很滿足了。”

這話一出,大夥眼神更是奇妙。老二這媳婦,可真想得開啊,把她們要勸她的話, 自個一股腦都将講出來了, 搞得她們一直不知何言以對,還是雲氏反應快, 笑道:“說的是啊,我們璞真是個內斂的人,其實心裏惦記着呢!人家小夫妻倆是心有靈犀啊,那用得着一張薄薄的紙箋訴情。”

“嗯,孫媳知書達理,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璞真娶了個好媳婦。”江老夫人也跟着道了句。

衆人應和,歸晚摸了摸小腹笑了。

知書達理,她還真沒她們想得那麽大度。不管內容為何,好歹自己也給他單獨去了一封信,他可到好,回都懶得回一封。早知道便不給他寫了!

什麽多夾了張空白頁,雖她這麽解釋,可心裏才不信呢,他做事向來謹慎,怎麽可能多了一章空白的信箋,且那信箋還是單獨折疊的……

他不是不回嗎?也好,她便不用再去信了,懶得再搜腸刮肚地說那些有的沒的!

拜別老夫人後,歸晚回了檀湲院,才出門便瞧見了江沛。小東西聽說二叔來信,一直在東院二門外候着,看到歸晚,忙奔了上來,“嬸嬸,嬸嬸,二叔來信了?”

“嗯,對呀。”

“那都說了什麽?”江珝期待的看着歸晚。

歸晚一時愣住,不明白他怎關心起這個來了,猶豫應道,“自然是給曾祖母和家人抱平安啊,還能是什麽。”

“那……那,那提到我了嗎?”江沛聲音極小,幾乎是嗫嚅而出,因為沒底氣,他不敢再看歸晚,垂下了頭。

瞧着他這表情,歸晚恍然反應過來了。上次去信,老夫人将睦西院發生的告之了江珝,提到了蘇慕君離去後,江沛現在在檀湲院,陪着歸晚。

當初歸晚也是打着夫君不在,招人“解悶”的理由把江沛帶來的,往後檀湲院還會有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孩子誕生,到時候小東西還能不能留下來,這事還看江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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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晚心裏又暖又酸,暖這孩子是真的接受自己了,酸這孩子還是沒有安全感。她緩緩蹲下來,望着江沛笑道:“當然提到了,二叔還說呢,要你好好讀書,日後嬸嬸的娃娃大了,你還要教他識字呢!”

“真的?”江沛瞪大眼睛問道。

歸晚彎眉點頭。“真的。”

江沛高興得眼睛都亮了,拉着歸晚便要回去讀書,一刻都不等了。瞧着他那急迫的樣子,歸晚笑了,果然這個“解悶”的小東西真的是讨對了,招人喜歡極了。有他在,檀湲院有了歡聲笑語,一個家不能沒有孩子,想想日後自己孩子再生下來,必然會更家熱鬧,清冷的檀湲院也有了人氣……

想着想着,歸晚的唇角不自覺地揚起,可笑意才達眉梢便被心底的憂忡扯了回來,落在齒邊,她輕輕嘆了聲。

她又想起了當初分別前,江珝的那番話:她可以留下,他也會給這個孩子名分……

他能為自己犧牲已然感激不盡了,她豈還敢厚着臉皮祈求他視孩子如己出,待自己如妻親密。于她和孩子而言,他是恩人;于他而言,她們只是他的負擔罷了。既然是負擔,那便要有自知之明,懂得分寸,不該要的她不會要。其實想想,自己和面前的小家夥又何嘗不是一樣呢?帶着江家的名分,其實都是寄人籬下。如此,不怪她這麽喜歡這孩子……

“沛兒,你想吃葡萄嗎?”歸晚拉着小家夥的手問道。

小家夥想了想,雖點頭,可小眉心還扭着,大抵是還在惦記讀書的事。

“走吧,咱們讀了一個上午的書了,嬸嬸帶你去園林裏摘葡萄吃去!”

……

沂國公府的園林占地寬闊,當初老國公還是請的江南園林師傅設計而建的,別看他是個武将,可卻帶着文人的性情。他廣集南北奇石異草,珍花稀木,遍布園林,其景致意蘊,百年之內在京城中都是數一數二的。

歸晚無聊便會來園林轉轉,蓁塘前賞荷看蛙跳,竹林裏聆聽風聲低訴……黎明之時,還可以登攬月閣,望輕煙霧鎖中的綠影疏疏……不過,眼下她最喜歡的,是礙着園林西門,從假石山轉過去的那片葡萄架……

繞過假石山,便是一排兩人寬由葡萄藤蔓攀爬而成的長廊,一直通向對面的西側門,中間還拐過一個六角亭。本來是為了營造氣氛才建的這藤蔓長廊,每每到秋日,便是綠色如碧,垂下一串串青色紫色的葡萄來,在斑駁細碎的陽光中,晶瑩剔透。

歸晚喜歡這裏主要是她有孕後口味改變,特別喜歡酸酸甜甜的味道,所以林嬷嬷偶爾會來給她摘新鮮的,抑或如今日,她自己來,賞景的同時品上幾顆……

擔心江沛怕酸,歸晚領着他朝長廊深處轉了兩轉,瞧中了一串熟到紫紅色的葡萄,她先拈了一顆,小心剝了皮,遞給江沛。

“酸不酸?”

江沛咬了一口,緊了緊小鼻子,嘴唇還挂着晶瑩的汁液,他點頭。“好甜啊。”

歸晚笑了。“甜就好。”她讓跟來的茯苓去取食盤,自己拿了剪刀便要去剪。葡萄藤有點高,長廊那頭,林嬷嬷忙道。“表小姐,我來吧。”

歸晚笑笑,這葡萄她夠都費勁,林嬷嬷身量還沒自己高呢。她應聲沒事,踮起了腳尖。

這串葡萄大,莖也粗,她減了幾下都沒剪斷。胳膊有點酸了,她幹脆雙手一個用力,“咔嚓”一聲,葡萄莖斷了,可她也因為失去平衡,一個不小心朝前撲去!

“表小姐!”

林嬷嬷吓得大呼一聲,超前奔去,可已經晚了,歸晚還是撲向了葡萄架,就在她快要栽倒的那一刻,面前一個人影閃過,雙臂一伸,将她攔住了,她整個人撲入了對方的懷裏——

随着嘶的一聲,歸晚仰頭望去,是世子爺江珩,目光再低三寸,她手裏的見到正插在他左臂的衣袖的,月白的湖錦被剪刀撕了一砸長的口子。

歸晚看着那口子愣住了,直到頭頂低沉的聲音喚了聲,“二嫂,你沒事吧。”

她猛地反應過來,匆匆站直了身子,驚悸道:“我沒事,謝謝。”目光依舊在他那袖子上,若是再偏半分,那剪刀可就紮他身上了。

她在乎的是剪刀,然江珩在乎的可比這重要。他沉聲道:“二嫂若是想吃葡萄讓下人來便好,您懷有身孕,萬事該小心才對。”

歸晚略窘,笑道:“世子爺說得是,是我疏忽了。”說着,想起什麽,看了看西側門又問,“世子爺是從外面回來嗎?”

江珩點頭。

“那這幾日可有我弟弟的消息。”

這回窘的是江珩了……他本來答應人家,一定要幫她找到弟弟,可現在倒好,兩個月了,別說人了,連絲消息都沒查到。

“抱歉。”他讪讪道。

歸晚輕嘆了一聲,微笑道:“不必,世子爺幫我我就很感激了。”這是實話,兩個月沒找到人,連武陽侯府都有點灰心了,可江珩絲毫沒有懈怠。“許他又回杭州了吧。”

“不該。”江珩凝眉。“自打全城搜查,各個城門把得緊,他若是離開,不會不知道。況且我已派人沿途去尋,直到杭州也未曾有半點消息,我覺得他可能還在京城。”

“還在京城……那他到底在哪啊?”歸晚沉思嗫嚅。

“京城可還有識得的人?”

“除了武陽侯府,沒有了……”

二人陷入沉默,一旁的江沛忍不住了,拉了拉歸晚左側袖口,把袖沿拉了上去。歸晚意識到,低頭看了眼,原是自己手來還掐着那串葡萄,被捏破的那幾顆葡萄汁沿着手腕滴在了袖口上,好不狼狽。

“謝謝,沛兒。”歸晚婉然而笑,兩顆笑梨渦比葡萄汁還甜,她将衣袖挽了起來。

一截皓腕浮在眼前,嫩滑的肌膚,竟比腕上的玉镯還要細膩,在紫紅的葡萄映襯下,瑩白無暇……江珩看得有點愣,直到那皓腕擡起,纖纖細指托着葡萄送到了他面前,他心跳莫名空了一拍,随即耳邊傳來她特有的甜軟的聲音:“世子爺,可要吃葡萄?”

江珩回神,目光上移與她對視——那一剎那,恍然瞧見了整個的星空,笑眸璀璨,他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他還是第一次木讷如此,期期艾艾,想好的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慌得如何都開不開口了。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那串葡萄上摘了一顆,皮都沒來得及剝,一口吞了下去——

歸晚有點懵!

他還真吃啊,她不過是為了掩飾狼狽,客氣一下而已……

“既然世子爺喜歡吃,那便給世子爺也摘一些吧。”她尴尬笑笑,見茯苓歸來,吩咐茯苓剪些葡萄給世子爺送去,之後便拉着江沛對江珩福了福身,離開了。

然還未走出長廊,她忽而想起什麽,回頭不好意思道:“世子爺,您的衣服……”

江珩還未從窘迫裏緩過來,垂目擺手道:“無礙,二嫂不必在意。”

“那就謝過了。”歸晚含笑再次福身,走了。

人一走,江珩心控制不住地跳了起來,耳根子都在燒,眼前那只托着葡萄的玉手揮之不去……還有,便是他接住她時,那溫軟的感覺……

他阖目深吸了口氣,連再回頭看的勇氣都沒有,拔腳逃似的離開了。

江珩有段日子沒回了,流民雖安置了,可架不住一批一批地,越來越多,他忙得什麽都顧不上了。今兒回來還是被母親一道道“金令”硬是給追回來的,不為別的,二夫人相中了淳安侯嚴家的嫡長女,想要給江珩提親。

江珩年已弱冠,前幾年礙着江珝未婚,他也不算及,可如今兄長成親,也該為他張羅了。對親事,江珩一向不抵觸父母之命,只要對方賢良淑德,通情達理,兩人能夠舉案齊眉相敬一生便好。如他父母那般,一場婚事,兩人從陌生到磨合,最後漸漸生情,白首不相離。想想大多婚姻,都是如此吧。

體諒是相互的,江珩省心,雲氏也會為他着想,自然不想兒子娶個瞧不過眼的,所以她特地要江珩回來,帶他到淳安侯府一行,打着拜訪的名義,也讓他見見這位嚴小姐。

江珩應下了,也痛快地跟着母親去了。

到了侯府,侯爺和侯夫人雙雙相迎,乍然瞧見江珩皆是一怔,随即臉上笑容燦爛。英俊郎君見過,但如此俊秀清逸,卻又透着過勃勃英氣的男兒,他們還是頭次見到。都說江家出美男,看來果不虛傳,要知道早年大爺江懋便是名譽京城的翩翩公子啊。

若有婿如此,還真是求之不得。

不過侯爺自認為自家閨女也不差,大大方方地請了出來,給二夫人雲氏見禮。

嚴小姐名夢華,年方二八,貌美暫且不提,她舉止娴雅,氣質從容,還真是大家閨秀中的典範。二夫人一眼便相中了,心裏美不自勝。看看嚴小姐,再看看自家兒子,還真是登對呢。雖說比他們更驚豔她也不是沒見過,便是自家的江珝和餘歸晚,一個驚若天人,一個嬌媚傾城,只是比較下來,她還是覺得兒子這對更靠譜!

為求同感似的,二夫人掩不住笑意地多瞧了兒子幾眼,卻發現他淡定得很!說淡定,到不若說深沉,他一聲不發,似水的容色,連點表情都沒有,而更讓人納罕的是:她發現兒子一直在盯着人家姑娘的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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