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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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渺跟李明琮晃悠回去的時候都五點多了,江渺家裏東西不全,兩人拎着東西上樓。

是這些天的相處,李明琮對她毫無距離感,讓江渺卸下了防備,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廚房很小,他一個人在裏面都顯得有些擁擠。

李明琮問她想吃什麽,江渺搖搖頭,“我不挑食。”

“總得說一個吧?”

“真能嗎?”

“能。”

“萬一你這沒有怎麽辦?”

“那就再換一個。”

于是江渺想了想,“糯米蒸排骨。”

“行,”李明琮答應的爽快,拉開冰箱,江渺好奇地伸頭看了一眼。

這個房子很老很舊了,冰箱倒是唯一一個顯得新一點的家電。

冰箱裏蔬菜水果分門別類,擺放得整齊,種類不少。

江渺站在廚房一角問他,“這麽多菜,張警官還回來嗎?”

李明琮拎出一袋排骨,拎出一盒芒果,“不啊,老張短期回不來,這不是和你一塊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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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得挺理所當然,江渺都不知如何接話。

李明琮處理排骨之前給她洗了幾個芒果,遞給她一把小水果刀,“你嘗嘗甜不甜,樓下一水果販子那買的。”

“你什麽時候去的?”江渺覺得這人也太神奇了,接過芒果,想動手剝。

“昨天做了計劃,早起了一會,”李明琮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準備上手剝芒果,就接過來說,“你會三十秒剝芒果麽?”

江渺一臉迷茫。

李明琮一笑,去客廳拿了兩根牙簽,“看好了。”

江渺坐在廚房裏看着他。

李明琮用水果刀沿着芒果割了一圈,牙簽沿着縫隙刮了一下,然後完整地剝了芒果皮。

李明琮站在廚房裏處理食材,江渺閑着也不太好,主動打掃了個衛生,之後安安靜靜坐在那裏剝芒果,嘗了一口,小臺農芒汁水足,口感糯甜。

兩個爐竈,左邊在做糯米蒸排骨,右邊在做炒莴筍。

——這是第一次吧。

很多年的第一次,身陷人間煙火。

廚房是真的很小,李明琮站在這裏已經顯得擁擠了,抽油煙機可能壞了,開着窗戶散味道,空氣裏卻溢着食物的香氣。

到六點,天都黑了。

小區裏亮起了幾盞老式路燈,窗外是黑不見底的夜色。

江渺咬着芒果,悄悄擡眸看着他。

李明琮熟練地翻炒,簡單不過的動作,卻讓她看的有點出神。

“你怎麽會這麽多?”

“自己一個人習慣了。”李明琮說,“根本原因還是沒機會點外賣。”

他說着,掀開那邊的鍋蓋看了看,估摸排骨蒸的差不多了,他用筷子夾了一塊糯米排骨,“你嘗嘗看。”

江渺還坐在那,兩手都是芒果汁,他手裏拿着筷子,自然而然地湊過來。

“哎……勺子在在鍋裏,你快吹一下嘗嘗鹹淡。”李明琮催她。

江渺性子本來是不疾不徐的,結果他一催,江渺身體反應大過思考,趕緊吹了一下,就着他的手嘗了嘗。

味道很好,是記憶裏的味道。

“鹹不鹹?”

“正好。”

“那行,芒果呢,甜不甜?”

“甜。”

“你還挺喜歡吃芒果?”

“還好,我喜歡芒果和菠蘿。”

“你早說,下次給你做菠蘿炒飯。”

“……”

過于日常的對話,卻暖的讓她有些不太适應。

“好了嗎?”江渺問。

“入鄉随俗一下,還有一道湯。”

粵省人愛喝湯愛煲湯。

“還有什麽?”

“福鼎肉片。”

“這好像也不是廣東菜吧?”

“你真聰明,是福建菜,以前同事有個福建人,天天念叨想吃他媽做的福鼎肉片,念叨多了我就學會了。”

李明琮是真的早有準備,早上出去的時候買好了肉餡,讓老板打成了很細致的肉糜,另起鍋煮水,水沸後用勺子一勺勺刮入肉糜。

趁着煮肉片的時候,李明琮調了個湯底,胡椒粉、蚝油、一點小米辣、一點香菜、紫菜、香油、一勺香醋。

而後撈上煮好的肉片,加幾勺湯。

香味一下就被激出來了。

江渺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吃過一頓完整的飯。

她空白的生活好像一下就被填上了色彩。

兩人簡單吃了飯,江渺主動收拾餐桌,李明琮也沒攔着她,他抱着胳膊站在廚房門口。

江渺還是安安靜靜地,刷碗洗盤子,水聲嘩啦嘩啦。

但是明顯比之前好多了,那種改變并不大,但他還是感覺到了。

江渺洗完最後一個盤子一回頭,李明琮抱臂依靠在那,身姿颀長,将窄窄的門口堵住了。

廚房的暖光,還尚未消散的食物味道。

他就站在那,眸光深而清澈,她的世界就添了第一抹暖色調。

微涼的夜風從沒關的窗戶裏吹進來,軟軟地拂過了她的脖頸,發絲劃過敏感的肌膚,江渺下意識地問他,“你想說什麽?”

“沒。”

“我不信。”

李明琮“嘶”了一聲,“很明顯嗎?”

“明顯。”

“也沒什麽事情,想問問你,今年有什麽想做的事情嗎?”

江渺腦中是有閃過一個想法,可是又覺得不太現實,于是很快地搖頭,“沒。”

“說一個。”

“真沒有。”

“我不信。”這次是李明琮說的。

江渺站在廚房裏,踟躇猶豫,然而那像是她的一場幻夢,早就不屬于她了。

想不想做,都跟她無緣了。

“嗯?”李明琮催催她。

江渺将話咽回去,換了一句說,“希望多看一些音樂演奏會吧。”

李明琮仍然站在那,視線落在她的臉上,似乎在摸索這句話裏的真真假假。

江渺好換了個好話題,說,“你想好看哪部了嗎?”

李明琮這才慢悠悠地起開,“從賭神開始看呗。”

江渺也沒什麽異議。

大概是因為這房子處處透着歲月沉澱的陳舊味道,也大概是插.入碟片的電影太古老,又或者是他們兩個并肩坐在沙發上,看着一部二三十年前的老港片。

李明琮離她很近,她清晰地嗅到他身上很淡的洗衣粉味道。

客廳裏的燈關掉了,怕她冷,李明琮還特意開了電暖氣,橘紅色的淺光散着很熱的溫度,她腿上蓋着薄毯。

這樣安谧的時刻,總能讓江渺想起自己被封存的十七歲。

她擁有最平凡不過的十七歲,學業緊張,學校周末單休,每一個單休的時候,她都會跟妹妹為了去看哪一場新上的電影争吵起來,最後各看各的。

她喜歡諜戰片科幻片,妹妹江凜總喜歡看文藝片。

從小到大,兩人沒少為了看電視争執。

江渺心口一酸,一些情緒湧上來,忽然很想妹妹。

盡管她至今都不知道江凜的下落,也不知道父母的下落,負責跟進的專案組有說一定會幫她留意,可是這麽久過去都沒有什麽消息。

失落,酸澀,恐慌,痛苦,交織在江渺的每一天裏。

李明琮察覺到什麽。

——他真的挺奇妙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買了幾只奶味軟糖,好幾只,摸黑着拿起來問她吃哪支。

她也不問,不用問,好像就能想起李明琮說的一句話,甜食使人快樂。

江渺随便選了一只,李明琮又說,“我還買了開心果,砂糖橘,冰箱裏還有草莓,松子……”

江渺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你是開聯歡會麽?”

李明琮,“就我和你,這算哪門子聯歡呢。”

說着,他把手裏的一盒開心果晃晃,江渺拿了幾顆,一邊吃一邊看電影。

即便是放在現在這個年代,周潤發和劉德華主演的老港片也經久不衰,那賭王系列的bgm也是極具時代标志性。

紙醉金迷的賭場,勝券在握的賭徒。

江渺有剝着開心果問李明琮,“這真能贏錢麽?”

李明琮看着屏幕,幫她拿着開心果的盒子,“想聽啊?”

江渺說,“說說話吧。”

李明琮沉吟,“以前跟過一個案子。”

江渺輕笑一聲,“你不是國際打拐麽。”

李明琮:“是啊,但是自古犯罪不分家,跟這種國際案件要多部門配合,不過我不打擊電詐,我有同事做這個,就是一些人被拐出去從事電詐和賭場狗莊,所以是工作配合。”

“……”

“無非就是開頭先讓賭.徒先贏一小部分錢,換取信任,對方會不斷地試探玩家底線和資金底線,那肯定不會讓玩家一直輸錢,他會讓你輸幾/把贏一把,”李明琮說,“因為所有的規則都是人工變動的。”

“不是還有網.絡.賭.博?”

“嗯,這個也是,其實都是對方後臺監控的,”李明琮淡聲說,“天上不掉餡餅的,線上玩家所有的輸贏都在對方後臺的掌控中,輸贏都是對方控制的,但是很多人都執迷不悟,以為上了賭桌就能暴富發財。”

“然後呢?”

“想聽啊?”李明琮笑笑,倚靠在沙發上,向後傾了傾身子。

江渺确實挺好奇的,就像小時候上課時總期待昏沉的歷史課上老師講野史。

“嗯。”

電視上的畫面明明滅滅。

她微微偏頭,李明琮的輪廓立體括然。

“電/詐也很常見,一般都是被境外高薪騙出去的,說什麽保安客服月入過萬,騙到邊境有人來接,開車走路,翻山越嶺跑出去,到了地方,好一些是辦公樓,差一些是破工廠,有營業額,達不到就會被毒打,也沒法回國,護照被沒收了,也跑不出那些邦,緬北那邊割據是比較嚴重的,有很多政//府管控不到的地方,真是去了不一定能回來。”李明琮說,“家裏真有錢的,幾十萬還能贖回來,要是家裏沒錢的,運氣差的……電/詐,人/口/販/賣,器/官/販/賣,毒/品/軍/火交/易,都是不分家的。”

江渺沉默了幾秒——

她有切身的經歷,陽光照不到所有的角落。

一些罪惡的藤蔓光明正大地、貪婪地活在陽光下。

老香港的經典片子笑中帶淚,一部看完也才九點多,江渺不困,李明琮随手拿起了江渺選的那一部電影,“正好看這個,我看這題材應該還挺催人睡覺的。”

——挺放縱,看到困就睡覺。

而這樣簡單平淡的快樂,卻又好像離她的生活很遠。

這樣跟他肩并肩坐在一起,蓋着薄毯,烤着電暖氣,一邊吃開心果,一邊看電影的時光,仿佛藏在幹涸河床上三兩朵報春花。

寥寥不起眼,卻又銘記在心間,渴盼這一刻久一點。

江渺不知道這個日本青春愛情電影講的什麽,但當她看到新垣結衣和三浦春馬的的時候,斷斷續續想起了些什麽。

江凜特別摯愛看這些青春疼痛愛情片,這部片子是2007年上映的,那年江凜也才十來歲,正值青春期,看完之後四處安利。

現在回頭看,這部片子狗血且情節俗套,江渺隐約想起了一些什麽。

但她那時從未真正的看過這部電影。

男女主的相遇也很戲劇化,女主角美嘉掉落的手機被男主角弘樹撿到,弘樹天天給她發信息,闖進了美嘉的生活裏。

美嘉抵觸反感他每天的問候,後來慢慢打開心扉跟他分享天空的景色。

美嘉平淡的生活中多了一抹亮色。

弘樹在花圃前舉着水槍,在水霧中折射出一片彩虹。

日系的純美濾鏡,年輕又甜美的新垣結衣。

這樣慢節奏的電影,舒緩的配樂,江渺幾度有些昏昏欲睡,只是在困倦湧上來的時候,她在想——

這電影是哪裏好哭呢?當時凜凜哭了一周多,眼淚泡透了日記本。

在電影過半的時候,李明琮就隐約猜到了電影的結局。

只是他還沒有确認的時候,肩膀上被輕輕碰了一下,李明琮繃緊了身體沒動,微微偏頭,江渺似乎困了,頭一點一點的。

李明琮看了一眼牆上的表,已經快十一點了。

他一動不動,又過幾分鐘,江渺慢慢睡着了,姿态放松地靠坐在沙發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

電影的畫面在繼續,李明琮悄悄将聲音調小了一些。

在電影的最後,弘樹跟美嘉度過了最後的一段時光,如李明琮所料想的。

李明琮在電影結束前按下了暫停,可畫面好巧不巧,停留在了弘樹戴着呼吸罩躺在病床上的畫面。

他看着電視屏幕,又低頭看了看江渺睡着的樣子,想到電影裏的某一幀,江渺臉要小一些,笑起來有點像新垣結衣,只是她很少笑,也很少有太多的表情。

嘲弄似的彎了彎嘴角——就一十幾年前的電影而已。

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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