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李明琮在辦公室裏呆了一會,他今天忙了一天,有些疲倦,剛剛同事走前抽了幾支煙,李明琮嗓子癢,咳嗽了幾聲。

桌上煙灰缸裏塞着滿滿的煙頭,這幾天大家都不好過。

手機震動,李明琮才回神。

是江渺發來的短信,說她到公安大樓了,在等他。

李明琮這才清醒過來,從椅背上拿起了外套打卡離開。

晚上的辦公樓很靜谧,長長的走廊空無一人,只有一樓的值班大廳亮着燈。

江渺坐在那裏,孤零零的身影纖細。

李明琮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但他确定,那不是憐憫,更像是心痛。

可這種感覺來無痕,去無歸處,甚至找不到緣由。

李明琮只是很心疼,這種感覺遠超了他的身份。

江渺看到他,對他揮揮手。

“你今天這麽晚才回來,是不是還沒吃飯?”江渺有點無措,她總覺得李明琮沒休息好已經寫在了臉上。

“還沒,下午一點多吃的,走了,回去吃飯。”

李明琮拿着車鑰匙往外走,才看到江渺手裏拎着幾個袋子。

江渺不太好意思說,“走過來的時候路過一家蔬菜店,就買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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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時候,李明琮換了一條道路,老張給他發了傅敬文住的酒店的位置,告訴他酒店門口這幾天一直會有人盯着,有什麽消息會告訴他。

隊裏有人在華騰集團卧底,李明琮不知道具體是誰,老張那裏有傅敬文簡單的行程表,但也怕節外生枝。

G市是個大城市,人與人偶遇的概率很低,但低也不代表不存在。

江渺跟他找話說,“我今天才發現,還有半個月就過年了。”

李明琮回神,“好快啊,現在過年越來越沒年味了。”

“是啊,過年你有安排嗎?”江渺問的挺忐忑,有點怕李明琮有什麽安排,她很不确定自己獨自一人能不能呆在這裏。

“本來沒有,不過現在想好好安排一下了。”

江渺等了幾秒,李明琮沒說後文,江渺後知後覺補了一句“好”。

李明琮開車的時候沒怎麽說話,視線偶爾向窗外掃過,江渺總覺得他今天有心事,但她還是沒開口說話——很多話醞釀在喉間,并不知道從哪裏先說起。

回去的時候,江渺默默跟在李明琮身後,在他開門後閃身進去。

大抵是開了一天車很疲倦,李明琮脫外套的時候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手腕和脖頸,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不太好意思笑笑,對她伸手說,“我做吧,去休息一會。”

江渺攥着手裏的袋子沒給他。

客廳的燈光很淺,窗戶關着,分外靜谧,只有偶爾的幾聲來自樓下大排檔的笑鬧聲。

江渺擡頭,李明琮因為沒休息好,雙眼皮的褶皺格外深,倦容難掩,撞上她視線,他還寬慰似的打起精神。

江渺說,“要不你去睡會吧,我也很久沒進廚房了……正好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真假啊,”李明琮開玩笑說,“我給你打下手?”

江渺側身從他身邊鑽進廚房,還是說一句,“你去休息一會吧,一會我叫你好了。”

李明琮站在客廳裏,覺得這氣氛有點微妙。

他走到廚房門口,江渺沒有給他插手的機會,她站在水槽前清洗蔬菜,只有嘩啦啦的水聲。

“真沒事?”他試探着問了一句。

“能有什麽事。”江渺沒擡頭,“你去睡一會吧,我叫你。”

“行。”李明琮不太放心,又回頭看她一眼。

江渺站在水槽前,擡手将頭發挽起來。

她的背影單薄,被廚房的燈光勾勒出一圈近乎模糊的光暈。

李明琮盯着她的背影看,江渺正好回身,手裏端着瀝水的籃子,裏面一些洗好的蔬菜,她催他,“快去呀。”

李明琮無端笑笑,應了一聲回房間。

房間裏一下空下來。

江渺站在小小的廚房裏深吸了口氣。

她很久沒有進過廚房了,這兩年怎麽過來的——

外賣,便利食品,五分鐘的速食面。

她不太敢獨自在廚房呆太久,總會莫名鼻酸,無數種回憶會開始攻擊她。

——“渺渺,你和你妹妹天天卡着點兒起,天天來不及吃早飯,我看啊,以後媽媽就開個早餐店好了。以後你和凜凜也別跑遠了,就在咱們這找個穩定工作,媽開個早餐店,想吃什麽媽給你們做什麽。”

江渺的媽媽很熱衷于進廚房,折騰着做各種各樣的好吃的,雖然廚藝不是很精,但重要的從來不是那些。

那時候家裏不大,媽媽總是一邊做飯,一邊念叨着做飯的小竅門,她和江凜說又沒用,媽媽就敲她倆,說這都是傳下來的經驗。

江渺屏住呼吸,簡單炒了兩道菜,最後發覺還應該多一道湯,那時,福鼎肉片從她腦海中冒出來,她拉開冰箱,冷藏還有打好的肉糜。

她模糊記得上次李明琮是怎麽做的,燒開水,肉糜用勺子刮入,待滾開後,另起一碗調湯底,香味四溢。

江渺小心翼翼都端到桌上,然後走到卧室門口。

李明琮大概是怕自己真睡着,是靠坐在床頭的,身後墊了個枕頭。

卧室裏沒有開燈,只有隐約的窗外的一點光線沁進來。

是一個星光與月亮皎潔的長夜,模糊的光線讓他的剪影變的愈發深刻。

江渺站在那裏,有些不太忍心叫醒他。

李明琮睡着的時候臉上還有些倦意,眼皮的褶皺很深很深,眉心也微微攏蹙着。

江渺欲開口,然而李明琮好似有所察覺,慢慢睜開眼睛。

他的眸光很平靜,覆着一層倦意。

李明琮其實應該有很多話想說,但是真到了口邊,反而都覺得沒有什麽說出來的必要。

他只是看着她。

江渺心裏悸一下。

他想了想,還是開口了,聲音有點沒休息好的啞然,“江渺。”

“嗯?”

“這兩天能提前休個年假嗎?”他說,“我帶你出去走走,當換個環境換個心情。”

“你不是過年要有安排嗎?”

“安排是關于你的,”李明琮說,“總覺得說出來很突兀,但我也沒有什麽經驗,不知道怎麽把話說的委婉一些。”

江渺站在那裏,多虧卧室裏光線很暗,她的臉頰發燙。

那一度是一種很陌生卻又似曾相識的心悸。

就像自己正在十七歲的花季,在某個體育課的午後,同桌戳戳她的胳膊,說隔壁班的班長在偷偷看你耶。

那種感覺很奇妙,在青春期的荷爾蒙渲染下,不敢直視對方的視線,羞怯卻又心微微一悸。

像是平靜的青春生涯裏,吹過了一陣彩色的風,點綴在波瀾無驚的日子裏,像一種屬于十七歲的隐秘的秘密。

可是這份遲來了很多年的心悸,還多了一點想要逃避。

那種感覺——

像包法利夫人裏的一句話。

她想去巴黎,她也很想死。

一面心懷憧憬,又一面以悲觀提醒自己的現實。

李明琮察覺到她有點無措,但這麽多年跟女性私下接觸的日子根本屈指可數,他又試探地說,“先吃飯吧……等會再說。”

江渺的臉頰很熱,含糊地應了一聲,又小聲說,“我可以請假的……”

李明琮正好從床上坐起來,聽見這一句,彎唇笑笑。

只是心裏始終有一道放不下的包袱,并未減輕分毫。

他尋不到一個确切的緣由,又或者是他想逃避這個緣由。

因為他的身份,也因為他心知肚明自己的情況。

這就像是一條從一開始就在錯軌的列車,短暫地相交,然後通向了一條未知的方向。

但是預兆總歸不太好——李明琮覺得自己沒法樂觀起來,因為他是一個心智成熟的男人。

他沒有多說什麽,江渺倒是先不好意思,說自己去洗手。

李明琮應了一聲,抹了把臉從卧室出來。

客廳裏彌漫着食物的香氣,桌上擺着兩菜一湯,江渺也蒸了米飯。

看見福鼎肉片的時候,李明琮無意識地笑了笑,江渺站在廚房裏洗手,他在後面等着。

廚房的鍋裏還冒着袅袅熱氣,他靜靜站在她身後。

這樣的片刻——像廢墟裏開出了一朵不起眼的花。

江渺做的飯挺簡單,肉末茄子和蝦仁炒西藍花,再普通不過的一頓飯。

“我……我明天應該可以跟林記者商量一下,正好再過一陣子,也是年假了,”江渺有點局促,問他,“诶,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沒,但是可以跟你慢慢計劃。”

“我們這算是,搭夥一起去旅游嗎?”

“可以算是吧。”

“哦……”江渺扒拉了一口飯。

李明琮挑挑揀揀,把幾粒蝦仁挑進她的碗裏,“總要慢慢一點點來麽。”

什麽都沒說,卻讓她有一種很平靜的感覺。

像午後水光粼粼的湖面,祥和,靜谧,讓人發自心底的舒适。

飯後江渺主動收拾廚房,想讓李明琮早點休息,結果出來的時候,卻看到李明琮坐在沙發上,在查什麽東西。

江渺彎腰看了一眼——

西藏自駕游攻略。

江渺失笑,“你認真的嗎?”

李明琮拍拍身邊沙發讓她坐下,“人家不都說去西藏淨化靈魂……”

江渺笑起來,“可是有高原反應诶!”

李明琮說,“準備好氧氣罐,想去嗎?不想的話……我看看,自駕游去北京爬長城好像會更久,不過沿途過去好像還不錯。”

江渺:“你很喜歡自駕游嗎?”

李明琮劃着手機屏幕,幾秒後才慢慢說,“怕你去人多的地方不舒服,開車過去,至少不用見那麽多人,你會自在一點。”

江渺有那麽一秒的愕然,從未想過他想的如此妥帖。

她有點無措地揪着沙發布的一角,“我沒關系的……”

李明琮轉眸看她,仿佛故意學着她,笑說,“有關系的。”

江渺臉頰泛燙,李明琮沒繼續逗弄她,“那你想想啊,去西藏還是去北京,哪兒都行,反正自駕游麽,不怕耽誤時間。”

江渺很不好意思,“我們從G市開車去北京……那起碼路上就要開兩三天的。”

李明琮說,“不怕,有我開車呢。”

說着,李明琮還真看了看導航,兩千多公裏,單車程20多小時,路上休息一下,怎麽說都要兩天。

在李明琮看導航的時候,江渺無意識揪着沙發上的一縷流蘇。

“李明琮。”她忽然叫了他一句。

“嗯?”在李明琮思考走哪條高速的時候,他聽見了她的聲音。

“是你嗎,”她輕聲問,“昨天一晚上都沒有睡是不是?今天還跑去附近城市做排查…… 你已經為我做很多了,這些本來不是你的……”

“江渺,”李明琮只是溫聲打斷她。

“嗯?”江渺有點茫然擡頭看他。

很安靜,她甚至聽得到自己胸膛裏跳動紊亂的心跳。

聽得到窗外偶爾刮得細風。

也嗅得到他身上很淡很淡的味道,洗衣粉的味道,混着一點點淺淡的煙味。

“我只是覺得,無論是身為朋友,還是身為警察,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于朋友而言,我知道你很在意這件事,你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好了一些,我不想你為此責怪自己,于警察,這是我的義務,”李明琮說,“這都是我能為你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我也覺得很開心,因為我知道,你善良,仍然願意去幫助別人。”

他的語氣很溫和,仿佛一位相識已久的好友。

他眸光裏的溫度,讓她心口一酸。

“江渺,我對你好,因為你值得,你是江渺,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江渺。”

那本應該是一片寂蕪、無人來至的荒漠啊,空曠的,幹涸的,了無生機的,他像是冬夜裏吹拂而過的第一縷春風,慢慢地融化了湖畔的冰,吹拂了枯槁的草木,讓平淡的日子開始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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