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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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楚淮書陪太太吃了晚餐,驅車前往翡翠莊園。
大片開闊的平地一眼望不到盡頭,幾顆星星挂在夜空,還沒有被燦爛的燈光所掩蓋,前路如何,看不真切。
印塵的家,設計都以方便主人為優先,楚淮書可以偷懶直接把車停在門口,幾步已進入室內。
超級大的書房裏,印塵倒是沒端坐着看書,而是半躺半卧在古香古色的矮床上看書,手邊小方幾上,小小茶盞散着袅袅升騰的霧氣,好不惬意。
“淮書,你來了。”看到楚淮書大步走進來,他放下書,扶着懷裏倚靠着的大方枕,要把身子坐直起來一些,下意識的重視禮儀形象,是印塵刻在骨子裏的修養。
“印塵,你慢一點,”幾步走到他身邊,楚淮書彎腰欲扶他的手臂,助他起身。
家裏的室溫很高,足以使印塵穿着單衣不必再蓋着毯子,何況他上身還披了一件白色外衫。
楚淮書看他今天一身淺灰點綴白色袖口的中式提花常服,面料帶點珍珠光澤,是會把人顯得略微胖一點的顏色和面料。
褲子是貼身定制的,在尺寸剛好的情況下,褲腿已不像他穿一般成衣那般寬大,但細軟的雙腿都不能動,安安靜靜的放在床上,還是過分細瘦了。
右腳姿勢蜷縮着,被褲腿掩蓋了一小半,只能看到腳心朝上貼在床上,左腳略大也略好一點,腳踝歪歪扭着貼着床,沒辦法像健康的腳腳能夠腳後跟着力放着,殘疾的腿腳,一覽無餘。
擔心印塵心裏介意,楚淮書沒有直接上手幫着擺弄兩條無力的癱腿,但看他自已用力撐起身子,兩腿卻貼在床上沒動分毫,着實惹得他心裏軟軟的。
“自已來。”印塵講話很輕,帶着一點淺淺的氣音。
“這個時間喝茶,晚上會不會睡不着?有機會,你試試喝些果茶,味道也不錯,還少了很多提神的功效。”除非身體狀态很好,不然,印塵的眼圈下邊總是帶着些不健康的青色。
“好啊。”是會睡不着,但他不喝茶也會失眠,不能怪茶了吧。
抓着身下矮床卧榻的扶手,印塵用力撐着自已想讓身體坐端正,另只手伸到腿彎那兒,慢慢把不能動的腿抓過來曲起來一點,他又再去擺弄另一條腿,一大一小兩只窄窄的腳,裹着厚襪子居然撐不起面料,看起來還是松松軟軟的,就那樣被他不客氣的戳在床上,兩條腿瘦骨伶仃,因為沒有依靠,還微微有些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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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腿挪動後改變了姿勢,他才更好的讓自已坐直,并且把雙腿搬到床邊垂下,按着小方幾伸手去夠輪椅,有要挪下床坐到輪椅上的意思。
“诶,你別下來,給我個機會,到你身邊去坐一會兒你這價值連城的床行不行?”
“你喜歡?過來啊。”印塵不再去夠輪椅了,而是拍了拍身邊,請他過來。“喝茶麽?”
“喝,反正我也不睡覺。”楚教授語氣裏的無奈不要這麽明顯啊。
“不睡覺做什麽?”
“看孩子呀。”
印塵了然的點點頭,“是啊,你多喝點。”帶好女兒最重要,她們的爹可以不用睡覺了。
右手扶着床,蔥白似的手指捏起小方幾上一只玉質茶盞,煮茶、倒茶、遞茶動作都是他左手完成,緩慢且輕巧,甚是優雅。手雖瘦的有些過份,但勝在他十指不沾陽春水,連骨節都是晶瑩剔透的白,皮膚比小姑娘還細膩。
接了茶,楚淮書扭頭看到另一頭大書桌上電腦是亮着的,桌子上顏色各異的文件夾很多,顯然來自不同部門,說明印塵也沒到床上休息多久。
不顧他揶揄自己,楚淮書關心的問他,“這麽晚,你還要忙公司的事?自已身體不要了?”
“沒有忙,正在翻看古書呢,找找靈感。”他避重就輕,手指指着剛才放下的書。
“你不忙?公司的事,不分白天黑夜的纏着你,因為勞累,你都累病住院好幾次了吧?”又看了一眼高高摞起的文件和書,楚淮書确定他是故作輕松。
“父親年紀太大,這幾年,公司的事早已都不管了。我不做,難道要大哥放棄他的事業麽?他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表演,我既然能做公司的事,何必又去為難大哥?我這樣子,別的事也做不了什麽。”
“你不要自己否定自己,只是走路不方便而已,你的才華,大家都知道。”
父親是歌唱家,培養兒子些音樂方面的興趣愛好真的不難,養一個音樂才子出來,還真是靠印塵自己的刻苦和天分才會有。
“咳咳,你最近來找我的頻率有些高啊,讓我猜猜……”上次說好了再次合作,但印塵覺得好友還是有其他心事的,心裏泛着嘀咕,“閨女們奶粉錢不夠了?”
“不帶這麽瞧不起人的。”喝了口茶,楚淮書放下茶盞,借着印塵的話,也不管他想不想聽,滔滔不絕把杜千千弟弟的病,家裏的經濟困難一股腦兒的全說了出來。
“的确可憐,不過,跟我說這些,你想我做什麽?捐錢給她麽?”平淡的語氣,也難掩飾帶了些不耐煩。
“庸俗了不是?印塵你做商人太久啦,開口就只談錢。你看看我這學生,人家可沒打算籌錢,她是要自己賺錢的。”
楚淮書手機裏,打開了一個社交賬號,梳着長長的馬尾,手扶在桌上托着下巴的女孩子,清純的側顏照片吸引了印塵的目光。
心裏一動,印塵想起了在A市的那段記憶裏,十多年來,除了姚茉莉,他偶然間多看了幾眼的那個女學生——
因為身體殘疾,印塵不愛出門。
如果有機會出去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例如:奶茶店,咖啡廳,裝修別致的小餐館,他會請保镖幫助自己坐在沙發或椅子上,靜靜的一個人坐着,像個健康人那樣吃東西、看書、喝茶……總會遇到比他更晚來的人,坐在他們中間,默默聽別人點餐,聊天,講電話,融入他們中去……這時候的他,就是在假裝自己是健全人,體會他們的生活,健全人的生活點滴。
他真的很羨慕,別人能走路,幾個月大得病,他一生也沒辦法知道,自然行走是什麽滋味。
半年前,早春,正是在A市,印塵代替生病的父親和忙碌的大哥,回鄉祭祖。
午後,路過那間不起眼的小店,“停,停在門口,”印塵坐在車裏,扭着頭向店裏張望。
“印塵,想喝什麽?我去買。”副駕駛的保镖以為他是想喝點飲料。
“你幫我,我想進去坐一會兒。你們去別家店喝茶,我叫你們,再過來接我。”
“好嘞。”保镖跟在他身邊幾年,大概知道他心思,并不再多問。
握着一杯奶茶,印塵在店裏坐了好久。
人間煙火氣,平凡人的生活,他好喜歡。
還穿着校服的小女孩,拉着小男生的手,在逆光中,迎面向他走來。
遠遠的,開始看不真切,後來他終于看清楚,女孩子清純的臉蛋,像電影情節般,随着記憶,印在了他腦子裏。
原來是姐姐和弟弟,弟弟生了病,好像很嚴重,卻還在懂事的鼓勵姐姐,一定要參加高考,考上理想中的大學……那個女孩,聲音嬌滴滴的,卻端着姐姐的樣子,一直鼓勵弟弟,病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純純的姐弟情,他都看在眼裏,手慢慢摩挲着面前的熱奶茶,靜默良久。
他也同樣希望,寧願失去金錢和姓氏帶來的榮耀,也想要健康的身體啊。
是她?
手機裏的照片,楚淮書的學生,原來竟是他記憶中的她。她叫杜千千?果然,學習很不錯啊,這是考上了理想的大學了麽?
看到印塵盯着杜千千照片,眼神直勾勾的樣子,楚淮書就知道,自己的謀劃可以開啓了。
這小女生并不是頂漂亮,但勝在模樣可愛又乖巧,素顏清純,想必化了妝肯定是大美人。
“印塵,你看她可不可以?清純少女,無前任,聰明漂亮學歷高,最重要,她願意。”
随着他的話,印塵被從回憶裏換回了現實,眉頭緊鎖,伸手去推他的手機,幹脆想連人都直接推出家門的架勢。
“什麽少女?無前任?我什麽時候有這些變态的要求了?”他不想前進,只想後退回自己的世界裏。
還好楚淮書臉皮厚,推也推不走,穩坐如山繼續舉着手機滔滔不絕,“合約生娃,協議結婚,就她了吧,我明天去跟人家說,你可要好好表現哦。”
“我表現什麽?!”不是試管嬰兒嘛?!他能做什麽?心裏莫名的激動,印塵心裏在想的是,難道自己是已經同意了?
他什麽時候說同意了?
“你不是要求多嘛?人家難道沒有要求?所以我說見見面,聊聊天,你要好好表現,不能像座冰山似的吧。”不然你還想表現個啥?楚淮書在心裏朝印塵翻着白眼,面上是不敢說出來呀。
“咳咳,咳……”很少會因為什麽事牽動情緒,今晚印塵真的被楚淮書一番操作給驚到了,心情複雜,也不知道自己是激動?是生氣?是期待?
“別害羞,別激動,讓我想想在哪裏見面比較好。”楚淮書忍住笑,手輕輕拍着印塵趴在小方幾上清咳的身子。
“還說見面?試試我打不打得過你。”荒唐可笑的事情,難道還能成真?
放下手裏的茶盞,印塵發現在語言上,已經阻止不了楚淮書胡說八道,他伸出手,隔着桌子去推好友,完全不會打架,伸出去的手虛虛的張開着,倒像是手模在炫技。
“祖宗,別把我的寶貝打破了。”楚淮書立刻起身去攔着印塵的身子,意思是怕他打碎了茶盞。
事實上,印塵在床邊坐着,由于兩腿無力,左腿自然的下垂着,右腿因為髋骨向前傾又短了一些,沒辦法好好垂在床邊,只能小腿搭在床沿,歪斜着姿勢,腿放的并不平穩。
本就需要手扶才能坐穩的人,突然前傾身體,楚淮書擔心他會從床上摔下來,才連忙起身抱着他,防止意外發生。
平時印塵是會看出他小心呵護的心思的,也會有點介意,但今晚,真的沒空敏感多疑,因為他整顆心已經被叫千千的小丫頭占滿。
杜千千真的是那個他曾遇到過的人,她願意給殘疾的自己生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