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
其實越郗根本沒抱多少希望,畢竟是八年前的手機,還在地上受盡灰塵和老鼠蚊蟲的襲擊,能有多少修複的可能?
但他踏入手機維修店時,看到老板興奮的模樣,便明白意外之喜砸在了自己頭上。
——越郗決定,從今以後自己只用這一個牌子的手機!
然而維修店老板表示,手機并沒能恢複原狀,但他想辦法把裏面放置的儲存卡拿出來修複了,儲存卡中也留下了很多數據。越郗雖然有點遺憾,但也心滿意足地拿着導出了全部儲存卡數據的U盤離開。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U盤裏有什麽,但真到了這個時候,越郗反而心生膽怯。最終越郗随便在附近的店裏買了個PAD,又抱着PAD回到了那片湖泊。
一來一回折騰得要命,但越郗卻覺得自己只有在湖邊才能靜下心來慢慢思考,要不是湖邊的土地并非越家承包的,他甚至都想在這裏建個小木屋了。
當然,他也不是不想回別墅,可惜那個地方完全不能住人,還有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在做了好幾次深呼吸之後,越郗終于鼓起勇氣,将U盤插在了PAD的轉接口上,讀取數據的時間快如閃電,等越郗将目光從湖景上移回時,一個個文件夾便整齊排放在了眼前。
有一些亂七八糟的APP遺留,也有一些文檔、圖片和視頻。
越郗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先點開了圖片的文件夾,入目可見的,便是滿屏的阮安棠。
坐着、站着、走着、跑着。
哭着、笑着、憂着、怒着。
正臉、側顏、背影、合影。
越郗的手指一直往下滑,卻怎麽都滑不到底,整個文件夾中除了少許山水風光外,映滿了一個人的身影,随意點開一張,即便攝影水平有些拙劣,但無不能看出拍攝者對屏中人的深切愛意。
裏面還有不少越郗和阮安棠的合影,兩人頭抵着頭對着鏡頭笑得燦爛或腼腆,也有越郗把阮安棠圈在懷裏滿是占有欲的模樣,令越郗驚喜的是,居然還有阮安棠趁越郗睡着,偷偷親吻他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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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郗的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容。
如果說現在的阮安棠是個身材高挑容顏稠麗的大美人,那少年時的糖糖便是個身形纖瘦容貌精致的小漂亮。仍帶些青澀的五官顯得那雙狐貍眼越發靈動,配上乖巧腼腆的目光,就像是一只剛剛化形,對人世還不甚了解的幼狐,光是看着就很想對他戳戳臉摸摸頭順順毛。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我老婆以前怎麽這麽可愛啊?!
越郗面上波瀾不驚,實則內心已經被少年時的老婆給可愛麻了,眼睛黏在PAD上一眨不眨,就差沒在周邊冒出些粉色小愛心。他甚至都嫉妒起了能對糖糖為所欲為的過去的自己,又很惱自己把這些美好的回憶忘得一幹二淨。
一時間,越郗都對阮安棠生不起氣了,這倒不是被美色迷昏了頭,只是看到這些照片,便能明白那時的糖糖有多喜歡自己,鏡頭中的美人在看到攝影師時總是笑意盈盈,眉眼中滿是依戀愛意。
就在這時,越郗翻到了近下方的一張照片,那是正捧着一本文學書籍,有些不知所措的阮安棠。那本書很厚,封面上畫着一高瘦一矮胖的兩位騎士,這是越郗很喜歡的一部作品,他不用思考便知道這本書是什麽。
——《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T吉诃德?越郗這才隐隐意識到阮安棠的直播網站ID名不是随便起的,可為什麽呢?這本書對他很重要?
越郗皺着眉頭,腦神經處突然傳來了隐隐刺痛,眼前突然浮現了一個畫面、一個場景、一個回憶:
“糖糖,這個送給你,這是我很喜歡的書,剛好把它帶過來了。我覺得這本書很适合你。”
眉目俊朗的少年笑着把書遞到了容顏精致的少年面前,後者遲疑接過,神色複雜地看着這本書。
堂吉诃德?為什麽阿珩會覺得這本書适合自己?他也覺得自己是個可笑的白癡,是個求而不得的瘋子嗎?
越郗沒注意到阮安棠瞬間黯然的表情,他有些赧然道:
“堂吉诃德是我最喜歡……不,最崇拜的角色。他的行為在外界眼中瘋瘋癫癫,但他做那些‘瘋事’的初衷卻是還瘡痍世間一片清明。堂吉诃德無論遇到了何種困難都決不放棄,他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不在乎世俗的評價,只堅持自己內心的正義。
“雖然聽起來有點中二,但對我而言,堂吉诃德是個極為理想化的英雄。我非常敬佩他的堅韌和毅力,也想變成一個為了理想一往無前的人,但我一直以為世界上除了殉道者,不會存在這樣的人,直到我遇見了你。”
“我?”阮安棠吃驚道,“我、我哪裏有這些優點?”
“當然有!”越郗認真道,“你在這樣混亂糟糕的家庭環境中還能保持自己善良的品質,即便外界想要逼你沉淪你也絕不堕落。”
越郗是認真的,他遇到過很多有家庭問題的人,這些人往往會在短暫的抗争之後自暴自棄,但阮安棠卻并非如此,他看似怯懦自卑,實則聰穎堅韌,決不放棄任何一個拯救自身出泥潭的機會。
“你那天突然從山腰處砸到我身上,是故意的吧?”越郗看着阮安棠僵硬的表情挑眉一笑,“這山那麽大,哪有這麽巧的事,更別提你的白裙子只有裙擺沾上了泥土,證明你在山上根本沒跑多久就遇到了我,很有可能是故意朝着我來的。”
越郗果然聰明,阮安棠有些難堪,但更多驚嘆。
他是被阮安冉強行拉到這座山腳下的村莊來過暑假的,這村子裏住着崔曼麗母家那邊的親戚,可以空出房間給小輩住。阮安冉對阮利偉嘴上說是要和哥哥培養感情,實際上就是想找個大人管不到的地方更好地欺辱自己。
阮安棠當然不願意,但他的意願并不重要。
在來到這裏的最初那段時間,阮安棠每天都像是活在地獄裏,他一個先天體弱身形纖細的少年,哪抵得住阮安棠和他那三四個跟班的欺淩?
幫他們寫作業幹家務做跑腿都是輕的,他們總是喜歡把阮安棠拉到山上,美其名曰回歸童真,要玩捉迷藏的小游戲,實際上卻是在享受把阮安棠追得狼狽不堪的快感,或者是在游戲開始時便早早回家,命令阮安棠不在山上找到人就不許回家吃飯。
山上都沒有人,阮安棠找什麽?他只覺得可笑,但阮安棠向來很識時務,只想趕緊忍過這個暑假,快些回到英國,離阮安冉他們越遠越好。
阮安棠都想好了,他會在英國好好讀書,在那裏成家立業,終身再也不回阮家,再也不見那些令自己作嘔的“家人們”。
也就是在山上待着的這段時間,阮安棠發現這裏居然還有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
其實阮安棠并沒有說謊,在看到越郗的第一眼,他就覺得自己的心髒怦怦直跳,臉上更是蔓開了只有跑得喘不過氣時才會感到的熱意,只是那時的他不知這就叫一見鐘情而已。
後來阮安棠就喜歡上了藏在山林中悄悄觀察越郗,雖然他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變态,卻怎麽都止不住黏向對方的目光。
他發現越郗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在這樣貧瘠的山林裏還能自得其樂,有時像個多動症患者一般上蹿下跳,追着野兔一直跑;有時又能靜靜地坐在山峰上看湖,一看就是幾個小時。
當然,能看這樣的越郗幾個小時的阮安棠,也十足詭異就是了。恰恰應證了那句話——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阮安棠很想認識越郗,哪怕做不成朋友,和他簡單說幾句話便也能很開心,但是他自閉關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便只能焦急地看着日子一天天過去。
在一個照常偷窺完越郗的日子裏,往村子裏趕的阮安棠被在路上截住了,阮安冉黑着臉說他的好朋友仇冬想看阮安棠的女裝照,讓阮安棠識相點,不然就不僅是女裝照這麽簡單了。
阮安棠知道阮安冉在虛張聲勢,哪怕對方再怎麽大膽,也不敢拍阮家人的私照并流傳出去,但拍女裝照他也不樂意,一想到總用詭異眼神看着自己的仇冬會用照片做些什麽,他就隐隐作嘔。
但阮安棠的力氣終究還是抵不過這些人,他拼命掙紮,還是被阮安冉的小弟們按住強行換上了裙子,在那一刻他屈辱得想死的心都有了,但他不想在這群人渣的面前哭,強行忍住眼淚,在他們以為自己死心而懈怠時拼命跑了出去。
幾乎是下意識地,阮安棠跑向了越郗的方向,不,不是下意識,就像越郗說的意義,他是故意的。
阮安棠一直是個很聰明的人,也很識時務,會權衡利弊。他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哪怕是直男都會覺得驚豔,只是他從未引此為傲反而覺得厭惡,但在這時,他突然祈求上天讓自己的容貌發揮一次作用。
誰都喜歡英雄救美不是嗎?阮安棠知道自己如今有多狼狽,卻希望這模樣能吸引到越郗的注意力,哪怕對方沒興趣施以援手,能借此搭上幾句話也行。
或者說,阮安棠根本沒指望越郗會施以援手,誰都沒義務去幫助別人。更何況越郗只有一個人,如果真的因為自己而迎戰阮安冉那幫人,阮安棠反而會覺得愧疚。
所以在阮安棠最好的設想中,也不過是越郗會帶着自己一起逃跑,跑到他靠近山峰的那棟別墅中,那家裏似乎住着大人,哪怕嚣張如阮安冉也不敢多做什麽。
但現實卻比阮安棠設想的一切都要好。
在看到越郗的瞬間,阮安棠因緊張和驚慌崴了腳,他本以為自己會滾下山坡,卻沒想到越郗眼疾手快地接住自己,把他牢牢地抱在懷裏。
阮安棠從未想過世上居然存在如此具有安全感的地方。
在問清楚情況後,越郗皺着眉頭迎上了追來的阮安冉一行人,他竟只靠一人便輕松把這些家夥打得鼻青臉腫哭爹叫娘。
光是這樣還不夠,他徑直把這些人的衣服全都扒光,拍了數張照片,威脅說如果再欺負阮安棠,就把照片發給有百萬粉絲的流量博主,還要加上#校園霸淩的惡果#這樣的TAG。
“不想上社會新聞就給我滾,以後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們欺負他,否則我見一次收拾一次,把你們打到殘疾破相我都賠得起。”
越郗深谙對惡人只能以惡制惡的道理,他故意冷着聲音,用兇神惡煞的表情威脅道,果不其然看到這群渣滓只能唯唯諾諾地應是。
當然,越郗手腕上那塊價值數百萬的表讓他的狠話具有了極強的說服力。
阮安冉他們在拿到衣服之後撒腿就跑,生怕再晚一秒自己就連穿衣服回家的權利都沒了。
越郗對他們的背影冷嗤一聲,随即便轉身看向阮安棠,那漂亮到讓他驚鴻一面的少年正呆呆的望過來,尾端上勾的狐貍眼中映滿了茫然。
該不會自己剛才太兇,吓到他了吧?
越郗有些心虛,卻發現阮安棠在自己走近後,像是終于回過神似的,露出了一個快要将感激和喜悅溢出,将所有陰霾祛除的燦爛笑容:
“謝、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你好厲害!居然這麽輕松就把他們趕走了!!”
“不、不客氣……”
快被漂亮少年的笑容晃花眼的越郗耳根滾燙,他看着身穿單薄白色長裙,宛如山中精靈一般站在面前的阮安棠,忍不住紅着臉問道: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換身衣服?”
話一出口,越郗就覺得自己的提議不像是個好人會說的,更別提阮安棠剛受過欺負,現在心裏一定很是警惕。
越郗連忙補救道:
“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你一個男生穿成這樣不太好回家?我家就在附近……雖然我比你高不少,但我的衣服你應該也能穿……呃……我……”
我在說什麽啊……
越郗都快要對自己絕望了,向來能言善辯,三歲就能把一大家族人哄得高高興興拿大紅包的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嘴笨的白癡,窘迫得都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可他卻聽到了無比美好的答案。
“好啊!當然!”
阮安棠用力點頭,生怕再晚一秒,越郗就會反悔似的。他的臉上依舊帶着喜悅的笑容,只是笑着笑着,眼淚卻突然從漂亮的狐貍眼中溢了出來——阮安棠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也許是為了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的來自他人的善意:
“謝謝你……你真好……謝謝……”
“沒事沒事,應該的應該的……你、你別哭啊……”
根本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大事的越郗連忙沖過去給阮安棠擦眼淚,并在心裏感謝了自己随手帶手帕的習慣,但他越擦,阮安棠就哭得越兇,讓越郗都有些手足無措了。
雖說人體的70%都是水做的,但越郗真的很好奇阮安棠看着瘦弱,到底是在哪裏能儲存出這麽多的眼淚?
原來不是山林裏的漂亮狐貍精,而是一個小哭包啊。
越郗有些無奈地想着,當然,他不是在無奈阮安棠那流之不盡的眼淚,主要是在無奈自己的審美。
——為什麽這個小哭包,他怎麽看怎麽心疼,怎麽看怎麽可愛。
——怎麽看怎麽喜歡?
因為這個小哭包是你老婆(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