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蛇

“——啧”

青年不耐煩的咋舌, 盯着紅葉早已經離去的地方翻翻白眼, “那家夥總算是走了。”

“紅葉姑娘其實并無惡意。”晴明輕笑着搖搖頭,銀晃晃的發絲随着他的動作落了少許在桌上,“真不明白博雅大人為何總對她如此不耐。”

“哼。”源博雅從鼻腔發出一節氣音,顯然對這個稱呼有些不滿, “博雅大人?我倒是不知道晴明大人什麽時候喜歡打這些官腔了。”

“何必如此認真呢?”晴明眼中承載了滿滿的無奈意味,顯然是對于博雅此時這種小孩一樣的鬥氣感到無可奈何。

“何必?”那雙赭石色的瞳孔燃起了冰冷的憤怒, “你說呢?”

他的目光轉向坐在對面的立香,“小姑娘,你告訴我今天天氣如何?”

立香一直在走神想着別的事情, 猛不丁聽到這麽一句, 茫然而散亂的目光對向在場衆人,看了看瑩草, 又看了看身邊的姑姑,最後将目光落在了枕在她肩頭的清姬身上。

“…別看了, 說的就是你。”源博雅伸手扶上額頭順便擋住了來自對方懵懵然的視線。

明明之前看起來還挺聰明的,為什麽現在反而變成了傻的。啧, 別再是被紅葉那個笨女人傳染了, 變得一個比一個傻。

“…不就是下雨啊。”滴滴答答的聲音聽不見?難不成還能是大太陽天…?

少女用和藹而包容的目光看着對方, 宛如在看一個親親小智障。

現在, 這個兩個人都成功的認為對方是個傻的, 自己是個聰明的并且根據眼下的情況達成了陰差陽錯的共識,這簡直是可喜可賀。

不過他們顯然并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

得到回答的青年轉頭繼續向着友人發難,受傷了還要維持往日的樣子?甚至還看到他的式神依舊接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委托。安倍晴明這次的做法真的讓人很生氣。

“對啊, 下雨。”博雅的語氣是比雨水更加冰涼的音調,“安倍晴明,我問你,雨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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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室內僅餘安倍晴明手心折扇輕磕的聲音。

立香看着沉重的氣氛卻并不好開口說什麽。清姬是渾不在意,反而用手指順了順立香鬓邊柑橘色的頭發,繞指輕匝。瑩草神情有些不安,幾度想要開口卻被姑獲鳥攔下。

別擔心,這倆人什麽時候真正吵起來過。

姑獲鳥雲淡風輕的看着一室的沉重氣氛,鋼色的羽翼輕撫瑩草的脊背,安慰的拍拍。

“你每次有什麽事情不想別人知道的時候就是這個死樣子,一言不發。”

“雨女她..在式神錄中休息。”晴明最終是拗不過友人的脾氣,回答了他的明知故問。

“休息?明明是暫時無法維持身形了吧!呵,晴明啊晴明。”赤色挑染的黑發青年靜靜的看着安倍晴明,他赭石色的瞳孔沉郁的像夜裏的湖水。

“…院子裏的櫻花謝了,整個京都只有晴明府附近連夜降雨。這樣的雨只能證明雨女她已經控制不住其妖力的特性了。”

源博雅将手中的茶杯擱回矮桌上,指節煩躁的敲擊着桌面,“所以,這就是你這家夥所謂的身體已經好了?”

“我不瞎,也不傻。如果不是瑩草過來告訴我,誰也不知道你受傷了!安倍晴明你現在到底是想蒙蔽誰?”博雅手下的桌角開始發出搖搖欲墜的□□,肉眼可見的裂痕就像是他的怒火一樣,在他的指尖開始蔓延出來。

安倍晴明今日并未束發,那銀白的頭發散落在他身後的衣袂上,如同院子中自樹上散落的花,隽秀的青年沉靜的看着發怒的友人,眼神清澈,不惹塵埃。

“我誰也不想蒙蔽,卻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那雙澄澈的眼睛,藍的像空闊遼遠的天。

“理由…?”博雅似是無意義的重複了他的話,又好像不解的在問他這樣做的意義。

“平民需要安倍晴明,京都需要安倍晴明,陰陽寮需要安倍晴明,貴族需要安倍晴明…”白發的青年怠倦地閉上眼睛,斂起那一池不惹塵埃的清澈。

“天皇亦是需要安倍晴明。”

“他們都需要我,都需要安倍晴明這個人。”

“安倍晴明是維持人與妖秩序的主心骨。”

“誰都可以倒下,唯獨我不可以。這便是理由了,如此,你可明白了?”

輕描淡寫的句子和着對方與往常一般無二的清潤語調一下下的在座人們心底中緩緩蔓延開來,像是爬滿菟絲子的胡麻,再無發掙脫。

受傷了誰會不知道是受傷呢?誰能不疼呢?他做出這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不是在逞強,只不過是基于壓在肩上的責任罷了。

很多事情,往往不是願意不願意,喜歡不喜歡便能概述的。而責任,通常都是這樣的東西。

當人們在你肩上壓下宏大的祈願與非你不可的期待時,大概就會明白安倍晴明這樣做的原因了。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安倍晴明,所以就有絕對不能倒下的理由。

他說得一切源博雅都明白,他沉默着,半晌他聽到了自己幹澀的語調。

“就算确實如此,你…”

“這個問題還是先放一放,來談一下正事吧,不然又會沒完沒了下去。”晴明擡手揉揉額角,垂下的銀發掩蓋了疲倦的神色,這讓他看起來幾乎不似人類,反而近仙。

他伸出手指沾了沾盞中的茶水,在矮桌的桌面上輕劃幾筆,寫下了“八歧”二字。

“昔年有巨大之蛇,頭尾各有八歧,其尾部藏有一柄堅硬而銳利的大刀,名曰:‘天叢雲劍’,八歧大蛇後為須佐能乎命封印,天叢雲劍亦被大神取出,而今下落不明。”晴明微微搖頭,伸出手掌抹去了桌上的字跡,只餘一灘水漬,“當然,也有傳說記載須佐之男将‘天叢雲劍’獻給了天照大神,說法不一。”

“這很正常,這類事情大多數都已經無法考證了,一代代口口相傳下來,誰知道會傳成個什麽樣子。”博雅略略按了按眉心,狐疑的打量着安倍晴明,“你這個時候講這個傳說故事,該不會是想轉移話題?”

“啧。”姑獲鳥煩躁的理了理白蒼蒼的發尾,招呼瑩草,“阿瑩,你先出去罷,把惠比壽老爺子叫來。”

“可是…可是惠比壽老爺爺他前天就去訪友了,一直沒回來..”瑩草怯怯的看着姑姑的眼睛。

…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實誠呢,明明是想叫她先出去,也不知道這耿直是像了誰。姑獲鳥在內心默默反思自己養孩子的方法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這孩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長歪的…

“那就替我去看看山兔跟童男童女吧”晴明顯然是明白了姑獲鳥的用意,擡頭對着瑩草露出一個略帶倦意的微笑,“之前我跟姑姑受的傷肯定是吓壞他們了,阿瑩記得告訴他們,我沒事,別擔心。”

“……”

瑩草終于明白接下來的話姑姑不想讓她聽,是因為不想讓她擔心。可是…我明明,已經長大了啊。

這句話在她唇舌之間翻滾幾翻,終是沒有說出口,她只是勾起一個往日一樣的羞澀笑容,對姑獲鳥笑了笑,“好,我會看住那些小調皮鬼,不會讓他們惹麻煩的。”

起身,‘噠噠噠’跑出了房門,誰也沒有看到她眼中的苦澀。

“姑獲。”安倍晴明定定的看着姑獲鳥那雙湖色的眸子,“這是最後一次。”

瑩草..她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這是安倍晴明最明白不過的事實,瑩草自己也知道,只有姑獲還未放下心來。

“真不知道你幹什麽護的這麽緊…”博雅略微無語的看着剛剛這出每次出點什麽大問題都會上演的場景,撇了撇嘴,“早晚不都得自己面對。”

“你能護到什麽時候呢?”他放松身體倚上牆壁,松松的抱臂,赭石色的眸子微阖,攔住了內裏的所有情緒。

“你不懂。”出聲的并非是安倍晴明或着姑獲鳥,而是已經沉默許久的立香。

她學着剛剛源博雅的樣子放松了身體,将腦袋擱置在清姬的肩頭,“做母親的,總是希望孩子長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在她們的心裏,孩子是永遠長不大的。”

“蜜柑?”姑獲似是才意識到屋裏還有個孩子,急急的質問出口,“為什麽你沒有跟阿瑩一起?”

像是感覺自己的語氣過于急躁,她放緩語調,輕柔的翅膀撫了撫少女的肩膀,“去庭院裏玩玩罷?蜜柑別怕,過一段時間..姑姑會解決好這一切。”

“不必了。”這是藤丸立香第一次用如此強硬的語調拒絕了姑獲鳥。

“我大致的明白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少女伸手攔住了清姬順着臉頰摸下來的手,“別鬧。”

“…既然是禦主的話。”清姬彎唇笑笑,收回那雙白皙的手。

她擡眼看向姑獲鳥所在的方向,那雙金色的眼睛中狂氣閃瞬而逝,定眼看去,那只是一個像花朵一樣柔軟的笑。

姑獲鳥扭頭看向那個笑靥如花的少女,剛剛好像有一種一種熟悉的感覺?瘋狂,熾熱…執着,錯覺嗎?

她看着清姬挽上立香的胳膊,看起來似乎只是十分親密的朋友。便壓下了心頭冒出的那絲不安的感覺。

少女的話引起了源博雅的注意,“發生了什麽事”

“八歧大蛇突破封印了對吧?”

“——喀”

姑獲鳥猛地站起,甚至失手碰掉了桌子上的茶盞,精致的茶盞落到地上碎裂開來,像是那再也粘合不起來的未來。

“為什麽…”姑獲鳥的瞳孔幾乎要豎成了一道線。

“為什麽會..”

為什麽會知道呢…明明,不應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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