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昨日王妃壽辰,府上有留夜賓客。
因此蕭章氏将此事狠壓,未曾走漏一絲風聲。
蕭修成與沈玉顏既生米煮成熟飯,此時再追責姜鸠,必然将事小而大之。
蕭章氏将此事告知王妃,受了一番斥責。
“讓你管領全宅,教養兒子,竟在這番時節鬧出事。”
老王妃已年過耳順,垂暮之年丈夫仍遠在北疆,她心擔憂遂整日居于佛堂念經祈福。
陡然一聽這事,竟在自己壽宴上出現此等醜事,她怒不可遏,一口氣哽在胸口,咳嗽頓起。
陡然,蕭章氏屈膝跪在地上,身後一衆仆婦也随跪下:“兒媳知錯,兒媳看管修成不周,護客不力,還請母親責罰,勿要動怒。”
蕭王妃氣未順上來,坐于紅木梨花圈椅中,看向跪罰的媳婦,雖已四十,但容貌依舊美豔。經年相處下來,兒媳性情過于冷淡,并非處理家宅事物的主母。
奈何當年兒子喜歡得緊,這麽多年仍舊當寶貝奉養着。哪怕當年發生那般事情,兒子依舊能容忍下來。
更何況,章氏母族有皇室血脈,且自己丈夫當年未起勢時,多應了她家父兄照映。自己便也應允了這樁婚事。
王妃緩過,凝神再問章氏:“既事已發生,成兒又與戶部尚書家親事在即,曲侯府家有位禦史的侄兒,此事若處理不當,必然招惹戶部、曲侯府兩位不滿,你當如何處置?”
蕭章氏不敢起身,跪在地上,忙道:“兒媳已安頓好沈氏女,并着人請了沈氏母親來。兒媳覺着,此事先莫驚擾未來親家。”
老王妃遞正眼看她,倒是識趣的,“如何說?”
章氏道:“沈家小姐于家中雖得尚書夫婦疼愛,然終不過庶女出身。若嫁長安高門勳貴子弟,那些家族老母必然不肯。若是低嫁,尚書夫婦也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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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氏讓沈玉顏自己選。
其一,為她填妝,往後無論嫁了長安城誰家人,肅榮王府永遠欠她一計人情。
其二,嫁給蕭修成,為側室夫人。
“側室?”老王妃神色不明,想了想沈玉顏平時在跟前情形,“這姑娘平日何事都要争個第一,側室未必肯。”
蕭章氏有些難堪地笑了笑,“母親說得是。”
女人在後宅內院生活,雖不如廟堂那般,也但是與人腸子彎彎繞繞的。
當蕭章氏将兩條路放在沈玉顏面前時,後者瞪大雙眸,眼中含淚,滿是震驚。
“側室?!”
沈玉顏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世子妃娘娘,小女父親可是兵部尚書!我是他唯一的女兒。”
沈玉顏雖為庶出,可自小養在正房夫人膝下,早已默認自己是嫡出女兒。
蕭章氏好言道:“依沈小姐意思,選其一否?”
“我都不要,我要回去告訴爹爹!”沈玉顏哭若梨花帶雨,要往門口去,卻被站在門口的仆婦攔了回去,她回過身,怒向蕭章氏,“你攔我作甚,蕭修成做出此等下流事,我定要讓你們肅榮王府付出代價。”
蕭章氏穩而不動,良久才起身,朝沈玉顏颔首,屈膝行了一禮。
“此事,終究是我蕭家對不住沈小姐。”
沈玉顏昂首,受了蕭章氏歉禮,冷冷道:“要我息事寧人可以,除非蕭修成明媒正娶,邀我做正室夫人。”
默許,蕭章氏擡頭,眼底冰涼,“難道此事大白天下,沈小姐自身也能清白嗎?王府不過損些清譽罷了,而沈小姐此生怕要活着世人冷眼話舌之中。”
一語準确無誤擊潰沈玉顏。
。
這一個夜日,姜鸠過得昏天黑地。
蕭章氏安撫好沈玉顏後,便将自己尋喚了過去。
一頓詢問盤查,又是明裏暗裏警告她,勿要将此事宣揚出去。
姜鸠沐浴之後,才覺渾身筋骨歸位。
秋霜為她擦淨青絲,耐不住陳嬷嬷在耳邊聒噪,“姑娘你也真是,在哪兒給王妃祈福不是,偏離了院子。害得今日一大早王妃來此,到處找不到您人,咱們當下人也跟着受罰。”
彼時內室,只有姜鸠與秋霜、陳嬷嬷主仆三人。
陳嬷嬷仗着自己年老,話語放肆,沒個遮攔,“要是昨夜,小姐還留在此處,恐怕今早被世子妃帶走的就是姑娘您,也許就成了大公子的夫人。”
秋霜聞言,凝了眉看向陳嬷嬷。
“嬷嬷說話可真誅心,難道要讓小姐未許夫家便失身,毀了清譽,您當咱們小姐是什麽?”
“你這鬼丫頭,咱們小姐也是大戶人家女兒,我也打聽了,大公子原也鐘意咱們小姐,此事若成,不也早早了卻節度使大人與夫人對小姐的期盼。”
無恥的婆子。
秋霜心中腹诽罵道,忽然她想到了什麽,定睛看向陳嬷嬷,“好啊,怪不得昨夜衆人去前院為老王妃賀壽,你也非要拉着我,難不成你早曉得大公子要來湘園?”
陳嬷嬷微頓,反應過來立馬急了:“小姐,這丫頭嘴也太厲害,奴婢不過說了兩句,竟給奴婢安上這樣的罪名。”
姜鸠無意與她費口舌,擺了擺手打斷聒噪,“嬷嬷你出去吧,這裏有秋霜陪我。”
“小姐……”陳嬷嬷還預再說,秋霜直接将她的位置擠了過去,“嬷嬷沒看見小姐面不好嘛,舔臉留下還想給小姐添堵嗎?”
“你……”陳嬷嬷氣結,自己竟然被一個小丫頭被堵得沒話說。秋霜雙目一瞪,“還不走?”
待人離去,秋霜複跪在姜鸠身邊,想起昨夜之事,後怕有餘。
“還好小姐聰明,提前避開了蕭大公子,未讓他得逞。不然真出了那事,此時只怕後悔莫及。不過昨夜,為何沈小姐會出現在您的房內?”
姜鸠搖頭,亦不知曉,原想着大公子即使來,找不着自己落空便也算。
因主仆兩原早就計劃趁王妃壽辰這日,人多不受關注,姜鸠去拜訪一下那位傳聞中的‘二公子’,無意與大公子周旋。
蕭二公子。
腦子陡然想到他,姜鸠便覺一日疲憊湧了上來。
經過早上一遭事,姜鸠不敢再睡這床榻。
将住處挪到左側隔間,內裏原是間小書房。
軒窗正對書案,采光極好。
姜鸠端捧燭火,身披一片月皎,鋪紙點墨,筆觸游走。
忽然,軒窗處傳來一陣細碎響聲,十分規律。
姜鸠起身,走過去推窗,冷風吹拂,涼得她低聲咳嗽。
一只靈活小東西落在她肩上,親昵用腦袋去蹭她的脖頸。
“原是靈鳥,正好我要找你。”姜鸠輕笑出聲,小心翼翼将鳥從肩上捧下來,放在掌心,彎曲食指,順着脊背逗弄。
“剛好我要找你,回長安這般久我才見着你,去何處閑玩了。”
窩在姜鸠掌心,不斷發出‘啾啾’聲,像貪玩的孩子歸家不想被責罵,一個勁兒撒嬌。
姜鸠不由眉眼舒展,笑顏清朗,“你啊……”
待靈鳥吃食休息好後,帶着主人信箋,從軒窗撲棱翅膀,重新飛往空中。
姜鸠在窗邊站了許久,仰頭見鳥沒了蹤跡,才動身關窗。
殊不知,不遠處這一幕被隐于黑夜的人看了去。
。
蕭修晏因昨日私自出府,被母親蕭章氏狠狠責罵一頓。
不多時,自己院裏多了許多仆從,表面上侍候自己日常起居,私下哪個不是母親放在自己這裏的眼線。
他兀自自嘲。
但也有好處,院落屋內,一切陳設老舊換了個遍,看起來,像長安城世家公子奢侈屋子。
也終于有人給他按時做好吃食,不必過着比在北疆還要食不果腹的日子。
天色一亮,突如其來下了一場大雨,伴這雷聲轟隆,檐下雨噼裏啪啦砸下,冷意直竄領口。
雨水,池水,落水的女人。
沒由來的,蕭修晏想到前日的瘋女人。
婢女拿來一件大氅,奉給蕭修晏,“二公子,初秋雨寒,披上去去涼罷。”
蕭修晏轉過身,見婢女手捧着件黑色大氅。
他斂了眉眼,這天冷在北疆頂多算個暖和,“不必,我不覺着冷。”
許是府上都知道二公子不受寵,派來仆從不是各處受了罰或者府上多餘的人,并不懂巴結籠絡主人一套。
婢女也沒多語,行了禮便要退下,卻被蕭修晏叫住。
“二公子何事?”
蕭修晏:“府上有位,江州姜氏小姐否?”
婢女認真想了想,“是有的,前兩年來長安。說是江州節度使的外甥女,其祖上同王妃母族攀着親。姜小姐父親早亡母親多病。那處地偏,故托了關系,将姜小姐放在長安來,請王妃教養。”
“平日與人相處如何?”蕭修晏下意識問道。
婢女奇怪看了眼蕭修晏,很快垂下頭如實禀報,“府上暫住的三位小姐,姜小姐脾性最好,從不打罵下人。有時還會出府,用肅榮王府的名義,救濟流浪災民。”
原是如此。
大致了解之後,蕭修晏不再發問,結果婢女還候在旁側,他看了過去,才揮揮手,“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
背井離鄉的年輕閨中女子,品性良善柔和,一點也不想夜裏那般莽撞瘋癫。
蕭修晏若有所思,遠處的牆角有異動,吸引了他注意力。
一只斑鸠,在雨水凝多的小水窪裏,掙紮撲騰。想是雨水打濕翅膀,沒力勁飛,被風吹落的。
他伸手撿了起來,鳥雀蹦跶等厲害,合掌攏住跑回屋子,吩咐人尋鳥籠來,自己就近用衣袖給它擦拭翅膀。
少許,蕭修晏動作微頓,将鳥翻了過來,雪白羽腹上,同色細線在翅膀繞了一圈,将一張比拇指還小的竹筒捆在上面。
小心翼翼打開,信箋完好無損:
蕭二子,敏捷多疑,不受重用。
蕭二子?
長安城有點名頭姓蕭的除了自家,便是一路科考上來的城南英國公蕭家,那家只有一個兒子。
蕭修晏斂了斂眉眼,盯着上面秀氣楷字,信箋眨眼間在骨節分明掌心□□,他眼底慢慢浮起一絲冷意。
自己這般不起眼,還有人惦念。